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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卫子夫—— ...

  •   卫子夫——
      深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张薄幕,铺在平阳公主府的上空, 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一轮圆月高悬,四周的星辰簇拥着皎月,闪亮。
      这一日是平阳公主的寿辰,府第内处处张灯结彩。
      她一个人坐在窗下,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影、衣影、钗影……一片缤纷。
      子夫。平阳笑吟吟的走进来,一脸喜悦。
      哦,公主。她立即起身行礼。
      免了,子夫。今夜皇上将要过府,你可要在筵席上献舞呵。
      皇上?她低声嗫嚅。
      还不快去梳洗打扮?平阳看着素面朝天的她,不由皱眉。若是皇上喜欢你的歌舞,那子夫你也少不了赏赐……
      她的嘴角缓缓的抹上一丝微笑,似喜非喜,目送平阳远去。
      慢慢转身,入目的是妆镜前挂着的那件礼服。她坐到镜前,将礼服披上肩头。一袭白衣裹住了她的冰肌玉骨,如瀑的青丝和那双剪水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完美的协调着。
      她望着镜中的人影,想她几年来的生活——只是在欢庆的筵席上舞动而已,单调而乏味。因为她从来都不知道为谁而舞,只是用一张明丽照人的脸庞笑着向亲王贵胄们昭示自己的绝世姿容,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空落和无奈。舞醉了,竟然忘了自己,忘了所有。
      今夜也应该是一如往常那般:来的也只是“看客”罢了。她定定神忽然想到今夜来的“看客”是皇上!
      他——不就是三年前的太子?!她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心头忽的掠过一阵悸动。
      是的。三年前,他还是太子。但是他却陷在和窦太后的斗争中,显得孤苦无依。
      她依旧记得那夜的情景……
      那夜,嘈杂的雨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想翻身再睡,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无法入眠。狂暴的大雨冲刷着地面,似乎遮盖了所有的声音。但是她依稀听到外面促匆匆的叩门声。
      会是谁?夜阑已深。公主早已安寝。她披上衣,打伞而出。打开府门,一个年轻男子跌入她的怀中。
      雨伞落地。
      她一脸惊诧,慌得不知所措。
      你是谁?她惊呼。
      快……快让我进去……关门……关门……
      她不知来者何人,但那虚弱不堪的声音竟然让她一一照办。
      那人已倒在地上。
      喂。你快醒醒。她低声叫唤,用手掌轻拍他沾满雨水的脸。
      公主。快……平阳公主……他睁开眼,目光迷离,嘴唇微微翕动。
      此刻,门外又响起了一阵阵粗暴的叫门声。
      她一时间慌乱不堪,只好冒雨奔向公主的房间。
      公主。公主……有个人要……见您,好象很急……冰凉的雨水早就浸湿了她的衣衫,寒冷让她语不成句。
      平阳皱眉,又闻门外的叫喊,只得合衣而去……彻儿!平阳惊呼。抬首一看,府邸的大门几乎快要被拍倒——来者不善。
      子夫,把他带到你房中,务必好生照料。平阳整理衣衫,准备开门。
      她吃力的将地上的少年扶起,朝卧房走去。回头一望,大批士兵蜂拥而入,片片铁甲泛着寒光。她没有办法,只有将少年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没想到的是,他竟一头扎进棉被,沉沉昏睡。一缕湿发垂在额前,额下的双眉分明纠结着。
      好冷。他蜷缩身子不停的颤抖。
      呀!他的衣服可是湿的呀。她轻轻推他。公子,请您先把衣服脱下来,这样会着凉的。
      他没有听见,只是兀自呓语发抖。
      她伸手抚了下他的前额,滚烫滚烫的。
      公子。公子……无论她怎么叫唤,他依旧沉睡。怎么办?她硬着头皮扯下了他的一身华服。她低垂着眼睑不敢看他,快埋到胸口的面庞热的粉红,心不再受她的控制,不住急跳。
      他仍是直喊冷。他难受的表情居然使她心痛不已,落下泪来。她拿了屋子里所有的棉被盖在他的身上。他却在昏迷中抓住了她温热的双手,牢牢不放。
      惊诧之余,她惟有俯身靠在床下。劳累不堪。
      渐渐的,他不再打颤,也微微舒展了眉,但是总焐着那双仅给他一点温暖的手,不愿意离开,直到终于出了一身大汗……
      那日清晨,她奉茶走过平阳公主的正殿。他一袭华服,金冠束发,扬着一张意气风发的脸,走出来,和她不期而遇。
      她微笑着,看他——看清了那挺拔的眉,温柔的眼,带笑的唇。
      而他却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一般,从她的身边掠过,如一阵疾走的风,吹皱她心底的一池春水。
      她回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被一股莫名的心酸抓住……
      事后,她才从平阳公主的口中知道,那个少年便是当今太子,刘彻。而那夜是他来姐姐家“避难”的……
      那居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不愿意相信——那晚以后,她的心中分明多了一些牵挂……
      窗外锣鼓齐鸣,她蓦的抬起头,看看自己。三年来,芳龄十八的她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是,三年前,他就未曾认出她;而三年后的今夜,他又怎能认出她?
      泪水像一滴珍珠,滴在洁白的裙裾上,又碎了。

