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的错觉》秦阿由

5、05

　　05
　　我懒懒地倚在床上读着一本推理小说，暑气早已全部被挡在窗外，房间里凉爽而舒适。
　　明天就要开学了。我感到有些恐慌，才借此平静自己。
　　对面传来方小方开门的声音，他下楼了。
　　自从我们从他的房子回来那天，我就发觉他完美无缺而令人敬仰的外表裂开了一道小缝。
　　他一直住在那里。严格来说，不能算住。
　　他在那里和女朋友约会，有的时候，女朋友会住下。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去一个有床的地方约会。
　　而且是经常。
　　原来方小方经常在晚上偷偷地溜出去。每次他早上突然消失不见中午甚至下午才回来的时候都是这样。
　　我还听见他跟方叔解释是一大早就赶去参加排练和社团活动。
　　这次他也用了类似的解释，我的存在反而令他的谎言更让人信服。
　　他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样品行端正的少年。那道裂开的小缝下，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洞。如果想要向里窥探，就会被无法遏制的吸进去。
　　然后坠入深渊。
　　我有些失望。
　　但我们的距离还是不受我控制的拉近了。他开始和我说话。频次保持在不多也不少的微妙状态，而且我们的对话在他的引导下从来不尴尬和生硬，好像在我们认识的前三年，我们都是这样聊天的。
　　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

　　“你去哪里？”下午，我背着包出门，方小方突然问我。他穿着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慵懒随意。
　　“呃，去找我那个朋友，你那天见过的。”我说。
　　“哦，就是那个认识徐燃的啊。”他一只脚搭在茶几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
　　“嗯。”我看着他雪白的脚背。
　　他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我，嘴角勾起了一个古怪又魅惑人心的笑容：“你猜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呆呆地看着方小方。他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在我印象中，他是那种冰清玉洁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脸上淡漠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可是现在，就好像看到一朵紧闭的白色睡莲突然绽放，开出了带着妖冶气息的紫色花朵一样，我心中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他还是很好看的，这样也是。这笑容在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违和。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才是本来的他。
　　“我……我不知道。”我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那就要看你和徐燃是怎么认识的咯。”方小方说的轻松愉快，抬起手翻过一页杂志。
　　而我突然感到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
　　黏腻而刺骨的寒冷。

　　“你和那个徐燃是怎么认识的？”一见到乔希，我就劈头盖脸地问下去。
　　正在喝可乐的她愣了愣，嘴巴从吸管上移开：“就在学校里见过啊……倒是你，他看起来认识你和方小方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临走前方小方的暗示依然回荡在我耳边，他干嘛好端端地要说起这个呢？
　　“喂，怎么不说话？”乔希喊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看着她纯净的笑脸，我实在不想再进行那些无谓的猜测。
　　不过，吐露实情也无妨。
　　“我啊，跟他见面的场景很恶心诶……”我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着，“那天我去天台，竟然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呃，你懂得吧，在做不好的事情。”
　　“是什么啊？”她睁大眼睛。
　　我没有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语气，和一下子握紧的拳头。
　　“XXOO啊，你不知道，当时我都要吓疯了……”我打了个哆嗦，以证明自己确实很反感。
　　“那，你是怎么离开的？”她的目光又回到手中的可乐上。
　　“哦，他们知道我是方小方的妹妹，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方小方的，反正听说了就放我走了。”
　　“有哥哥真好啊。”她轻声道。
　　夕阳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这个人都虚幻在金色的光芒里。
　　看不清她的表情。
　　“也许吧，但是我跟你说，方小方这两天越来越奇怪了……”

