《十三月庄·古剑卷》月朝夕

1、初见

　　“哈湫……”

　　有人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划破这片杳无人烟的地方的宁静。

　　严寒冬日里残阳西落的苍穹下，只有冷风徐徐，枯叶轻沙的声音，吹得人瑟瑟发抖，但是清澈湖边的枯木林里却躺着三个人。

　　刚刚打喷嚏的那名青年，在这严寒的冬日，只穿着薄薄一件的白色锦缎单衣，横躺在树下冰冷的土地上。随着第一个喷嚏后，他接连又打了好几个，然后慢慢被冻醒。他的长相十分普通，是那种让人过目即忘的普通。

　　在他的左边斜侧，侧躺着一个穿着算是完整的青年，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显然也是不合适，他也接着被冻醒。脑袋似乎有点昏沉，他轻轻晃了几下，黑发掩盖了他俊秀的脸。

　　最后一名青年背靠在枯树上，脑袋半倚着，长相英俊却偏冷淡，与另外两名青年差别甚大。他衣裳华丽，气质冷贵，左侧腰上还挂着一把看起来古朴历尽沧桑的长剑，像一名我行无素的名门少侠。他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什么，迅速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个他认识的人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龙雨？！”那两人疑惑地叫道，然后互相寻找声音来源看着对方。

　　“你是谁？”欧阳问着那名长相普通的青年。

　　“我是宇文啊！”青年看着他莫名其妙的说。

　　“宇文？”这下轮到欧阳和龙雨面面相觑。

　　“废话，不是我还是谁啊！”宇文气恼道，他现在只觉得很冷，没时间和他们多说废话，而且他怎么会穿成这样在这种地方？不是应该在他自己寝楼的温暖被窝里，做着美妙的梦境，想着过年后就去江南找紫落，怎么会……

　　“声音倒是你，可是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欧阳奇怪的问道，而且大冷天穿成这样不会冻死吗？不过，他同时也注意到自己好像穿得也不太多。

　　“我的脸怎么了？”宇文不耐烦的问，他们两个穿得也太多了吧，不能分一件给他吗？特别是龙雨那身打扮，更让他眼红。

　　“不是你的脸。”欧阳仔细端详他那张脸回道。

　　龙雨不参与谈话，他冷静地环视四周的环境，然后凝神调息，接着皱起眉头。

　　“什么？”宇文惊觉不对，然后迅速看了一下四周，立刻跑到湖泊边，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传进欧阳和龙雨的耳中。

　　“怎么回事？”欧阳没空理会宇文，径自向龙雨询问，他应该不是在做梦吧？这土地上冰凉的触感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

　　“我的内力只剩下七成。”龙雨声调平稳的回道。

　　“什么？”欧阳惊问，然后也开始运气。

　　宇文匆忙跑回到两人身边，愁眉苦脸的说：“我的脸被人易容，而且必须用特殊方法才能撕下来。”除非他不要自己的脸，一起撕。

　　“我的内力只剩下五成。”欧阳面色凝重的说道。

　　“啊？”宇文立即从自己的脸消失的悲哀中恢复，连忙也查看自己的内力。

　　“被公孙说中了。”龙雨淡淡道。

　　另外两人深有同感，过年前那次在帐房内的谈话迅速从脑中闪过。除了轩辕之外，没有人能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对他们下手，而且还把他们变成这副模样，整个十三月庄也只有轩辕才会这么做。

　　不过，他们应该谁也没想到，轩辕会这么直接的把他们丢出来……

　　“我的内力只有三成。”宇文脸色越发难看，使他原本就普通的脸现在显得有点狰狞。轩辕对他是不是太狠了点？

　　欧阳和龙雨看着他，这身打扮以及这张脸，还有只剩下三成的内力……

　　“你怎么得罪轩辕的？”欧阳好笑地问。

　　“他可是我们的神明，我怎么敢得罪他？”宇文嗤笑的说，不过内心却在反思，他是不是真的得罪过轩辕而不自知？那小子怎么越来越像小时候的他，对他们既霸道又恶劣。可是对小嫂子他却越来越温柔，这世界上还真难找到几个像他那么宠爱妻子的人。而且，两种极端都在持续增长着……

　　“可是以你这副模样，你肯定让他很生气。”欧阳仍旧笑着说，渐渐接受自己现在所处的困境。

　　“正是。”龙雨难得也会赞同道。

　　“那你这样又怎么说？”宇文也看着欧阳问道，他不是也没比他好多少？衣裳简陋，内力只剩一半，还敢说他。

　　欧阳看着自己，虽然比宇文好些，但他在某种程度肯定也让轩辕感到生气，可是他一直安守本份，从来就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怎么会惹轩辕生气？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一身华贵的龙雨，他们两人都是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只有他一人背靠着树，睡得舒服。而且衣裳华丽得简直让他们感到刺眼，剩七层的内力让他打遍大江南北也绰绰有余。

　　龙雨为了躲避两人的瞪视，只好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我们现在在哪？”龙雨看看四周问道，除了枯树林，就是小湖泊，根本没办法判断现在的所在处。

