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江南烟水路》江绡

2、第一章

　　春风乍起时的江怀镇，新开的杏花如云霞。时常有风卷起小巧精致的素净花朵，盛大的花事下，江南小镇宛如缥缈的梦境。

　　酒楼之上他侧身而坐，倚着栏杆，凝视着下方青石板铺就的长街，和那条横穿过小镇的越水。正是午时的光景，夹岸杏花开得如火如荼，在倾洒的日光下不甚明晰。偶有两三朵跌下，轻旋着落在清亮的水面，漂浮着远去。

　　一切似乎如常，却令人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总是……少了点什么。

　　他再次看了眼远处河面上空无一人的青石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猛然站起，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酒楼，诡异的事实让他不由暗自心惊。

　　是了，那看似和谐的画面里缺失的部分……

　　是人。

　　他没有看见除自己外的任何人。无论是追逐打闹笑声清脆的孩童，还是手执纸伞眉眼纤长的姑娘。甚至于酒楼里总是笑眯眯的胖掌柜，还有他那习惯把白布搭在肩头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的伙计，也都一并不知所踪。

　　他转身下楼，来到长街上。周遭的一切都笼在寂静里，不闻鸟啼，不闻风声。仍有杏花落下，枝桠摇曳间却没有应有的扑簌声。

　　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在他的肩头。他开始往前走，步伐愈发的快，也愈发的乱。

　　绕过几个弯，走过长长的石阶，白色的衣襟拂过地面堆积的素色花朵，青梧巷口他停了下来。

　　他从花树之下缓缓的走过去，落花盈了满袖。不远处花影掩映间，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环上落了浅浅的一层软灰，似已久未有人扣开。门上方两个行云流水的字，被门前杏树枝桠上的淡粉花朵掩去大半。

　　白府。

　　他走过去，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梦境。修长的指抚上沉重的木门，就势一推。

　　吱呀一声，门开的刹那，有花正好落在他的眉间。他微微敛眸，再抬眼时却见——

　　白光大盛。

　　他下意识闭眼偏头，良久听得耳畔风声呼啸，方才睁眼，却见眼前再无杏花微雨，日光倾城。

　　但见黄沙衰草，天地苍茫。

　　远处一片荒凉山脉绵延，愁云惨淡下是亘古不变的雄浑。孤雁的长唳在风中散尽，如同一支苍老的古调。

　　偌大的天地间，他仿佛被遗忘。

　　这是边关。他知道。只有埋葬了众多枯骨的边关，才能有这样惊心动魄的壮阔。

　　只是没想到还会再来到这里。他踉跄了几步，猛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捧起一抷黄土。

　　不知觉就红了眼眶。

　　沙粒从指尖溢下。风渐渐大起来，卷起黄沙，似一场古老的祭祀。

　　猎猎风中他看着那些飞扬的黄沙，心口猛地一窒。

　　那些沙子，不是黄沙，而是，红色的。

　　他站起身来环视周围，不止沙子，连那些衰草荒山，也都染上了一层暗红，天际一片血色。

　　那么……

　　他抬头望向自己的上方，苍茫天空上悬着的一轮巨大的圆日。

　　猩红如血。

　　白霁蓦然惊醒，额角一滴冷汗蜿蜒至下颌。

　　“白公子，再陪人家喝一杯嘛……”烟视媚行的女子端了白玉酒盏递至他唇边，轻细的嗓音如丝丝在绕。不料纤细的手腕却被他狠狠挥开，酒水泼在地上，散发出浓厚的醇香。

　　白霁全然不顾那女子的尴尬，急急走到雕花栏杆前，附身向外望去。却见不远处酒楼依然人来人往，搭着白布的伙计跑进跑出的招呼着客人。长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日光落在如云的杏花上。

　　他还在百花楼，这让他松了口气，稍稍安下心来。

　　是梦吗？白霁转身看着一众莺莺燕燕，没有人有异样的表情，除了刚刚那名女子脸微红外。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好像，那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他稳了稳心神，一众女子见他安静下来，纷纷围了过来。他随手搂过一个，那女子娇笑着，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屋中燃起的线香让他莫名的烦躁。

　　却是这时，屋外传来纷乱而嘈杂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鸨母萧娘尖细的嗓音：“杜公子……杜公子！您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他皱眉，却见门口站着自己的侍卫杜清，还有一脸懊恼的萧娘。

　　杜清神色焦急，额上汗水湿透了鬓发，很少见他有这般慌乱的模样。
　　他不由心头一凛。

　　“公子，不好了，老爷……老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