      在筵席上,她看到了刘彻,依旧那样英姿勃发,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身为王者的威仪。而此时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应该做的便是以长袖善舞的姿态去取悦每一位宾客——不管他是不是在场。
      她巧笑,她挥袖,她转身……旋舞振袖一挥,赢得满堂宾客的喝彩。
      她将长袖抛到半空,长袖落回她掌中,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
      都停下!见他大喝,她随其他的舞女一齐跪于地上。
      匈奴突然来犯,朕不得不回宫,望皇姐见谅。他霍然起身,昂首走出门外,又似一阵风,匆匆由她的身边过……
      深夜回房,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怎么能从记忆中说抹掉就抹掉?可他是皇上呵!她找来一壶烈酒,往口中灌,只为麻醉自己。但第一口就让她呛咳不已。她再喝,一饮而尽。
      满心的苦涩化为两行清泪,盈满双眸。她似跌入迷雾,不再清醒。
      清晨醒来,头疼。但心底却是超常的清楚。对镜梳妆,她对自己露出了嘲讽的神情:他以前是太子,如今是皇上;而你永远只是个侍女而已。他是他,你是你!
      她从来都不敢痴心妄想。她明白她有她自己应有的生活,也明白她的命运并非由自己掌控。
      他,仅仅是她心底的影子便罢。她希望离他远远的就好,不要再扰乱她的心、她的神……

      她所期盼的平平静静的日子并不长久。几天后的清晨,一道圣旨像一快碎石,投进她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阳公主府卫子夫,温顺循礼,即日起为侍从女官,侍驾未央宫。钦此。
      她觉得一切都来得意外,刚刚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却无可奈何的奉诏离开了平阳公主府,来到了浩大的汉宫中,偏偏让刘彻也闯进了她的生活。
      从此,她常常到半夜才能够安寝,但即使睡着,也必须候着他的指令。离那人近在咫尺,可他偏偏是皇上呵,她怎能够爱上他?他们之间有着天地般遥远的距离……她的心怎能不夜夜翻腾若欢生幻灭的浪涛?
      那咫尺天涯,在她的心中牢牢的播下了“不可能”的种子,而她也听天由命的认定了那三个字。

      夜阑如水。仲秋的前半夜竟然没有一丝微风,偌大的宣室也显得闷闷沉沉。
      刘彻尚在看奏折。
      她安静的坐在他身前的长案边,为他轻摇手中的纨扇,守着那殿前的一片朦胧的烛光,守着那包围着她的的窒闷的空气。
      在如此闷热的夜晚,时光也似乎慵懒,不再匆匆,那夜好象也格外的长了。她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迷糊的睡去……
      嘡。嘡。嘡。已打三更。
      睁开眼,她才知道自己闯下了祸——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可以俯在皇帝的书案上瞌睡?她只有跪地倒拜,不敢抬头。
      奴婢失职。罪该万死。
      哦,你醒了?
      她不能猜透他的语气中为何没有丝毫的斥责,忍不住抬首看他。只见他的唇边只轻轻的抹上一缕浅笑。目光扫了她一眼,继续停留在他的奏本上。
      夜深天凉。你还是回去睡吧。
      奴婢不敢。
      他放下手中的书简,挑眉看她。朕今日放你大假。
      说着她被他一把拉起。她只得站起来,肩头什么东西也随之滑落而下。待她定神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竟是他的衮袍!
      皇上,这……您的衣服……
      不妨事。你都说了,只是件衣服。他朝她挥挥手,示意离去。
      谢皇上。奴婢告退了。她转身,迈开步子。
      子夫。
      听到他的叫唤,她停步回转,低下头。皇上还有何吩咐?
      秘密。他手指指那书案上的衮袍,眨着一只眼睛。
      那哪里是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呵?她不由笑了,红着双颊,向他微微颔首。

