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弦断》叶遮

3、二

　　四月春末，她依旧不曾归来，沧空已做好准备前去浣沙门。
　　他泛舟于沧江之上，行至浣沙门地界时正值江南雨季，细密的雨丝如一张网，拢了大地。江河两畔的柳枝随风飘摇，细雨中弱质妖娆。
　　眼看雨越下越大，他在江畔一个小茶社坐下，要了壶清茶，黑眸望着烟雨迷蒙的江南。
　　本是宁静的世界，却因人而喧嚣。
　　“万剑山庄的大火可真是蹊跷，就那样烧尽了一座偌大的山庄，庄中数百人葬身火海。” 说话的少年的声音带着不解，看起来刚及弱冠，背后长剑更像一个装饰品而不是武器。
　　与他同桌的还有两人，一人腰佩长剑，一袭青衣，已是而立之年，身上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一人长相粗犷，看起来四十左右，身形彪悍，一脸络腮胡，腰佩长刀，一脚踏在长凳上，一手抱着酒坛豪饮。另一人还只是弱冠少年，看起来稚嫩了些，
　　“单是一场火怎么可能让万剑山庄死伤至此，而慕容庄主至今竟缄口不言。”
　　慕容二小姐被人暗杀，庄主一向疼爱这唯一的妹妹，报仇心切，召回了万剑山庄分散四处的高手。十日前，人都回来了，午夜却突然燃了一场大火，除了庄主慕容朝和寥寥几位高手，万剑山庄的一流高手、丫鬟仆役，都葬身火海。
　　“像不像三年前赤枫山庄的大火，只不过，赤枫山庄是一人都没能逃出来。” 那大汉放下了手中的酒坛，说得漫不经心。
　　说到这里，三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不再开口。刚刚走进茶社的老人，听到这个名字，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微微闪动出不一样的光芒。
　　沧空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色泽拙劣的粗茶晃动着，倒映出混沌的模糊色彩。

　　自万剑山庄出事，浣沙门便开始戒严。变换了巡夜的规律和人数，各方都有人守夜，他原本拟定的计划算是彻底无效。
　　江凌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少年时便已位列一流高手之中，沧空虽不至不敌，但势必会惊动他人。到时浣沙门的高手若是都被惊动，他虽有把握抽身而退，却不能保证杀得了江凌。
　　再者，她要他杀人，不限时间，不限方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他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脸。到时若是混战，他也保证不了这一点。
　　万剑山庄慕容夕只不过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姐，而江凌是浣沙门之主，武学造诣高深，为人又谨慎周全，实是难有机会下手。
　　十日过去，傍晚沧空在茶楼上竟看到江凌脸上贴了两条八字胡，穿着锦衣扮成商贾走出一家商行，两名近身侍卫扮作小厮跟在他身后。
　　沧空原本并未认出他，只是看他无商人的精明之感，那两小厮也无普通下人的卑微迎逢之态，伪装的能力着实不高。再细看，从三人走路的脚步和身形判断应是内家高手。于是放了茶杯，留了茶钱在桌上，跟上前去。
　　仔细辨认确是江凌以及四大侍卫中的两人，他收敛了内息跟在其后，手握紧了袖中剑柄。
　　他们一行三人形色匆匆，一直出了城走入城东树林。月色清皎，沧空知道该趁此时下手，却又下不了手，继续跟上前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直走了一个时辰，他看到一座不大但却精致的院落，并无多少守卫。他踏上屋檐看他们一行三人穿过回廊，江凌留侍卫站在原地，独自踏入凉亭。
　　亭中已有两人坐饮，一人灰发灰袍，已过不惑之年，另一人蓝衣黑发，面容俊逸却难掩疲惫，带着一丝落魄之感，竟是自万剑山庄被毁后行踪飘忽的慕容朝。
　　江凌落座，灰袍之人朝他举杯示意，慕容朝则是唤了一声江兄。
　　凉亭四周无处可藏，沧空听不清他们的对话，隐约听见万剑山庄几字，又见江凌伸手拍了拍慕容朝，似是安慰。又模糊听了几字，大概是说要加强戒备。
　　之后，又分辨出赤枫山庄一词。他们压低了声音，只见他们神色凝重，却再听不出一言。
　　直到过了午时，江凌方才起身辞行。沧空如来时一般跟着他，直到远离了山庄，他才拉上蒙面的黑巾。
　　银色软鞭如游龙般缠向江凌的脖颈，杀气出时江凌便已惊觉，他向后急退避开银鞭，同时抬手，尖锐的哨响过后便是一道银光在高空炸开。
　　两侍卫抽出腰间软剑，一前一后，一人截住长鞭，一人护在江凌身前。
　　沧空左腕翻转，银鞭划过一道弧线改变方向避开截击的软剑，鞭梢扫过后方那名侍卫的脖颈，划断了血脉，成了致命伤。右手剑光突起，刺穿了前方侍卫的心脏。
　　两名侍卫瞬间殒命，倒在了地上，月华映出血光，更添了一分诡秘妖娆。
　　江凌不敢大意，抽出藏在背上的长剑，挡去沧空刺来的剑。
　　两人皆退后一步，沧空手中的剑竟被震得寸寸断裂。他微微讶异，抬眸看向江凌手中的长剑。
　　剑长三尺，剑光如水清冽，双剑相击下有些微低沉的铮鸣，仿佛是江河怒涛隔了遥远的时空传来，浑厚苍凉却听不真切，又有莫名的熟稔，恍若幻觉。
　　见此，沧空方才想起她提过，浣沙门的门主信物沧浪剑，想必便是此剑。本以为不过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没想到是这样的神兵利器。
　　沧空心知良机已失，江凌已放了信号，未等他得手便会有援手至此。想离开，江凌却快他一步拦在他面前，长剑刺往他胸口，却并未取向心脏，已是决定了要生擒他。
　　他侧身避过剑锋，左手长鞭直劈江凌面门。江凌侧过身挥剑横档，沧空手腕轻抖，银鞭如灵蛇盘转，向江凌双腿扫去。
　　那一动作太快，江凌避之不及，只觉双腿一阵剧痛，闷哼一声便跌倒在地。
　　沧空又挥鞭劈向他脖颈，就要一击毙命，四周却出现的数十手持兵器及火把的人。
　　灰袍老者身如鬼魅，扯了江陵的身体避开下落的长鞭。虽是避开了要害，那一鞭却打在了江凌右臂，只听一声骨骼的脆响，江凌痛得叫出了声，右手软软垂下，已经折断。
　　沧浪剑掉落在地，低沉浑厚的铮鸣声响起，火焰与剑光似乎都模糊了存在。月夜密林之中，他一袭黑衣无风自动，杀气凛冽。
　　银色的鞭影撕裂沉寂的夜空，不被束缚，亦无后顾，看是能拦他在此处，还是他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