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的错觉》秦阿由

9、09

　　开学刚刚两周，各班就开始如火如荼地准备起十一放假之前的运动会来。
　　“大家都积极一点啊，学校有规定，每个人必须报至少3个项目……”午休时间，又黑又瘦又高的体育委员站在讲台上挥舞着报名表大喊，“都快点报名啊！每个人都得报！”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
　　我并非不擅长体育运动，相反，我体育课上的各项活动都表现得很好，跑步也在前面，排球打的也可以，跳远也远在合格标准之上。更重要的是，我从来不像那些柔弱又怕晒黑的女生一样找出各种借口和理由逃避体育课，所以我感觉体育老师还是蛮赏识我的。
　　可是，运动会是集体活动啊……虽说这两周以来只有少数女生或明或暗地说些风凉话或者做出排挤我的举动，然而班上剩余的同学，态度也对我好不到哪里去。基本都假装我不存在，不和我对视，不和我说话，也不和我打交道。男生们也是如此。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人真的讨厌我。但是排挤和孤立的氛围就像迅速传染的病毒，一旦有了，就会迅速传播开来。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不理我，只不过是其他人那么做了，他们为了避免被扣上“不合群”的帽子，都会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做下去。
　　尽管他们身上的自信和阳光曾经让我深深地羡慕和崇拜过。
　　人们总是要通过孤立一个人来显示剩下的人是一个整体，这是他们之间共有的联系，这是人的本能。
　　“那个，方小时？”体育委员转到我这里来了，“他们说你体育好，我就帮你把项目报上了。”
　　“我只报三个就行。”我抬起头来说。
　　“你体育好，还不多为班级出点力。”他说着，把我名字后面的几乎所有的项目都画上勾。
　　找个机会改过来就好。我偷偷地想。
　　可是放学的时候，我拦截住体育委员，得到的答案却是：“啊，报名表啊，已经交了。老师急着要。”说完，便不再理会我，径自和朋友们走开。
　　我咬住了嘴唇。

　　“你们班今天运动会报名了吧？”放学的路上，方小方问我。我们变成在一个学校之后，就一直一起骑车回家。
　　“嗯。”我犹豫地点点头，蹬自行车的脚顿时有点失力。
　　“你报了什么？”他慢悠悠地踩着那辆黑色的山地车跟在我旁边。
　　“你呢？”我不想想起那些乱起八糟的事情，问他说。
　　“没报。”
　　“不是要求每个人都要报的吗？”我震惊地抬起头。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个要求是我提的。”
　　“啊……”我一时失言。
　　“怎么了？”方小方侧过头。他今天穿了我喜爱的白衬衫，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金色的光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能够形容他。此时此刻，他就像闪耀着光芒的纯洁无暇的天神，在这条林荫小路上熠熠生辉。
　　于是我就摔倒了。
　　“你没事吧？”方小方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扶起我身上的自行车。
　　我低头看看膝盖，已经流血了。
　　“骑个自行车都能摔倒，还是这么慢的速度。”方小方语气很平静，然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天神就是天神，连生起气来冷冰冰的样子都那么迷人。
　　“在这儿等着，我去买创可贴。”他站了起来，把我的自行车推到一旁停好。
　　“其实没事儿，可以等回家再……”
　　他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我一下就收了声。
　　这条林荫道虽然僻静，可是穿出去就是繁华的大街，应该会有便利店和药店之类。
　　方小方那一眼依然震慑着我，我有点心悸。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笑容可以温暖柔和，也可以不怀好意；眼神可以无辜纯洁，也可以冷漠锐利；性格可以平易近人，也可以冷淡克己；想找话题时可以毫不违和地说到天南海北，不想理会时三年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这么一看，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实际上又任何一个人都不是。
　　我突然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方小方。
　　他简直就是暖男和冰山男的结合体，哪有这么矛盾的人，难道是双重人格？
　　“方小时？”
　　我回过头，发现窄窄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女孩儿的脸正从车窗里探出来。是我周末才见过的上官沐。
　　“嗨。你怎么在这儿。”我说。
　　“我回家啊，你呢？”她倒是笑眯眯的，完全不同于学校里那些轻蔑中带着不屑的脸。
　　“我刚刚骑车摔了一跤，正等着……”我话说一半又想起来改口，“等着我妈妈来接。”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我妈妈什么时候接过我呢？家长会都是随便塞一个人替她去了，更何况平时上下学的接送。
　　当然上官沐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她只是从车上走下来盯着我的伤：“我有创可贴，你要用吗？”
　　“……好。”我有点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热心的帮助。
　　她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蹲下来为我仔细地贴好，站起来说道：“好了。”
　　“谢谢你。”
　　“你要我送你回家吗？你可以坐我们家的车。”
　　“不用。”冰冷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我们同时回过头去，发现方小方已经回来了，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药店的塑料袋。
　　“啊，好……”上官沐突然见到方小方，一时有点慌乱。她眼睛在我们之间瞟了几个来回，最后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然而方小方已经走近她两步：“你是上官洺的妹妹吗？”他语气变得相当温和，脸上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温柔模样。
　　上官沐点点头，与我道别后就上了车。
　　“你认识她啊？”重新上路后我看着他问。
　　“好好骑车，看路。”方小方语气不善，停顿两秒又回答：“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哦……我们是插花课上认识的，你认识他哥哥？”
　　“你知道她有哥哥啊。”他瞟了我一眼
　　“嗯，她对我说过呀。”我说，“她人还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还是小心点为好。”方小方说着，勾起嘲讽的微笑。
　　又来了，他总是用这样的神情评价我身边的人。对乔希也是，对上官沐也是，好像他能透过她们在我看来纯真善良的外表看到什么黑暗的本质。
　　实际上并没有啊。
　　我没有反驳，把话吞回肚子里。
　　也没有看见方小方在我背后的笑容由嘲讽渐渐转化为苦涩。

