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江南烟水路》江绡

3、第二章

　　下午时天阴了下来，渐渐起了凉风。青梧巷里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下，在青石板上铺出一地春色。

　　白老爷入殓时，白夫人扶着棺椁泣不成声，而白霁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神色漠然地看着。杜清担忧地唤他一声，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衙门已经来了人，此刻正聚在院中商讨。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轻轻地走出门去，反手把门拉上。

　　门上已经挂上了白绸，在一路如云花影间，愈发显得落寞。白霁盯着门前石阶旁的一株青草沉思良久，转身走出青梧巷。

　　走过长长的石阶，转过几个弯，就是越水。他站在桥上时天色已晚，夜晚的越水江畔依旧繁华。身边人潮涌动，远处灯影幢幢。万家灯火把沿岸的杏花染上了一层光华。

　　岸边也有白家的店铺。伙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把灯笼挂出来。白霁眯了眯眼，双手撑在栏杆上，轻笑了声。

　　人不在了，这些却还在。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

　　那一瞬间他有些懵。倒是对方先开了口：“白公子，节哀。”

　　一身青衫的女子，青丝束成一束垂在脑后，透着一股利落劲，倒不像他所结识的那些青楼女子，个个纤弱而娇气。

　　白霁斟酌着开口：“姑娘是……”

　　女子轻轻一笑，摊开手，给他看手中铁制的令牌。“衙门新晋的捕头，陆青安。”

　　“哦？”白霁也笑了，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道，“陆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吧，否则的话，你就不会劝我节哀了。”

　　江怀镇的人，谁都知道，白家与白老爷关系最为不好的，就是白霁。

　　“是吗？”陆青安望着水面上映出的灯影，微微侧身，左手变法术似的多了一个长命锁。

　　那锁有些陈旧，却依然保存完好。正面繁复的花纹间刻着两个有些歪斜的字。

　　白霁。

　　另一侧刻着白老爷的名字。他是个好的商人，却不是个好的雕刻师。

　　然而不管那锁有多粗糙，透过它，哪怕隔了经年的时光，也依稀能感受到，当年那个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时，是有多么的欣喜。

　　“是你自己掉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烟花，人潮喧闹起来，杏花飘飞如暗夜恢宏绮丽的梦境。

　　“青安！这里！”白霁循声望去，岸边人群中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朝他们挥着手。“我得走了。”陆青安向他笑笑，他点点头。

　　走出两步她却又回头：“白公子，”她顿了顿，脸上依然带着浅淡的笑意，“小心。”

　　小心。

　　他勾起唇角，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黑夜里。

　　待岸边人群陆陆续续散了些后，他方才走下青石桥，沿着越水河岸走下去，直到匆匆赶来的杜清拦住他。

　　“公子，夜深露重，还是回去吧。”

　　白霁摩挲着手中的长命锁，眼底神色不明。

　　“今天是花朝节。我本想，陪他出来走走的。”他望向河心被风吹起的涟漪，“杜清，你说，人的命，为什么总是这么脆弱呢？”

　　杜清无法回答。他只能看着自己的主子面朝越水落寞的站着，夜风穿过他的长发，在长夜里凝成苍凉。

　　灯影摇晃，星河流转，仿佛已过千年。

　　暗夜里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带着绝对的冷意。

　　似嘲讽，似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