      她倒向床榻,本以为今夜的睡梦会分外香甜,最后却竟是一夜辗转,终成不眠……

      五更未到。
      清晨帘幕卷清霜。
      她推开门,微风迎面而来。天空如海,广阔浩瀚,一点启明星静静的闪耀着清辉。
      走出房间,御花园中的菊开得洋洋洒洒,含着秋夜的露,玲珑晶莹。呼一口气,阵阵清幽沁人心脾。
      她同往常一样,来到未央宫的□□。她要做的就是为他准备好一切。
      那时候,刘彻应该还在酣睡。
      双手到处,扫尽他书案上昨夜残存的一片狼藉。此刻一张帛书赫然进入她的视野。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她默念。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未等她细细往下看,耳畔分明响了刘彻的声音。她一惊,躬身行礼。
      他挥挥手,精神饱满,了无刚刚睡醒的痕迹。子夫。来看,这是朕昨夜所作的《秋风辞》。
      她抬眼望他,见他的眼神里焕发着奕奕的神采。
      子夫。你且来猜猜朕这篇《秋风辞》写的是什么。
      奴婢才疏学浅,怎么会知道皇上的心思,恐怕奴婢猜不出来。万一说得不对,皇上就生气了……
      朕不会生气。他偏着头看她,期待她的回答。
      他焦灼的目光盯着她的脸,使她觉得有点不自在。手里捧着白绢,她抽身走开几步。
      那……皇上写的是不是在一个绚烂的秋日,和一位美丽温柔的姑娘邂逅,从此不能够忘怀?她的声音很低,随手将白绢放在了书案上。
      嗯。他点点头。背对着她。是的,怀佳人兮不能忘。但是她……他吸了一口气,低声沉吟。
      她低头听着,心中似乎升起一阵酸楚。皇上说的可是甘泉宫的皇后娘娘?
      皇后?阿娇?他立即转身,睁大双眼。怎么会是她呢?他的嘴角浮动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苦笑,摇摇头。他看着她,深深的说。那佳人,她只不过是我心中一相情愿的梦而已,她根本……欲言由止,他扬着手臂,一脸无奈和茫然。
      子夫。帮朕一个忙,行吗?
      皇上只管吩咐,奴婢无不从命。
      话没说完,她已被刘彻拉住,引至妆镜前。
      子夫。你坐下,不要走开。他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等朕一会儿。
      片刻后,他竟然拿来了一盒青黛和一支笔。
      皇上,这是……她不解的望向他,如坠如云雾之中。
      闭上眼睛。
      她的心里只有犹豫。
      子夫。他蹲到的她身旁,一脸稚气,央求似的。
      这样的目光使她不敢再拒绝他的要求,只好乖乖的听话,却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等待着她。
      ……
      好了。把眼睛睁开吧。他的语气中带有“大功告成”般的愉悦。
      她缓缓的抬起低垂的眼睑,望向铜镜中:自从离开平阳公主府以来,她都几乎没有再描过她那过淡的蛾眉,而今日是第一次!她耳畔的那张脸孔倒是扬着孩子般的满足的笑。
      子夫。你知道吗?朕有一个很卑微的愿望:只是在每日操劳国事以后,总可以和自己心仪的女子相守,就像现在这样……他悄悄的握住了她交叠在膝前的手。
      她的脸涨红了,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望着那镜子里的画面,意乱情迷,沉醉其中。她心中多渴望此刻能够延长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那只温暖的手向她传递着温情。她企盼这样的温暖可以延续到她生命的尽头。
      子夫。你可知道朕那赋中所言的“佳人”是谁?
      听到他的声音,她赶紧抽开手,深深的掩于袖中——因为她认定的事实是:她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而今仅仅是意外的填充了他心底的空洞——皇上的至爱,奴婢哪里有资格妄断。她站起来,逃离那使她不能自拔的漩涡。面对那两只乌亮的眸子,她几乎被它们淹没,于是惟有转身。
      子夫。朕……
      片刻的沉默。不知不觉中,玉兔西沉,东方泛白,天地初醒。
      替朕更衣,准备上朝吧。说完,他不急不慢的合上了眼。晨光从镂空的窗格子里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忽然,她觉得那张脸上有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回转寝房,一路上,她都想着那句“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在他的心中,到底有怎样的一个姑娘?她猜不透,也不敢臆测。看到门前那几株菊花挂着的露水,仿佛是颗颗泪珠……