　　“又碰见你了啊。”熙熙攘攘的食堂，上官沐径自穿过人群与我打招呼。我正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里，方圆3米都没有人。
　　好像我是什么可怕的病毒。
　　“嗨。”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在我身边落座，这是我到这个学校以来第一个对我主动示好的人。
　　“看你一个人吃饭，我陪陪你。”她笑的傻乎乎的。
　　我却情不自禁地也随着她的笑脸而绽开笑容。
　　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有幸福的气泡从我胸口中升起。我忽然又想到了乔希。
　　本来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就想约她出来的，可是她说乐队要排练，没有时间。
　　她真的没有上学，开始每天跟着阿泽学吉他，剩余的时间用来在酒吧打工。我直觉她跟徐燃在一起，可是和她的寥寥几通电话，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也许徐三少对她来说还能算是好人。我不能要求她必须讨厌一个我讨厌的人。尽管我已经把徐燃的真面目告诉了她。
　　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上次在方小方的暗示下慌慌张张地去问她，最后因为唾弃自己对朋友的怀疑而放弃了追问。不过，她确实没有和我讲他们是怎么相识的。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哐啷啷——”巨大的声响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旁边埋头吃饭的上官沐也抬起了头。
　　有一个女孩撞到了盛放使用过的餐盘的箱子。每个班都把各自班级的箱子堆到一个角落，所以在墙边码起来会形成很高的一摞。不知道她是怎么撞到的，那些很沉。
　　我只能看见瘦小的她低着头站在一堆餐盘中间，身上还有饭菜的痕迹。银色的盘子在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明晃晃的照着她。几个经过的同学都厌恶地从周围绕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查餐厅的教导主任。他拿着板夹指着那个女孩儿：“你怎么回事，嗯？给我收好。”
　　此时我和上官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上官沐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她？”
　　我又把视线投向那个女生，她已经蹲下来低着头沉默地捡着餐盘。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她也是被孤立的那种人。
　　在这种时候得不到帮助还要被人围观和嘲笑的感受，差不多和缚住手脚然后被剥光了推到大家面前被迫接受各式各样的目光一样，没人比我更清楚。
　　那个时候真的会想，要是我死去就好了，要是我不在这世上就好了。还会拼命地忍住泪水以保持最后的尊严，可是结局还是像个懦夫一样哭的很惨。
　　我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走吧。”我说。
　　我和上官沐很快地来到她身边。
　　“谢谢。”她看到我们之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刚从食堂出来，上官沐就这样问道。
　　“夏芷霖。”女生低着头说，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