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再一起》宇文筱

4、家

　　林梓萌拿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翻到最下方，一个叫忠哥哥的短信列表里，接着翻到最后，看着温明忠给她发的第一条短信。
　　温明忠也在脑海里寻找着自己的答案，家到底是什么？
　　林梓萌放开温明忠的衣袖，见温明忠迟迟未能回答，说了句老师再见，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家就是一个可以让你放松的地方，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吃想吃的东西。家里不一定要太多的人，只要交心，就是家人。”
　　林梓萌不知道第几次读起这条短信，每每读起来，总会拿起抽纸盒里的纸巾，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这时服务员也来到她的身边，地给她一本菜单，询问需要什么咖啡，林梓萌推开菜单，哽咽道：“一杯手冲咖啡，一杯……就这些，谢谢。”
　　这时，坐在吧台内的老板认出了林梓萌，拿着一碟小蛋糕向她走去。
　　“你终于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
　　“老板，没想到这里还是你在干，14年了。”
　　“是啊，你的男朋友呢？”
　　林梓萌吓了一跳，“什么男朋友？你是说总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吗？”
　　“对啊，当时这家店名，就是你们起的啊，怎么都忘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忘，只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老师。”
　　老板听得一头雾水，“看起来你很有故事，来到我这，就是图个安静，图个痛快，我们干这行的，什么没见过，吵架的，求婚的，还说要在这墙上撞死的，酒吧，咖啡馆，往往都是这样，有很多故事，说出来了，就是解脱，怎么想说说吗？”
　　林梓萌喝了口咖啡，又望向了窗外。
　　温明忠的双手离开了讲桌，但手势还是没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后门位置角落处，依稀有个影子，那是林梓萌。
　　“什么味道啊！”一个调皮的男生问道。
　　“对啊对啊，你闻到了吗？就跟我家仓库似的。”林梓萌的女同桌随声附和。
　　教室后排的同学被奇怪的味道扰乱的听课，温明忠还在讲解练习册，他感觉到了台下的骚动，向后排望去。那个调皮的男生站起来，“老师，你看林梓萌，她的身上特别臭。”
　　其他同学因为温明忠年轻，也纷纷埋怨起来。林梓萌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台下叽叽喳喳的吵闹着，温明忠也面对着前所未有的难题。
　　“都给我安静！”温明忠第一次在学生面前发火，也是他的教育生涯当中，第一次发火。
　　“‘恰同学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当年的同学关系什么样，你们现在的同学关系又是怎么样？你，”温明忠指着刚刚告状的男生，“回答我一个问题，从初一到高一，始终一个人生活，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自己养活自己，你能不能做到？你，”又指了指同桌跟着起哄的女生，“你衣柜里有多少衣服，你的鞋柜里有多少双鞋，有几件衣服是你自己洗的，有几双鞋是你自己擦，有多少衣服，买过只穿了几次，你能不能保证一两件衣服能穿三年。”
　　温明忠说完这番话，班级安静了下来，他走到林梓萌附近，对着刚才男生和女生说：“你们站起来，快跟林同学道歉，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们一样富足，帮不上忙就别指手画脚。”
　　“温老师，没关系，今天我会洗衣服的，但是明天可能干不了，我可以……”说着，林梓萌的鼻子抽泣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
　　那个男生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我……”
　　那个女生没有站起来，把双手放在林梓萌的胳膊上，“对不起，我那里有很多衣服，你先穿我的吧。”
