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阳光2016》文武之道

52、第五十二章

　　七月的第一周，李函在回美国前，带着小媛去苏州看望了一下自己的父亲。

　　父子间临别的一番话，隐去了所有的痛苦和遗憾，却堆起了一堵和颜悦色掩映下的心墙......

　　李函拿着几个月前在北京时带父亲去深度体检的报告，递给了父亲：“ 爸，你上次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一切都很好，就是胆固醇有些临界，你要注意一下。”

　　“ 嗯。” 李爸爸拿过报告，粗略看了一下，“ 这一次体检下来都上万元，根本活不起。”

　　“ 这些钱您就不用担心了，还有这是你的卡，我在你账户里存了些钱，以后需要再汇。”

　　“ 我不需要你那么多钱，我退休还是有工资的。” 李爸爸在说这番话时，给人的感觉，似乎他自己的尊严要大于不想儿子多破费的意味。果然，他叹了一口气，仍然未忍住自己的埋怨，“ 本来我工作一辈子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是够养老，也没指望你们小辈。”

　　李函这几个月的思考与冷静，已经让他明白在父亲和母亲的矛盾中以及母亲过世的一系列事件中，对任何过往经历的指责都是无意义的。太多事情没有对错。留在这世上的人，都还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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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中旬，暑假时节，坐在去往旧金山的飞机上，小媛喋喋不休地聒噪着身边的李函：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北京？”

　　“等有时间，就带你回来。”

　　“那四年级我就在加州读书了吗？那我去那边的学校读书，同学都是外国人吗？”

　　“是的，哪里的人都有。”

　　“他们都说英文吗？”

　　“学校里是这样的。”

　　“爸爸，我的英文可好了。” 小媛洋洋得意地摇晃着小脑袋，“我们老师一直在夸我呢。”

　　面对着从小被送去双语幼儿园和双语私立小学的女儿，李函倒是的确不怎么担心，反而长在美国的孩子，中文才是个大问题：“ 那你就以后出门说英语，在家里还要记得说中文。”

　　“在家里和你说中文吗爸爸？”

　　“还有一个叔叔。” 李函看似不经意地插入了另一个话题，“他也说中文的，你在家里也要和他说中文。”

　　“还有一个叔叔？！” 小媛眼珠转的飞快，“爸爸，我见过吗？”

　　“见过。”李函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也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叫宋峰。”

　　“宋峰？” 小媛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却又不能马上想起来，“爸爸，你有那么多学生，到底是哪个？”

　　“最早的一个。你很小的时候也见过”

　　“多小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小媛依旧喋喋不休， “ 我最记得的就是孔雀哥哥了！爸爸，你有这个叔叔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到家自然就见到了。” 李函说完把头自然地靠在了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小媛眼看着爸爸一脸疲倦的样子，也很懂事地没再聒噪，她慢慢按下了把椅背放平的按钮，拉起了脚边的被子平躺了下来。机舱内昏暗的灯光和飞行时的白噪音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小媛梦到了奶奶：奶奶拉着她的手，沿着一条大路一直一直地往前走。小媛看不到路的尽头，远方只有腾腾的雾气，她害怕极了，就抬起头小声问奶奶：“奶奶，你带我去哪里？”

　　梦中她再次看到了奶奶那熟悉而和蔼的笑容: “小媛，我带你去上学。”

　　“上学？” 小媛听了十分诧异，“ 奶奶，这不是上学的路啊？”

　　“ 我们要去一个新的学校。” 奶奶的口吻忽然变得严肃而陌生起来，“ 快点，再不走我们要迟到了。”

　　“ 不，我不去！” 小媛忽然使劲拉着奶奶的手就想往反方向走。她猛地一抬头，才发现拉着自己的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奶奶了，而是一个面孔陌生，脸色惨白的女人。

　　“ 小媛听话！” 这个陌生女人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拖拽着小媛的一整条胳膊，往前拉扯着，嘶吼着，“ 小媛你听话！听妈妈的话，快去上学！”

　　小媛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小小的心里涌上无边的恐惧，她拼命地哭着，叫喊着：“不要，不要。你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 ”

　　“不要...” 小媛使劲了全力，她拼命挣扎着，但她感觉自己渐渐体力不支，还是被那个陌生女人拖着拽着拉入了迷雾......

　　“奶奶，奶奶救我，奶奶。” 小媛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哭喊声像一只受伤坠地的小鸟，悲泣惊恐地让人不忍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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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媛，小媛。” 李函第一时间发现了身边的女儿在做恶梦，他转过身，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小媛......”