　　“我们既然是被轩辕丢出来的，那肯定无法再回到十三月庄。”欧阳也站起身说道。

　　“我现在身无分文，你们呢？”宇文打了几个喷嚏，最后站起来，他穿成这个样子，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连他的玉笛都给没收，他到底哪里惹轩辕生气？

　　“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欧阳也说道，他也就比宇文多了件外衣而已，身上也绝对空空如也。

　　然后两人又看着龙雨，他可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只盼轩辕不要太绝情。

　　龙雨赶紧低头摸索自己身上，然后说道：“我也是。”

　　“什么？连你也身无分文？”欧阳不可置信的问，那他们三个以后怎么办？

　　宇文接着又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来他这场伤寒在所难免。

　　“天都快黑了，我们到底睡了多久？”宇文吸吸鼻子问道，声音已经略带鼻音。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只记得除夕晚上我们还在喝酒玩乐。”欧阳也说道。

　　“到附近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龙雨说着带头往湖泊边走去。

　　两人没有置疑，迈步跟上，三人沿着湖泊边缘走着，现在他们俩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件象样的衣裳来穿，连欧阳都已经觉得浑身发冷。

　　“轩辕这样把我们丢出来，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你，不用回江南了吗？”欧阳看着连连喷嚏的宇文问道。他原本就只是代替轩辕掌管十三月庄的夜使，他现在自己接手他还落得轻松，这趟出来倒是趁了他的心意。但是内力只剩一半，又身无分文，是让他去当乞丐，还是给人当个出不了头的保镖？上次如梦出游可是带着大叠大叠十三月庄全国商行通用的银票，还有两名夜使保护，他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轩辕这偏心也偏得太多了吧。

　　“不知道。不过，我们现在会在这里，江南的事，轩辕大概早就做了准备。”宇文叹息道，他好不容易才知道紫落也喜欢他，正准备过完年回江南找紫落，现在让他没了这张脸不说，连内力都只剩三成，他该怎么去找紫落？

　　两人内心对自己被丢出来的行为感到置疑，同时也反省着自己在什么时候是否做了让轩辕生气的事。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龙雨会在这里的原因，他只是在过年前十几天才回到庄内，有机会惹轩辕生气吗？不过，他内力还有七成，穿着好得让他们嫉妒，那把长剑也还在，说明轩辕对他应该没有多大意见，只是有些小小不满。

　　“有人，快躲起来。”龙雨停下脚步，依旧语气平稳的说，让人感觉不到应该要有的紧张气氛。

　　宇文和欧阳面面相觑，没等他们回神，龙雨就转身带着两人飞跃上枯树，在残阳已落的夜幕掩护下隐藏起来。不一会儿，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和起伏的脚步声以及叮当轻响的碰撞声就由远及近。

　　领头的六匹雪白宝马在微弱的光线下十分显眼，宝马上的人衣着名贵，长袍宽袖，雪白兜帽披风，光线微弱看不出年纪与容貌，只是其中三人的身形比另外三个显然要娇小些，应该是三男三女。

　　队伍的中间有一辆奢华的四辕马车，马车同样由四匹雪白宝马拉着，四个角上各挂着一盏小灯笼，烛光随着马车的移动摇曳着。马车四周有几十名侍女侍卫，各个配剑持刀，右手同戴两只银环，随着脚步传来阵阵声响。

　　枯树上的三人安静的看着这一列阵势不凡的队伍，但是宇文止不住的喷嚏却在这时候造访，他立刻被欧阳瞪得体无完肤，龙雨倒是冷冷得没有反应。

　　不出意外的，在领头一名女子的伸手示意下，马车队伍悠然停下。

　　“都已经露馅，还不愿意现身吗？”那名女子脱离队伍，策马来到他们隐藏的树下。

　　三人自知隐藏不住，于是一跃而下。

　　宇文吸着鼻子，十分狼狈的落在地上，欧阳看起来也好不了多少，龙雨站在两人中间。

　　女子长相漂亮，眼神却十分凌厉，审视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游移，先是投给宇文嫌恶的一眼，然后轻轻的瞥过欧阳，最后将目光落在龙雨和他左腰侧的那把古怪的长剑上。

　　龙雨的长剑非常特别，半寸厚，一寸宽，而长度足有三十寸长，四四方方，扁长型的一把剑，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以为它是把剑。它的表面整体都是黑色的，光线太微弱而看不出是何材质，表面雕刻着统一的古朴烦琐的图腾，在光线阴影的起伏下倒能看出几分，但是却让人分辨不出剑柄的位置是从那部分开始。

　　宇文和欧阳也随着女子的目光看着龙雨，愤愤不平的想——他们两个简直成了他的附属品。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先不提江南闻名的宇文公子那一身的落魄，欧阳虽然容貌尤在，可是那穿着就已经逊色龙雨许多，再加上夜晚冷风阵阵，冻得衣裳单薄的他直打哆嗦，脸色也十分差，像是要和宇文一样患上伤寒。