　　林梓萌擦了擦眼泪，“不用了，我不需要同情，温老师，我真的不需要同情，我现在就回去洗衣服，这样明天早上就能干了，说完背起书包就要走。温明忠见势不妙，说了句上自习，就径直追了上去，教室内都在上课，走廊里空无一人。温明忠快速超过林梓萌，把他拦了下来，“你现在在上课，你要去哪，你这是早退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让我在那里接着散发臭味吗？你在讲台上，骂了他们，等你下了讲台，还是一样，我都习惯了，”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交还给温明忠，“我没有手机，也打不了电话，这个还给你。”
　　温明忠收起纸条，把林梓萌拉到办公室，李老师看到背着书包的林梓萌，火气又一下上来了，“你真是反了，还要逃课？”温明忠把刚刚发生在教室的经过，跟李老师复述了一遍，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元钱，“这是你的后爸放在我这的生活费，拿去买衣服吧。”
　　林梓萌看着一边，说：“我不用他的钱，他不是我爸。”
　　李老师站了起来：“你别忘了，你在这上学，用的就是他的钱！”
　　“我会还给他，这个您不用操心。”
　　温明忠看气氛比较凝重，说：“梓萌，钱一定要还，但是咱们得学习，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再还啊！”
　　林梓萌看了温明忠一眼，接过李老师手中的钱，“告诉他，我会还的，加倍还，今天我想请假。”
　　李老师的眼睛瞪大了，“你……”
　　温明忠抢到：“李老师，让她去吧，您让她怎么回教室啊！”
　　林梓萌走出了办公室，“李老师，我去看看她，我再劝劝。”
　　温明忠一路追到校门口，拉住了林梓萌。
　　“梓萌，你要去哪？”
　　“温老师，别这么叫我，我觉得不合适。”
　　“好，林同学，我知道你家境贫寒，但是别忘了知识改变命运，我相信你好好学习的话，能改变现状的。”
　　林梓萌冷笑了一声：“温老师，我觉得你帮了我很多，所以我才收下那个男人的钱，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我走了，你回去上课去吧，温老师再见。”
　　温明忠看着林梓萌远去，刚想回学校，林梓萌从远处叫住了他，“温老师，谢谢你。”说完了鞠了一躬。
　　第二天，林梓萌没来上学。
　　第三天，林梓萌还是没来上学。
　　李老师快要气炸了，她不仅埋怨着林梓萌如此不遵守学校纪律，也埋怨自己听了温明忠的话，放她回家。温明忠说：“李老师，今天没有习题课，正课我也讲不了，这样吧，我去林梓萌家里，看看她，我担心……”温明忠没有说出那个最坏的打算。
　　李老师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她该不会……好，我给你找地址，她住在……”
　　温明忠叫了一辆出租车，向林梓萌家中奔去，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司机。
　　在一个老式的小区，温明忠找到了地址上说的单元楼。这是一栋标准的老式单元楼，楼道内裸露着的自来水管，地面上的灰尘可以作画，扶手好像从大楼盖起就没有人碰过。温明忠找到林梓萌的家。她的家门口和其余人的不太一样，多了一层伸缩的铁门。温明忠敲了门，没人应答。他又敲了两下，屋内仿佛有了些动静。林梓萌十分虚弱的打开了门，看到是温明忠，她不禁有些面容失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温老师，我……”
　　“你先把门打开，有什么进去说，方便吗？”
　　林梓萌费力的打开了两道门，温明忠走进屋内，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卧室的门紧闭着，客厅铺了一张地铺，地铺前是书桌，放满了书本，家中很整洁，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东西。
　　“你为什么睡在这里，卧室怎么了？”说着就要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非常整洁，但是有很多灰尘，想必是很久没人住过，这更加使温明忠感到奇怪。
　　“你为什么不睡在这里？”
　　林梓萌坐在沙发上，“我不喜欢床，我只喜欢睡在地上。”
　　温明忠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但是他不能说，装作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
　　“咱俩一样，我也喜欢睡地上，因为地上很大，很自由。”说着，也坐在了沙发上。
　　“是李老师让你来的吧。她肯定气坏了。”