      卫子夫。皇后娘娘有旨,速去甘泉宫。
      皇后?这样的命令使她不由心惊。
      当她处在甘泉宫的门前时,不禁错愕:宽阔的屋檐向湛蓝的天空自然的延伸,房顶的琉璃瓦片在艳阳下熠熠生辉,绚出一片金黄。那就是皇后的“金屋”?!在她眼中那更是刘彻——作为一个男人对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儿时誓言的见证。
      走进宫殿,单薄的她觉得自己在这样大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渺小、更加卑微了。
      奴婢卫子夫叩见皇后娘娘。
      呵!卫子夫。你就是那个新入宫的侍从女官?专门伺候皇上的那个?陈阿娇的语气中带着嘲弄和不屑。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后座上款款而下。
      是奴婢。
      皇上已经有数月没有踏足我这甘泉宫一步了,本宫来问你:他在忙些什么呐?
      回娘娘,皇上只是终日忙于国事政务。
      好。卫子夫,你抬起头来。这时候,陈阿娇的手指已经扣住了她的下颌。
      她惟有抬头。四目相对。她觉得皇后比她想象的还要美,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使她感到震慑。
      呦呦呦,瞧瞧这张脸。白里透红,像朵芙蓉花似的。还有这双眼睛简直会对人说话一样。这么个画里走出来的姑娘,又是一副低眉顺首、楚楚可怜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啊。难怪可以去勾引皇上了!
      说话的声音和一记响亮的耳光一齐落到她的耳边。耳朵里嗡的一声,令她眼前直冒金星,几欲昏厥。她低头,紧紧的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她的唇边兀自流下。
      忽然,陈阿娇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她睁开惊恐的双眼望向她,眼中满是凄楚。
      说!到底你有没有勾引皇上!陈阿娇的眼睛像是冒了火一般,死死的盯着她的脸,朝她步步逼近。
      她的背不得不向后仰,头不住的摇摆。皇后娘娘明鉴,奴婢确实没有。
      没有?陈阿娇翻转眼珠,直起身子转身,走开几步。哼!本宫谅你也不敢!
      她舒口气,缓缓闭上眼。她真的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待她。
      不过,本宫还是很不放心啊,你长得那么漂亮,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啊?皇上……他可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我必须提防着你。陈阿娇的手臂挥舞着,大吼大叫。她忽然回头,俯身逼近卫子夫。这样吧,你发一个毒誓,本宫心里或许会安生些。她眼波翻转,满脸得意之色。
      她一怔,觉得陈阿娇的那张脸狰狞可怕。
      发什么呆,不会说就跟我说。听着:我卫子夫若是对皇上心存爱慕,就让我含恨而终,死无葬身之地!说!
      举起三指,她重复那句誓言,一字一顿,心中仿佛被钢针扎着。当她立完誓,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喉中梗塞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陈阿娇心满意足的大笑,又道,本来本宫的心情倒是不错,都是被这个贱婢一搅和什么劲儿也没有了。来人啊,把她拖出去,让她跪到值夜时分为止!
      她只有低着头,被人肆意宰割。
      怎么?也不求饶?这里可是甘泉宫,不未央宫,皇上可保不住你!如果你哭着来求我,那本宫倒还能放过你。陈阿娇用眼角乜斜了她一眼。
      谢娘娘赐罚。奴婢无话可说。
      哼!骨头还很硬的。来人,拖出去!

      天空变得灰暗起来。阴霾带着雨水来了,如同泪一般扑簌而下。
      她记不得已经跪了多久,腿脚早就失去了知觉,最后终于支持不住,倒下了。
      雨滴洒在她的脸上,冰凉。心中的思绪如这秋雨一般,漫无边际。雨水滑过她的眉,她慵懒的合上了眼睛,坠入混沌的黑雾。

