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下一站》闪亮晶

19、19

　　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驱散了黑暗，却驱散不了潜伏在黑暗下的罪恶。

　　隼人追到街转角的时候，看到在昏黄的灯光下，十几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学生，正围着抱着袋子躲躲闪闪的玲。

　　以前经常看见过这样的事，打小钢珠输光了钱的高中生，只要成群结伙，摆出一副不良的脸，就可以从懦弱的中年上班族身上敲掉不少的钱。

　　“夫人，不要这么不诚实嘛。光你穿的这件外套，就够我全家人吃上一个多月了哦。”为首的学生，烫着一个很糟糕的鲍鱼头，额角挑染成醒目的红色，因为打架而缺掉了一颗的门牙，在路灯下反着光。

　　“染谷，跟她废话什么，直接上啊。”另一个学生，在衣兜里摸啊摸的，掏出来一把蝴蝶刀，放在手里掂啊掂的，光芒晃到玲的脸上。

　　“你们……不是学生吗……做这样的事？我会……告到你们学校哦……”玲把手里的袋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眼前逐渐围拢的学生。

　　围成圈的学生，“轰”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喂喂喂！这个女人居然要到学校去告我们哎！染谷，居然有人要告你哎！居然有人要告新高的老大哎！”

　　“罗嗦的女人！把钱交出来就好了！”染谷从旁边的学生手里夺过那把蝴蝶刀，朝玲冲了过去。

　　突然从人圈后面穿来了嘈杂，“碰碰”两声。当染谷回头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两个同伴倒在了地上，蜷着身子叫唤。

　　一个男人，站在间隔的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慢慢的放下踢人的脚，一步一步地走到光明处，一边走一边把长长的微卷的额发拨到脑后去，深黑色眼睛在黑暗中反而更加闪耀，像蕴藏着星星。

　　男人的眉峰挑起，慢慢眯细眼睛，端端正正看着藤谷，“对不起，我听到‘新高的老大’这个词就控制不住地想打人。”

　　“矢吹先生！”玲回过头来，望着隼人，惊恐的泪水流到小小的脸庞上，被路灯照亮，像朵被雨水打湿的纸花。

　　围在她旁边的学生还没有醒过神来，就被隼人一边一个地掀到了地上，拍起地面的灰尘，充斥着旁边人的鼻息。

　　隼人凑到不断发着抖的玲的耳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

　　“不要怕，玲，跑快一点，我会保护你的。”

　　手轻轻地一推。

　　女人的裙子和长发，木樨花的香味，就在夜幕中，退潮一般的远去了。白色的衣角，翻卷起来像浪花。

　　“喂！臭婆娘！”反应过来的学生刚想追上去，就被人扯住颈后的衣领，一挥手摔出好远，曳起一条线的尘烟，在他旁边的人，纷纷地闪开。

　　“欧吉桑，你想替那个女人出头吗？”

　　隼人的背后，那个新高的老大，染谷，走到了路灯光下，手中的蝴蝶刀反射出银亮的光，“啪啪”的翻折着。

　　拜托……隼人微微的闭上眼睛……和新高的恩怨，不是早就结束了吗？……在黑暗中，他扯起苦涩的嘴角。

　　






　　在那记忆中的废弃车间，沉默的车床被锈得剥蚀了，污浊的机油所壤沃的地方，长出暗青色的杂草，到处攀缘着长长的蔓。

　　阳光会从打破的玻璃窗射进来，金黄色。野鸟在站在锈坏的窗架上，惊恐地看着车间里的一切，时而被过大的声音惊奇，扑着翅膀飞上天空。

　　「啐……矢吹隼人！今天不是你死在这儿就是我死在这儿！所有事情都在这里解决！」

　　记忆中的那个穿着藏蓝色校服的人，从地上支起来，一边抹着嘴角的血一边站起来，在他的身后，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呻吟声此起彼伏。

　　「拜托。我可不想死。」

　　自己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刚刚爬起来的人。自己黑色制服上的银色扣子，在夕阳下反射着金黄的光。

　　把额发拨到脑后去，两只眼睛笑得像星星，嘴角翘起——

　　「我还年轻呢。」

　　回过头，向着那个永远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对吧，龙？」

　　






　　每到这种时候，就会下起雨来呢。

　　隼人把头靠在墙壁上，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在路灯光照亮的范围内，织成一片的细雨，金黄色，没有空隙地坠落着。

　　好累。都快睡着了。他垂下头，吸饱雨水的头发就慢慢地滑下来，贴在他的脸颊旁边，不停地往下滴水，先是一滴一滴的，然后就汇集成一串一串，细细的水流。睫毛也被雨水浸湿得睁不开似的，低垂着。

　　从自己坐的地方，雨水不停地流出来，淌向旁边的排水沟，在黑暗中，水流的声音哗哗的，很隐约。

　　打架，原来是这么痛……他的背靠着墙，无力地挂着，努力压抑着累得想歪下去的欲望……好痛，为什么以前都不觉得？

　　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打到外套上都啪啪作响，从头发上淌下来的雨水，顺着后颈流到衣服里。