　　“没有，她只是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哼，怎么可能，她是怕我死了，我听同学说过，早年间学校死了个学生，那个学生班主任就被辞退了，她是为了自己的工作，才不是为了我。我都给班级抹黑了，她怎么可能关心我。”
　　温明忠挪了挪位置，说：“我说的是真的，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也就是老师最关心孩子了。”
　　“那像我这种连父母都没有的人呢？”
　　温明忠觉得自己说到了林梓萌的痛楚，尴尬的说：“所以这个时候老师就是你的亲人啊，”说着又挪动了几寸，“梓萌啊，不对，林同学，我觉得……”
　　温明忠停住了，他看到了林梓萌的胳膊，骨头依稀可见，他一把抓起林梓萌的手腕，说：“你怎么这么瘦，平时不怎么吃饭吗？”
　　林梓萌无力地挣脱了温明忠，“不用你管，回去告诉李老师，明天我肯定……”说着，珍珠般大小的汗滴，挂满了林梓萌的脸庞，林梓萌实在支撑不住，瘫倒在了沙发。温明忠拨打了120，跟着坐在了救护车上。
　　“医生，她这是怎么了？”
　　“你是病人什么人？男朋友？“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是来做家访的学校老师。”
　　“哦，这样，这个小姑娘长期营养不良，说白了，饿的，赶快联系她的父母，来医院一趟，太不像话了，还有这种爹妈。”
　　“医生，她们家比较特殊，有很多原因，所以……”
　　“我一猜就是，这样的病人我见多了，总之办个入院手续吧，她的营养恐怕简单吃饭是治不了了，住院观察吧。三楼拐角交钱去吧。”
　　温明忠打通了李老师的电话，过了没一会儿，李老师拿着一些补品来到了林梓萌的病房。温明忠交完钱来到病房，林梓萌已经睡了。
　　李老师拿出钱，交给温明忠：“小温，这个钱不能你拿，这是他后爸留的钱，你还没工作呢，先拿着。”
　　温明忠收下了钱，整理了李老师拿来的补品。李老师看着林梓萌说：“我平常对她是严格了点，但是，我也把她当做我亲生女儿来看，她的遭遇太惨了，是个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但是她总觉得我就是瞧不上她，认为我把她当做班级的蛀虫了。她也不向我要钱，有时候一个月就拿一两百块钱，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她不是恨她后爸，她是在恨我。”
　　“李老师，对不起……”林梓萌看着窗外，掩饰着自己的泪水。
　　温明忠接了一杯热水，“梓萌，你醒了，来喝点水吧。”
　　林梓萌坐了起来，“李老师，我知道您对我好，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我什么都挺过来了，温老师，您什么都知道了吧？”
　　温明忠尴尬的不知所措，“梓萌，李老师只告诉了我你初二以后的那些事，打架什么的，初中生不是很常见嘛，至于出了人命这种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林梓萌听到这番话，看了看李老师，“李老师，您难道没说……”
　　李老师连忙拦住林梓萌，“好了，不就这点事嘛，不要再提了，真的别再提了……”李老师的声音哽咽了，“我还有课，小温啊，今天不用来学校了，替我照顾她，学校那边我走不开，”李老师看了看林梓萌，“少抽烟，多吃饭，”又看了看温明忠，交给他一个信封，“这有一千块钱，好好照顾她。”
　　温明忠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削着李老师拿来的苹果，说：“你看，李老师还是很照顾你的，李老师说了，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我，我也不是那种好事的人，我尊重任何人的隐私，你现在别想着学校的事，好好养病。”说着，从手里拿出一个手机，“对了，这个给你，这是我用过的，还能用，你先用着吧，到时候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
　　“温老师，我不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下。”
　　“想什么呢，我这不是给你，是借给你，我随时可以收回的。”
　　林梓萌明白了温明忠的想法，“谢谢你，温老师。”
　　“校外叫哥就行，我还不是老师呢。”
　　“那我以后有机会叫你温老师吗？”
　　“再看看吧，不一定呢，你们学校啊，是重点，学生都不好进，更别提老师了，不过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啊，等你病好了，回家以后，我就……”
　　林梓萌抓住温明忠的手，“温老师，什么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