      夜晚她站在殿外,忍着腿上的伤痛,不知道这一夜将如何度过。
      子夫。朕饿了,去取一些点心来。
      奴婢遵命。
      待她捧着一盘精致的米糕进来时,刘彻早已兴不可遏。呵,饿死朕了。
      请皇上慢用。她跪下来,将食盒高举过头。
      起来吧。再去沏壶好茶,给东方朔备着。
      是。她欲起身,可那两条腿却分明不听她的使唤,麻木不堪。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为什么站不起来?他紧紧打量她。
      奴婢可以的……求皇上莫为奴婢操心。她屏住气息,使出全身的力气站起,却未立稳就又是一个趔趄。
      子夫。你的腿怎么了?他焦急的弯下了腰,撩开她的裙子。看到那肿得不成样子的腿,他不由大吃一惊。是谁干的?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求皇上莫再追究了……她摇头,瑟缩着身子,跪着央求似的看他。
      那怎么可以?在朕的眼皮底下居然还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他闭上眼,皱眉,缓缓道,是皇后。
      不。皇上。不……不是皇后娘娘。她抬头仰望他,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袍角,泪水充盈了眼眶。
      子夫……他想要说什么,却又停住了,紧蹙着眉,手掌抚过她苍白的脸。
      那温暖如冬日里的一抹阳光,使她的心头一热,人也为之一震。脑子里忽然响起自己白天在甘泉宫里立下的誓言,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双眼一合,俯头不再看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心中一阵酸楚,五内俱焚。
      微臣东方朔参见陛下。
      哦……刘彻一时口讷。平身。
      谢皇上。看来微臣来的不是时候啊。东方朔看了她一眼,笑道。
      她低头,默默的跪在一旁。
      不。刘彻抬手喝住东方朔。东方你来的正是时候。你来看看,皇后心胸狭窄,居然把朕的侍从女官折磨成这样子。朕要废了她。
      是皇后娘娘吗?东方朔走到她身边,俯身问她。
      不是的。是奴婢自己不好……
      皇上,这位姑娘她自己都说了,不是皇后。东方朔一脸淡定。
      刘彻拉过东方朔,走到一边。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即使她认定不是皇后干的,朕心里也也早有数了。
      恕臣冒昧。皇上似乎对这位宫女特别在意。
      刘彻瞟了东方朔一眼。宫女……宫女她也是爹生妈养的,怎么能就被人家这样欺负?
      好。皇上理正啊。但是无论如何微臣只想奉劝陛下一句:家和万事兴。况且您的家事也是国事啊。
      那不废了她?
      臣看连那吃了亏的姑娘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她要是有下次,朕决不饶她!刘彻沉吟片刻,蓦的抬首。朕今夜也没有和先生下棋的兴致了,回宫。他走到她旁边,又忽然停下。快回去休息,等你全好了,再来未央宫替我值夜。
      谢陛下。她看他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姑娘叫什么?
      哦……奴婢姓卫,草字子夫。
      子夫……子夫?敢问姑娘,哪个“子”?哪个“夫”?
      “子”是“子曰学而时习之”的“子”,“夫”是“匹夫不可夺志”的“夫”。
      哦……“子”为“你”,“夫”为“夫君”。东方朔转身笑道。看来姑娘的一生命途都系于姑娘夫君的身上了。
      奴婢愚钝,不甚明了。还请先生明示。
      东方朔只是朝她笑笑。姑娘日后贵不可言,你我今日又如何能预料呵。
      她不解,只是呆呆的听着。

      纷纷落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深夜,她的灯尚未熄。在她的心里也有着浇不灭的愁绪。之前受伤,原想在他面前隐忍。但他却看出来,百般关怀。她一闭眼,看到的便是他看自己时的眼神。那样的目光,其中是不是包含着怜惜?还是仅仅就是同情?她不明白。但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喜悦——至少,他还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呵!只要她能够一生一世侍奉他,伴他左右,她已经觉得足够了。还有什么要苛求的呢?她一手支着头,一手抚弄油灯上的灯心,看着火光,嘴角扯出一缕微笑。那火光中隐约浮现出皇后训斥她时的脸。她心中一惊,缩回了手。已经立下誓言,不能再爱他,为什么还在痴心妄想?她恨自己。她哪里有什么资格臆想?抬头看到案上的那条白绢——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眼前一片朦胧。她问自己,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难道你真的想不得好死,万劫不复?!她甩甩头,最好都忘了吧。何苦为不可能的事情日日自伤?她起身开窗,对着一泓在月光下镜亮的水出神。在一声幽叹之后,将手中的白绢抛于池水之中……
      是谁?她眼前掠过一条人影。
      没有人回应她。
      是自己眼花了。她这样想。风起了,深秋夜凉如水。她关上窗,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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