　　龙雨依旧冷冷的没有反应，对于女子的注视也不为所动。

　　“三位为何偷看？”女子不客气的问道

　　“偷看？”宇文顶着鼻音惊呼道，他还从来没被女人冠上这个罪名过。

　　“不是的话，为何要偷偷摸摸？”女子看也不看宇文，径自对着龙雨问道，似乎认定他是他们的主子或是少爷。

　　“这荒郊野外，又不是姑娘的闺房，何以给我们冠上如此严重的罪名？”宇文带着浓重的鼻音好笑道，就算已经冻得毫无知觉，这也算值得让他纪念的一夜。

　　“那你们躲在树上做什么？”女子冷冷的白了宇文一眼，问道。

　　“对啊，我们躲起来做什么？”宇文想了想偏头问龙雨，他可没想要躲，是这小子拉着他就跳上树，现在他内力只剩三成，根本反抗不了他。

　　“不知道。”龙雨回答的干脆利落。

　　女子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欧阳在一旁笑着不说话，刚刚为什么会跳上树，他确实也很想知道原因，似乎是出自龙雨本能的反应而这么做的。

　　这时，马车那边传来声响，一个娇小灵活的身影从马车一跃而下，冲他们跑来，后面跟着许多侍卫侍女叫着：“小宫主。”

　　公主？宇文和欧阳越过龙雨面面相觑，当今皇帝年纪轻轻，登基不到一年，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

　　娇小的身影冲到他们面前，马背上的女子惊慌下马，拦着少女。

　　“怎么这么久还不走，发生什么事了？”仍旧带点稚气的声音问道，少女粉雕玉琢，衣裳华丽，是有些公主的架势，看起来似乎才十五六岁。

　　后面的侍女和侍卫匆忙赶到，都劝着她赶快回去。

　　“别吵了！”小女孩大叫一声，众人连忙缄默。

　　少女看着眼前的三个陌生人，目光在宇文和欧阳身上转来转去，然后对龙雨说道：“把他们卖给我吧。”

　　卖？宇文和欧阳不禁悲哀的看着对方，他们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们不是他的奴隶。”欧阳仿佛安抚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

　　“那你们为什么穿成这样？”少女看着欧阳疑惑道，然后又对着宇文同情道，“你看起来病得不轻，”最后看着龙雨责问道，“不是你虐待他们吗？”

　　龙雨依旧不说话，似乎没有为此辩解的必要。

　　“他没有虐待我们，我们是遭人陷害才会这样。”欧阳笑道，也已经带些鼻音，原来这小公主还蛮善良的啊，买他们是要替他们解围？不过，就算他不如宇文那般闻名江南，他好歹也掌管十三月庄上千名的夜使，现在沦落成这样，也真是……

　　宇文似乎没有再说话的力气，那一件锦缎单衣根本抵挡不了夜晚的寒风，而且，他好像开始发烧……

　　“小宫主，晚上风凉，赶快回马车。这些人来路不明，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少女身旁的女子连忙说道。

　　“他们病成这样，又不会有危险。”少女不理会女子。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少女径自对他们问道，这样三个人在一起，可真是奇特。

　　什么关系？他们第一次被人问到这种问题，连龙雨都有点惊讶。以往他们同是十三月庄的主子，却是为轩辕奔波劳累的苦命人，应该算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他们一起他被丢出来，似乎更加符合这个意境。不知道他们去商行的话，那些人还承不承认他们是主子？不过轩辕既然把他们丢出来，那些人只怕也没胆认他们这几个主子。

　　“龙雨，小妹妹在问你呢。”宇文气息微弱，伸手搭在龙雨肩上，把身体的重量倾注在他身上。

　　“你病了。”龙雨也没有抗拒，只是感觉到他身体的高热，平静的回头对他说道。

　　“既然知道我病了，你就不会担心一点，这样的语气说话真让人伤心。”宇文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龙雨耳边说道。

　　“不要再逗留，我们用轻功离开这里。”欧阳似乎也有些支持不住，不知道他们刚刚那样躺在地上睡了多久？

　　“等一下，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少女出声阻止道，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样。

　　“我带着他，你能跟上我？”龙雨不理会少女，径自对欧阳问道。

　　欧阳点点头，然后很有风度的伏身对少女笑道：“我们的关系有点复杂，如果下次有机会见面再告诉你。”

　　龙雨抱着宇文的腰，转身腾空跃起，在枯树间穿梭，欧阳对少女最后笑了一下，跟上龙雨消失在夜幕中。

　　夜风冷冽，猛然吹送。

　　少女愣愣地看着欧阳消失的地方，最后在身旁女子的连声呼唤中才回过神来。

　　女子送少女回到马车，之后，马车队伍继续在无月无星的夜幕下前进。

　　宽敞的马车内，一名女子轻纱遮面，连头发与额头都隐藏在浅黄色的轻纱下，只留一双略显哀伤的眼睛看着走进马车的少女。

　　“姐姐，我看到一个笑得很像哥哥的人。”少女坐在比她大几岁的女子身边，轻声说道。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