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那些人》神宫司镜

7、第七话 遇见

　　我是一抹在地府飘荡的死灵，死于若干年前的一场战祸。那年我18岁，无忧无愁，简简单单的年纪。

　　那个晚上天上无月。看见他的那个瞬间有温热的血液如雨般飘落。他手上的长刀饮血，嗡嗡地低鸣。他的瞳仁依旧晶莹，冷冷的如刀刃一般的光泽。他嘴角挂着微笑，邪肆而美丽。他脸上有点滴的血印，妖冶而红艳。

　　坚韧森冷的长刀拖曳着光亮，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直直地指在我身前。我和他，在风中相对。风灌满了他的衣角，萧瑟的声响，如同某种咒语。

　　我的血染上他的剑的瞬间他的发带断裂，他高束的长发散落。一瞬间他的轮廓温柔，他圆圆的大眼盛满了天真，简单、无辜而温柔。

　　有人唤他：“总司？”

　　他倍受宠溺地轻笑，他的眼内有无数樱花的花瓣如雨般飘落……

　　我的命本不该绝于那时，却偏偏死的很干脆，明明可以投胎享受加倍的福泽，却偏偏带着过重的执念，只能带着所有的记忆在地府飘荡，以及等待。

　　人死后就会想起生生世世发生过的事情，好的坏的，爱过的恨过的，这是上天给人类的惩罚，所以地府总是充满了哀叹，无数鬼魂表情麻木，坐着站着，缓慢地行走，飘动，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息……

　　慢慢地忘记了枉死的不甘，慢慢地变的不期待投胎。与枉死相比，那些在无数个轮回里发生的事情更加沉重，更加让人难堪，死亡似乎是最简单而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于是，那天我在奈何桥头，遇见了那个杀了我的人的时候，我居然不恨他了。

　　他的灵魂依旧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着紫色的头发与眼瞳，皮肤很白，身体单薄。他靠在奈何树旁，听着叹息之河的流水声，侧着头，吃吃地低笑，眼神清澈，单纯如幼童。

　　那样的无辜……那样的无畏……

　　我飘到他跟前，告诉他因为他杀了不该死的我，所以他要接受累世早夭的宿命。他看着我，紫瞳眨动有声，他的瞳仁晶亮，仿佛随时溢出水来，然后抱着腰笑得前俯后仰，仿佛我说了很有趣的笑话。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表情僵硬，只有眼睛表达着莫名其妙的情绪。身旁不断有鬼魂穿梭，他们喝过孟婆汤，踏上前尘路，无“人”侧目，无“人”关注，仿佛世上除了自己，就剩下空气般的冷漠。

　　只有他一个……在笑。

　　良久，他擦擦眼角因笑而泛滥的泪水，弯下腰与我的眼睛对视。他的五官漾满了笑意，流光逸彩的眼眸里，无数樱花瓣纷扬而下。他说：

　　“没关系的。”

　　生动而温柔的语调。

　　后来我便留在奈何桥头，为每一抹过桥的鬼魂递上一碗孟婆汤。

　　每隔很久，他会回来一次，我会飘到他跟前，重复同一句话。

　　冷漠的地府，只有他会笑，只有他会说“没关系的”，只有他会说着“谢谢”接过孟婆汤，只有他会意犹未尽地说“好喝”，只有他会挥手说“再见”然后踏上前尘路……

　　只有他——

　　就这样过了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