　　小媛被李函唤醒，她睁开潮热的眼睛，意识被拉回的一刻，看到了爸爸的脸。她吓得往李函的怀里扎得更紧了：“爸爸...... 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不怕。” 李函轻轻拍了拍女儿，“梦里都不是真的。”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奶奶。” 小媛抬起头看着爸爸，“ 我想奶奶。”

　　“ 小媛。” 李函压了一下自己，“ 奶奶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 可是我想她。” 小媛忽然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爸爸，我想奶奶...... 呜呜呜......好想好想......”

　　李函把女儿的头护在胸口，轻轻抱着，却没有再说话。

　　#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一个最初的守护者。在我们生命的前几年中扮演着一个天使般的角色。从人类社会数千年历史发展来看，这个角色通常是由母亲扮演的。但在现代社会中，由于社会分工以及家庭结构的变化，很多时候，这个天使的角色由会由母亲以外的其他人担当，比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以及其他亲属等。这个天使一般的人，会是这个新生命对人世间认知的第一个引导者。让每一个来到人间的新生命感受人世最初的冷暖。

　　一个人最初的信赖，都来源于这个照顾自己的天使。因此小媛失去的不只是奶奶，更是她对于整个世界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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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峰得知李函要把小媛带回来的消息，心里的惊慌多于烦恼。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面对李函的女儿，面对新的复杂的关系，甚至面对女儿在身边的李函。他的脑中甚至不自觉地冒出了“多余”这个词。

　　知道李函带着小媛，今天降落旧金山，宋峰起了个大早，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然后开车去了超市，想添一些吃的用的。宋峰把车停在C城的一个超市门口，推了一辆购物车，顺着过道挨个看着，他把所有可以想到的小媛来时需要的东西都尽可能的往车里装着，忽然当他走过母婴用品区域时，听到了一个声音：“宋峰，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宋峰抬头一看，发现眼前站着两个自己认识的人：郭淼和Sophie。眼前的郭淼依旧一副酷帅的打扮，而Sophie却有点不一样了。宋峰就算是个再不善于观察女孩儿的主儿，也看出了Sophie身上的“孕味”。Sophie穿着一条宽松的裙子，肚子大的出奇，少说也有七八个月的样子。

　　“ 郭淼，好巧。” 宋峰一边打着招呼，一边错愕地笑了一下。

　　郭淼大概很快就猜到了宋峰在错愕什么了，她没有丝毫介意，大大方方地拍了一下宋峰的肩膀：“怎么，还不快恭喜我们一下？”

　　“你们？” 宋峰有点懵。

　　“ 我们要有孩子了！” 郭淼说着顺势把Sophie搂在自己的怀里。

　　“ 是啊。” Sophie 歪头笑笑，甜甜地说，“ 我们要当妈妈了。”

　　“ 哦，哦。恭喜。” 宋峰向来是个不会接话的，只一句恭喜之后又干在了那里。

　　“ 你怎么也来母婴用品区了？” Sophie好奇道，“ 莫非你已经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 噢，不是。” 宋峰连忙否认，“ 我只是随便逛逛。”

　　“ 那你逛吧，我们不打扰你了，改天一起吃饭。” 郭淼看着宋峰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便知趣地结束了对话。

　　“ 那好，等你们baby gift registry 的时候通知我。” 宋峰礼貌地笑笑。

　　“ 你太客气了。” Sophie 笑得很开心，“ 改天我们做东，一定要一起吃饭哟。”

　　“ 那你们先忙。 ” 宋峰客气道。

　　“ 那再约。” 郭淼说完推着车，Sophie挽着她的胳膊离开了。

　　眼看着郭淼和Sophie离开，宋峰思绪万千，他听说过在加州，很多同性的伴侣都通过生物科技手段获得了自己的孩子，但是生活中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认识的人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说实话，他羡慕所有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选择生活的人。他小时候，记事起，最常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要听话。”

　　上幼儿园的时候，五岁的宋峰上绘画课，他画了一只不太好看的猫，怕爸妈看了责怪，于是就打算藏起来。谁知刚刚回到家就被爸爸从书包里翻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我看你主意是越来越大了！” 宋爸的巴掌落下来，并不给宋峰一句解释的机会，“以后还要翻天不成！”

　　上小学时，十岁的宋峰拿着考了九十几分的期末试卷回家，被宋爸用皮带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谁让你考了这么点分数的？小学都应该考100分的！”

　　上了中学，十六岁的宋峰因为给同学讲题，回家晚了。被宋爸关在家门口，不让进去。挨到半夜，宋爸“哐”的一下推开门，看着饥肠辘辘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条棍子，喝到：“进来！” 那一夜，宋峰跪在客厅的地上，不知道挨了宋爸多少棍子。