　　好冷。隼人打了个寒战。把手插到口袋里，摸到了那个装着环形物体的袋子。真糟，刚才顺手给她的话，就好了。

　　找个什么时候，还给她吧……还有这个……吊在自己的锁骨下面，冷冰冰的那枚，不是铂金，也没有钻石，连真正的银也不是的，简简单单的戒指，一起还给她……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声音闷闷的。

　　隼人叹了口气，很艰难地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眼那上面显示的名字，按下了接听键。

　　自己还来不及张嘴，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细碎的鼻息的声音。

　　“隼人……你搬家吧……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再见……”

　　自己的手指，在吸饱雨水的口袋边缘，抠着。心情很平静地听着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刚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机上，不停地滴着血，顺着长长的苍白的手指，流到手腕上，再一路流下去，与地面的雨水汇合。

　　越来越多的雨水，从隼人的身体下面，流向排水沟。在路灯光下面，被染得通红的雨水，不停地往外涌，一股一股地流下去，被幽黑的洞口吞没。

　　“哦。……”隼人把头靠在墙上，全身冰冷。但为什么呢？光是听着对面的人的声音，就觉得身体里面还有一点点的火在燃烧。

　　再多说一点吧，再多对我说话吧，说什么都可以，不要把电话挂断，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最后一次……

　　然而，对面一阵沉默之后，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嘟……”

　　耳朵里充斥着单调的断线的电音。

　　好快呀，龙……

　　不想听我说话吗？

　　我还没说完呢……

　　我还没对你说——

　　再见，龙……

　　隼人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雨水从他冰冷的眼睑下面，流了下来，晶亮晶亮的。

　　他背后的那面墙，再转个拐，就是医院，红色的大十字在雨水中闪着温暖的光。

　　「是啊。出了院，就开始新工作。也要搬家了，离开原来的地方，和弟弟住在一起。」

　　好幸福啊……像做梦一样……

　　






　　收到黑纱的那个晚上，小田切龙趴在床上，泪水染湿了整个枕套。

　　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有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的照片。厚厚的，连同母片。

　　「这样的话，我就是全部交给你也不要紧了……」

　　是的，现在的话，你就算不给我也不要紧了……你就算把它们贴到全世界都知道也不要紧了……没有人会被你伤害到……没有人会哭……

　　龙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拿出来，爱抚一样地触摸着。

　　亲爱的……没有人会觉得你恶心……也没有人会觉得你脏了……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么的纯洁……这么的漂亮……不管在哪里……不管在什么地方……

　　你应该过着被人疼爱的生活……不用再为了别人而奔忙……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龙翻了个身，从他的衣袋里滚出来一样东西，“咔啷啷”地滚到地板上。

　　是那颗扣子……是那颗停止转动的扣子……

　　






　　列车在铁轨上行驶着，平滑得没有一点声音。

　　一个少年靠在另一个少年的肩膀上睡觉，而对方则看着映在窗玻璃上的少年睡着的脸。

　　一站，又一站，飞快地驰过。

　　窗外的漆黑，慢慢开始有了光点，然后光点连成光链，光链形成光带，最后织成一片网，把整个窗外照成一片柔和的，没有尽头的光亮。

　　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响起，列车慢慢地滑进了站。

　　卷发少年在直发少年的肩膀上眨了眨眼睛，抬起了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向门边，等着门开。

　　「你要走了吗？」

　　直发少年把头抬起来，望着好朋友那张刚刚睡醒还有些发肿的脸。

　　「嗯，我到站了。」

　　卷发少年揉着发红的眼睛。

　　「不能陪着我一直坐下去吗？」

　　直发少年皱了皱眉毛，两只手不安地扭动着。

　　「可是……我的站……已经到了呀……」

　　卷发少年悲伤地看着他。

　　这时，车门打开了。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灿烂的光。

　　「那么，带我一起走吧！」

　　直发少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卷发少年的身边。

　　「不行。」卷发少年轻轻地推开他，看着对方发愣的眼睛，笑了，伸手从自己的制服领子里面掏出一条链子，裸女坠子上面，扣着一枚简单又朴实的戒指，「我还留着哦，可你明明都把自己的那个丢掉了。」

　　「那么，这个可以吗？」直发少年也看着对方那笑着的眼睛，也伸手从自己的制服领子里掏出一条链子，细细的链子上面，串着一枚小小的扣子，「你衣服上掉下来的，第二颗扣子，被我捡到了。」

　　卷发的少年说不出话来了，他握着闪光的立柱，仔细地看着对面那个比自己矮小，比自己秀气，却比自己固执的少年。

　　「有句话，一直没说出来。」直发少年笑了，伸出手去握住卷发少年的手，掌心和掌心叠在一起，「隼人，我爱你。」

　　卷发少年惊奇地抬起被直发少年紧紧握着的手，看着两个人掌心相连的地方，迸射出比钻石更璀璨的光芒。

　　门外的光芒也更强烈了，把两个少年年轻的脸照得一片雪白，脸颊的边缘，渐渐地被吞进了那光芒里。

　　漂亮的嘴角，翘翘的弯了起来——

　　「我也爱你……龙……」

　　我们两个人，一起下车吧。

　　于是明天的下一站，永远也到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