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相及》箬雯

5、第一次

　　许北海生活的城市很棒，海风有点咸腥的味道弥散进街道里，潮湿却不让人讨厌的感觉，温润又清新。
　　如果可以，我想此生都活在这里也很棒。
　　到达这里的时间是第三天的白天了。老式的绿皮火车穿梭在原野，刚开始在窗外的景色我们还饶有兴趣，看着看着就太疲惫了。对于现在的高铁动车来说，这个家伙真的太慢了，可当时它一直不停地发出“哐哧哐哧”的声音，眼线的东西都只能一掠而过，真的让我觉得我似乎仰卧在巨龙之上。它一路走走停停，一拨人来来去去，行色匆匆的有，谈天说地的有，车上有汗津津的味道，我窝在我的铺上，想着终有一天我也会融入其中，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落寞。蜷了蜷身子，我把眼睛闭上，又沉沉的睡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车上孩子们的惊呼和薛雨蓓使劲的摇晃我。
　　“嘿，陈楠，你快看你快看。”
　　那是太阳升起的时候，恰巧在海平面。人一生有无数的机会看日出，但真正的辽阔而壮美的日出只有几个地方有。大海，草原，沙漠，每一个都空旷、寂寥、孤独。所以去看一次壮美的日出，还有和你一同看日出的人都无比重要，就好像许诺一样，我的世界只有你了。
　　我没那么多感慨，我被晃起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但真的很美，我过往学过的所有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只剩下“秋水共长天一色”，可那是说落日的，不是说这样的温暖的，有朝气的早晨的。
　　日出的时间太短，我张着嘴一直看，看太阳将半边天烧成金色，再看它从水面挣脱，再到划开黑暗。自此我迷上那样的景色。九八年的傻瓜相机里，胶片记不下那样美好的色彩，洗出来的照片白的厉害，我纵尽此生，看过无数次日出日落，再也没有找到与之相同的风景，黎明还是太黑了。
　　下车之后，导游带我们到住的地方，温暖舒适，还可以洗澡，去掉两天路上的风尘。薛雨蓓和她的妈妈一走到屋子里就直接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她们两个在火车上一直没睡好，因为都是觉很轻的人，有点动静便醒了，火车对于她们太吵了。我觉得很愧疚，这样的旅行对于薛雨蓓简直是折磨吧。我轻轻地走过去，想把她们两个压在身下的毛巾被拽出来给她们盖上，皱了皱眉，还是去了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呵，这娘俩睡姿都是一样的，真不忍心吵醒。
　　晚上的时候大家聚在导游的房间里互相介绍一下，然后听导游安排各种事宜，讲我们接下来要为期半个月的夏令营，无数的亲子互动游戏，我听得兴致缺缺，毕竟我打算玩几天就逃跑。
　　“阿姨，您带着雨蓓玩就行，我主要是想来看看风景，拍几张照片。”我扬了扬手里的相机，表示自己深明大义，不让这个漂亮的女人为难。
　　“那你玩的时候别走远啊，我怕你出危险。”
　　第一天，L山的攀岩比赛，我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拍几张薛雨蓓和她妈妈的飒爽英姿。
　　第二天，水上排球，我在一旁安静的划小船。
　　第三天，海水浴场，我看着她们一组一组的玩各种游戏，安静的泡澡，脸上狡猾的笑。
　　导游们还是家长们，甚至连薛雨蓓都已经快要忘记了我的存在，天助我也。我洗完澡和薛雨蓓母女两个打个招呼，回到宾馆，准备我明天的大计划。钱是一定不能少的，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找了这个城市的交通路线图，还有意无意的问了导游许北海家该怎么走，地址和电话号码我已经牢记于心。明天要去的地方是以山为主的公园，乱世草丛中很容易迷路，所以山上会有很多工作人员，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收拾完了我所有的东西，想着应该给薛雨蓓留一张字条，于是动笔开写。
　　在这个城市的第四天早上，我若无其事的和他们一起玩，继续我的安静好孩子的模样，一步一步，像身后的树林里退去，然后一头栽进去，撒丫子跑。
　　幸运的是，我的长跑还不错，我确信她们看不见我了，我开始停下喘气。我来之前看过很多野外求生的书，在林中该如何辨别方向，也一清二楚。然而真的到了这里，我才知道，面对树林，需要多大的勇气。
　　正是七月，这些树的长势实在太茂盛了，电影里演的透过林间的斑斑点点已经只剩星星点点，顺着光望过去，也根本望不到太阳，都不知道这些光何处而来。不知名的鸟叫的凄厉婉转，一声一声的把我的冷静变成慌乱，森林里有咕咕的水声，不知何处而来，顺着水一定可以下山，但回声太大了，我甚至不能听出来究竟是在哪个方向。
　　森林里没有那么多年轮给你看，更不可能看清太阳，人类的科技在此不值一提，指南针虽然准确，但知道方向也根本走不出去。我用树枝敲着粗壮的树干，笃笃的声音向四面八方散去，每年的这个季节，有课很多，所以森林里会有清扫垃圾的人，我只要被发现就可以顺利下山。
　　我不知道自己谁真的走了很久，还是因为害怕觉得时间过了很久，总之没有人理我。我的脑袋里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小说情节。熊会不会从后面扑出来吃了我呀？蛇会不会忽然窜出来咬我一口啊？等会万一看见被分了史的尸体可咋办呀？越想越害怕，妈的，许北海你真是个大混蛋。恩，我人生的第二次脏话又送他身上了。
　　然而生活不是小说，慈眉善目的老大爷发现了我。而且如我所想的把我带下了山。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和家长一起来的吗？我们有广播，可以让她们来接你。”