　　是什么东西，如同黑色的碎片，沉进了无边的海洋，转瞬就被卷入了急流？
　　我并没有听见它破碎的声音。

　　今天和乔希出去，就是为了感伤即将结束的无忧的暑假，还有我们将很少见面的事实。
　　“那你去哪里呢，不上学的话？”
　　“不知道，找阿泽吧，他说可以教我吉他。”
　　最好的朋友的去向就这样被模糊地描述出来。
　　可笑的是我竟然还觉得很细致，也很真实。
　　“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是好朋友啊！”依然记得临别时她泪眼朦胧的微笑，“还可以常常见面！”
　　我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打开了房门。
　　“还以为你今天又夜不归宿。”沙发上传来妈妈的声音。
　　淡淡的，却急速划破空气，让人无法忽视，痕迹不可磨灭。
　　如同最危险的香水。
　　我站在门边：“我还以为你不管这些。”
　　“今天有事找你。”她似乎无意多与我废话，直接从宽大奢华的沙发上站起来，把一张纸递给我，“帮你报了花艺和茶艺班，下周末开始，一周一节。”
　　“啊？”我有点儿猝不及防。妈妈很少理我，更不要提为我作什么决定。
　　“钢琴也练一练吧，下周开始也会有老师来家里指导你。”她根本不容我多加反应，就转身走掉了。
　　是的，她不为我作什么决定。
　　一旦作了，就再无反驳的余地。
　　我站在原地，脑子转了几个圈，才想明白是为什么。
　　她想我变成大家闺秀，然后和她一样嫁进豪门。
　　总之一定是类似的理由。
　　我看着制作精美的广告单，有两滴水珠滴落，洇湿了油墨印刷的字。
　　真是莫名其妙而毫无道理的哭泣。自嘲的想着，缓缓走上楼去。还以为她是真的是想开始关心我，为我好，刚刚接到广告单一瞬击中心脏的微酸和微甜是无法克制的。
　　还为根本得不到的东西而激动。
　　“方小时？”走到我房间门前时，我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嗯？”我回过头。方小方正站在门口，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从未进过方小方的房间，一时瞪大了眼睛。
　　“快点。”他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我胡乱擦掉脸上的一点点泪痕，把他的门又打开：“嗯……怎么了吗？”
　　“你先去换衣服吧，不着急。”他跪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对我轻轻笑着。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只不过是他发现自己的制服裤子太长，而明天就要穿着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缘故。
　　我跪在他脚边帮他把裤腿卷起一些，感到一阵惊奇。
　　还以为方小方是那种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完美男生，从容，自信，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挑出一点错处和一点像普通人那样的小麻烦，他从来不为任何事烦恼或者求助于别人，也从来不会有琐事围绕在他身边，在我长达3年的近距离观察中都是这样。
　　为过长的裤脚烦恼什么的，确实是很真实的事情啊。
　　“你以前是怎么办的？”我仔细地调整着裤腿的长度。
　　“拿别针别起来，有时间再去找人改啊。”他说的满不在乎。
　　可是却莫名的有点心酸。
　　“你呢？”他低头看着我，“你也有这样的问题吧？”
　　“嗯，”我转移到他另一条腿上，“自己量一下改一下就好啦。”
　　“我猜你就会做这些。”方小方笑眼弯弯，声音温暖。
　　他和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只会瞪大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了。他已经17岁，快要是个成年人了。他肩膀的弧度和结实的小腿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垂下眼看着他灰色的袜子，上面竟然有卡通图案。
　　紧接着头顶就被人揉了揉：“看什么呢，好了没？”
　　我站起身来：“你的袜子好可爱。”
　　忍不住笑了。
　　他楞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眼前的是一个真实的方小方。
　　还是一样完美。
　　“你把裤子脱下来吧，我缝好就好了。”我转身出门，“我去拿针线。”
　　白色的木门在我眼前晃过，隔开了我们。
　　隔开了我与那个离开所有人的方小方。

　　“有妹妹就是好啊。”他坐在我身边，这样感叹着。
　　本来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完成针线活，可他硬要看着我做，说也要学习一下。
　　“你以后找我就好了啊。”我说。
　　很想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改变态度，为什么可以前一秒冷后一秒热下一秒再冷。可是我又觉得用不着。反正无论他态度是什么样子我都会不争气地接受。
　　很高兴我们终于像兄妹一样，可是在我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阴暗的角落，有细微的声音低语：不想只是兄妹。
　　又想起酒吧那天的拥抱，为什么毫无违和，完全没有尴尬？
　　好像两块拥有独立形状的拼图居然能恰好契合在一起那样。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想。大概，我充其量在他心里也只能算个妹妹吧。
　　方小方挨得很近，青草的香气萦绕在我鼻尖。
　　属于一个少年的香气。
　　我开始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