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情缘之汉武之恋》碧雨幽兰

4、李娃——

　　李娃——
　　她，不过是长安歌舞坊中的一名歌女。不曾料想，一曲高歌竟改彻底变了她的一生。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在歌台上唱着，一脸骄傲——那是哥哥李延年所作的词，她唱的就是她自己。她的花容月貌和婉转的喉咙便是她所有的资本，她用它们换取无忧的衣食。迎新送旧的生活让她明白男子的负心薄幸，因此她不期盼什么山盟海誓、真情实爱，她只求哪个富豪巨贾将她带走，给她一生一世享用不尽的锦衣玉食。
　　一曲终了，她要的是满堂宾客的喝彩，满足她的心灵。
　　而今日，却有例外。那南面一隅分明有一人不曾对她看上一眼。金冠华服，只是饮酒。
　　李娃小姐再献一曲吧。喊声、掌声此起彼伏。
　　她含笑点头，再瞥了他一眼。他也没有抬头，而是起身离席。
　　乐声又起，她开腔。大珠小珠落玉盘。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熟悉的词，熟悉的曲——《长门赋》——他居然在歌舞坊听到了。唱这歌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他忍不住回首顾盼。看到她，他一脸惊诧。“阿娇”二字脱口而出。世上竟然有如此相象的人！哀愁的脸、微蹙的眉、幽怨的眼……在他眼中，那女子就是陈阿娇了，恍如隔世。她的一笑一颦牵动着他心底的无限伤痛。
　　第二日，她同往常一样，细心梳妆，等待着盈门的宾客。没想到的是，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结束了她倚门卖唱的生涯。如坠入梦中一般，她居然成了皇帝的贵妃。她想或许是因为她的美丽，才让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即使她颐指气使、胡闹妄为他也没有半点责怪。她甚至怀疑皇上和皇后恩爱有加的传言是否属实，甚至觉得他对她的宠爱胜过了皇后。她得意，变得不可一世、目中无人。

　　甘泉宫。
　　卫子夫倚窗而立。
　　母后。琚儿唤她，拉着她宽大的衣袖。母后过来看，那是什么。
　　她跟着琚儿来到书房，案机上铺着的是一条长长的白帛。
　　母后。就是这个。琚儿爬上椅子，拿下它，捧到她面前。
　　她低头看，赫然入眼的竟是他的《秋风辞》。一阵眩晕。琚儿，那是你父皇作的赋。
　　哦。琚儿点头，欣喜的拿起帛书念起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母后。这句是什么意思。母后教琚儿。
　　听到那句子，回忆一起涌上她的心头。而今他有了新贵妃，已经好久未踏足这甘泉宫了。眼泪几欲流下。但面对琚儿，她惟有微笑。琚儿还小，母后解释了还是不会懂的……去念《论语》吧。
　　是，琚儿摊开竹简，朗声诵读。
　　而她，坐在案前，望着灯火出神。
　　父皇来了。琚儿的叫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孩子兴奋的奔出门外。
　　琚儿。他见到儿子，一把抱起，笑着，用下巴摩擦琚儿的额头，逗得他咯咯直笑。
　　臣妾见过皇上。
　　子夫。免礼。声音依旧温柔。他把琚儿交给侍女，扶起了她。子夫。朕有一段日子没来看你了，还好吗？
　　他还记得她。她低头不语，垂下眼睑。
　　他揽住了她的腰，低下头看她。朕今日不走了，就呆在这里，好好陪你。子夫。我们对弈……
　　皇上终日操劳，还是早些安寝吧。
　　朕不累。他拉起她的手一起坐下。子夫。就依我一回吧。
　　那臣妾去布棋。
　　嗯。照旧——你执白子，朕执黑子。
　　她一抬头，迎上他的笑脸。
　　才走数子，门外的太监来报。启禀陛下，李贵妃请陛下移驾凤仪宫。
　　他皱眉，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去回贵妃，就说朕今夜不去了。
　　遵旨。
　　臣妾又吃皇上的黑子了。
　　他讪笑。看来你的棋艺又精进了……朕心服口服。
　　不是臣妾的棋艺精进了。而是……而是皇上你心不在焉呵。她放下了棋子。请陛下移驾凤仪宫吧。
　　子夫。朕不是说过不去了吗？他握住了她的手。难道你要向朕下逐客令？
　　臣妾怎敢……一阵娇笑掩住了她的话。
　　臣妾李娃叩见皇上。李娃盈盈倒拜。
　　那么皇后娘娘呢？还不快见礼？
　　是。卫子夫只是还礼，竟没细看她。
　　臣妾谱了新曲，请人作了新词，正要请皇上去欣赏呢。李娃拉起他走出门，上了车辇。
　　卫子夫出门跪送。
　　他向前走，心中疑问，为何她不挽留？他回头，见到低首不语的她，于是只好转身。
　　她抬起头，却不见他回首，满心失落。难道说，他果真是不愿意留下的？眼角沁出一行泪水来。

　　她沉溺在被宠爱的欢乐之中，但——
　　当她独自一个人走过陌生的长门宫时，守宫的老太监们一见她便惊呼“皇后”。诧异之余，她看到他们纷纷逃散。
　　她问了侍奉她的宫人才知道，原来长门宫的旧主人就是被废黜的皇后陈阿娇。她和自己的样貌居然是如出一辙的，却因为失宠在冷宫抑郁而终。她立刻明白了一切——原来是由于他的愧疚才铸就了他对她的百般恩宠。她仅仅是一个替身而已，她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他为了补偿因他而早逝的妻！她依稀记得他在乐声中的载笑载言，他在红烛罗帐中的温情脉脉……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她想，或者连他自己都忽略了她的名字叫李娃，不是阿娇！如果换了一张脸，无论是国色天资还是倾国倾城，也许，她仍旧是那个在歌舞坊终日卖唱的李娃。区区一个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暮春时节，奔雨如帘。
　　不知为何，她没了精神，身体也越发差了。她终于洗尽铅华，将平平淡淡的走向另外一个世界。
　　或许是为了弥补数年以前心中的缺憾，他死死的守在了凤仪宫。除了上朝，几乎寸步不离。
　　而她，将他拦在帐外，不再见他。她说，她病得变了样子，只把一只手伸出帐外，握着他的。
　　皇上。臣妾只愿说一句话。臣妾是李娃、李娃……陛下只要记得我这个名字就好……
　　那手渐渐冰凉。他也忽然从数年前的梦中清醒——她是李娃，不是阿娇。做得再多，也是枉费。原来，她早已经清楚了他心中所想。他蓦然发现，这个女人，他并不十分在乎。
　　他再也没说什么，走出了凤仪宫。
　　两个人的离去，使他突然明白：陈阿娇也好，李娃也罢，死者已矣。再多的补偿也变得毫无意义。所以——不如怜取眼前人。
　　雨渐渐收了。春去也。一川烟草，满城风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