　　“不用了，我妈妈说我要是走丢了就在这里等她就行了。”我瞪，我瞪，眼睛再瞪大一点，水汪汪一点。这是我的大绝招。
　　对视两秒后，播音的姐姐眼皮跳了跳，我赢了。
　　这个季节是旅游旺季。我是来到播音室比较早的孩子，日上三竿之后就有两个和我作伴的了，又哭又闹的，播音的姐姐忙得脚打后脑勺。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我站在景区门口等下一趟回市里的大巴，像拨浪鼓一样二百七十度乱转的脑袋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五分钟后，车来了，我嗖的一下第一个窜上去，然后选了个隐蔽的位置，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这口气松的还是太早了。
　　我在车上看外面的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脸，如果说不怕绝对是不可能的，可我就是义无反顾的去面对了，如果问我哪里来的勇气，我自己都不知道，也许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拦我一下我就放弃了。我甚至在期待有人拦我一下，可是没有，那我就只能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下去。
　　我在这个有许多公交车站牌的地方下车，稍微有点迷茫，我抬头寻找一路，有人拽住了我。
　　“你想上哪里去？”薛雨蓓是真的生气了，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的表情，她其实一直是笑眯眯的很乖巧的女孩子，大声说话都没有，更别说这样声嘶力竭的吼。
　　“对不起，我答应了人家，我必须要去。”我尽量平静，尽量理所应当。
　　“去找你只认识了一下午的人吗？你别幼稚了，你以为他会记得你？他会欢迎你吗？那都是客气的话而已！只有你自己会这么傻，还想着去找他。还相信他！”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我用力的推了她一下，她一下坐在了地上，大眼睛惊愕的望着我，而我没什么歉意，“你凭什么那么说别人？谁给你的权力指责他。”
　　又是安静。
　　我受不了吵架后的安静。
　　她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也不说话，安静的看着我，好像我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一样，她不敢相信的望着我。
　　我还是对她伸出了手，“对不起。”
　　她没有接，她第一次拒绝我。我想是我做错了。
　　“你先起来吧，地上很凉。”我伸出两只手想抱她起来，她死命的挣脱。她最喜欢的浅蓝色的裙子，脏了。
　　“我送你回去。”她站了起来，可还是不说话，我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我想不出我哪里错，更没明白她哪里对。我只是想去赴约，而她追随而来是因为什么呢？
　　“你把我送回去是不是还要走？”她问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质问我。我好像在越变越无知，好像她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都学会了很多，只有我一个人还什么都不明白。
　　“是，因为那是个约定，我必须要去履行。我不告而别是我的错，但如果我说出来会很麻烦，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陈楠，你根本都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你更一点都不懂别人，你所想到的只有你自己。”
　　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她生气什么。我在此刻满脑子都是对我爸的敬意，能把我妈妈哄得那么好的人真厉害。
　　“你饿不饿？”我转移话题。
　　“先回去吧。”转移话题失败。
　　“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可是你刚才说你生气了。”这句话一脱口，我简直想把舌头咬断。
　　“我生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和我说我会阻拦你吗？你一个人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不就是要去找他吗？你以为我不知道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说动我妈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我以为，我一直觉得薛雨蓓也好，许北海也好都是很好的朋友。我在这个暑假之后就要进入初中，这是我最长的最自由的一个暑假，下一个就在四年后。她们对于我来说，哪一个都不可或缺。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可是可以吗？薛雨蓓知道许北海的身份吗？我无法接受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许北海，也不想连累薛雨蓓和我做这样冒险的旅行，可是现在这样，我伤害了两个人，我没信守约定，更没有让薛雨蓓开心。
　　“我没有办法把你当朋友。我希望你懂。”薛雨蓓说完这句话就上了回程的车，安安静静的坐在窗户边。
　　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