　　到了大学，宋爸一句：“不许贪玩，不许早恋。好好读书，出国深造。” 让宋峰在大学里没日没夜的学习，复习，考试，出国考试，申请准备......
　　终于，他出了国。新的环境，遇见新的人，却无法摆脱枷在身心上多年的桎梏。他不敢对别人说不，他觉得任何对别人愿望的不满足都是自己的错误。他尽量和所有人保持着礼貌且安全的距离，他把自己用学习和工作包裹起来，对任何的关心和问候，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那是一种平淡柔和却不知如何表达的不自信。

　　宋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货架，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不经意地瞟到了货柜上的婴儿食品，那一个个摆放整齐精巧可爱的小玻璃瓶子，让宋峰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年前在李函家，喂还是baby的小媛吃饭时的情景。

　　他定了定神，推着购物车走去了食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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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飞机，李函带小媛打了一辆车回了家。到家，推开门，李函发现宋峰并没有在家。

　　“ 爸爸，这个客厅好大哟。” 小媛换了拖鞋，在客厅里高兴地小跑起来。

　　“ 小心摔倒。” 李函一边叮咛，一边把行李箱从门口推进了卧室。
　　“ 爸爸......” 小媛话音未落，就看到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男生。

　　宋峰提着购物回来的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活蹦乱跳的小媛。

　　“ 宋峰！” 小媛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宋峰面前，“ 我记起来了！我有一次过生日见过你！”

　　“ 嗯。” 宋峰被热情的小媛逗得一笑，“ 是的，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呀。”

　　“ 记得啊，而且我爸爸还说，我小时候咱俩也见过。” 小媛蹦跶蹦跶到了宋峰身边，眼睛眨巴眨巴着，“ 我怎么没印象了，是什么时候啊？ ”

　　“是......” 宋峰正不知道该如何对答，就看到李函从过道里走了出来。

　　“ 小媛，有没有叫过叔叔。 ” 李函几步走进了客厅。

　　“ 宋峰叔叔好。” 小媛在爸爸面前乖巧的像只小白兔。

　　“ 小媛好。” 宋峰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噢，对了。我给你买了好多零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

　　小媛听说了“零食”两个字，两只眼睛都在发光：“ 我喜欢吃巧克力！”

　　“ 有的。在袋子里，我帮你找。” 宋峰忙不迭地在袋子里找着刚刚买的一包巧克力。

　　“ 小媛，要少吃点甜的。小心蛀牙。” 李函一边制止女儿再缠着宋峰要糖，一边对着宋峰说，“ 你明天不是去Boston business trip？要不要去准备行李？ ”

　　“ 是的。 ” 宋峰正不知如何面对小姑娘的热情，随着李函的一声提醒，他赶快把从袋子里拿出的巧克力递给了小媛，轻声道，“ 小媛，巧克力，我得去收拾一下行李。”

　　宋峰要去Boston(波士顿)出差是几个月前就安排下的行程。他此行的目的，是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个电脑工程的世界性大会。类似的会议，他以前也去参加过不少次，但这次是他第一次以新公司的名义去参加会议，也是他会议论文的合作者名单中，第一次没有 “Han Li” 这个名字。

　　宋峰回到房间，再一次打点着自己的行李。没过多久，李函出现在门口，手扶着门框，探进了半个身子：“ 我带小媛出去一趟，你收拾好先休息吧。”

　　“知道了。” 宋峰轻轻地回答着，他抬头的时候，就只看了李函匆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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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宋峰关着房门躺在床上，一夜都睡得不太踏实，他时不时会被外面传来的小媛的吵闹声和哭泣声吵醒。虽然他几次想出门去看，但却都忍住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起床洗漱完毕，拖着行李走出房门，才看到李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躺着的是倦极而睡的小媛。

　　宋峰轻轻地拖着行李，绕过了客厅，他用极小的声音对着李函比划着：“ 车在外面，我先走了。”

　　李函看懂了他的唇语，朝他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宋峰拖着行李蹑手蹑脚地走到进了车库，打开后备箱，装上了箱子和背包。然后迅速爬进车里，打开了车库门，开出了家。出门后，他直奔离c城最近的机场。因为来的尚早，办理登记手术和安检都十分的顺利。早早来到登机口的他，选了一个靠窗有电源插头的座位，打开笔记本，阅览了一下公司的email, 然后就打开此次会议的官方网站，开始浏览大会的各项议程和各个方向的内容概要。除了自己要参加的一些图像处理方面的会议外，宋峰也大略看了一下其他计算机领域的方面的会议议程。光标一页页划过，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topic：3D Machine learning and beyond. 这让他猛然想起前一阵在Linkedin 上面联系过他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