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双鲤》赵问渠

3、送故

　　疼，很疼。
　　不是痛彻心扉，亦不熬穿肝肺。单纯只是疼的要命，疼在每一块骨头，每一纹肌理。可表面上看，殷鸿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安详的熟睡着。
　　当一个人过于熟悉自己的痛苦时，他就会很好的适应或者利用这份痛苦。譬如此时，他正平和的度过着雪覆带来的后果，被疼痛所刺激神智渐渐清明了，甚至还自我安慰道：这疼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些，至少不用像火撩一样还要受一次灼烧，而且效果也挺好，撑到糖水拿到了。忽的，殷鸿想起自己那两罐子糖水还落在敌手，连忙梦中惊坐起——未果，又回倒了下去。惊的旁边站着的一人连忙闪到床边，趁殷鸿马上摔回床榻英年早逝之时扶住了他。殷鸿不用睁眼，就知道来的人必定是三哥了。他一睁眼，果然看到赵况皱着眉，好像强忍着怒意。可扶住他的动作却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弄疼了他。看他躺好了，这才寒着脸问了他一句：“你又做什么妖？还嫌自己活得长？”
　　殷鸿一扫周围，是三哥的府上。
　　他透过窗棂，看到院内老树光秃的树干上镀了层白光，看到不知名巷子里吹出白烟，看到远山横槊，看到三哥身上搭着的青衣上隐隐游动的水波纹，看到梁下有一群鸟雀瑟缩在墙角。
　　他刚刚挺过传说中的雪覆苦，历了一场大劫，眼睛看着的像九重天，脚下踩着的像黄泉间，迷迷蒙蒙，似真似幻。一切都散发着新的光辉。
　　殷鸿心情轻松而平和，感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并不是空话，有心再吃一次雪覆。不过要是赵况知道了他吃了雪覆，肯定得怒发冲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
　　他这么想着，就看到桌子最前方摆着一个大瓶子，写着：雪覆解药
　　殷鸿：“........”
　　这豪放的用药剂量一看就是郭老的手笔。想必是三哥把他请过来的。一想到郭老来过，殷鸿心里就是一慌，瞧了眼赵况的脸色，赶忙讨好的笑到：“三哥哥，我错了。”
　　赵况盯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哪儿错了？”
　　殷鸿心虚的道：“都怪我偷跑出来，让三哥担心了。”
　　赵况不说话，只是脸色已经黑得和他那一身玄衣交相辉映了。他垂着眼眸，扫下一片阴影，本来英气深邃的面孔仿佛笼于夜色之中，无端的黯然了不少。
　　殷鸿更加心虚了，心想不会吧，难道郭老把他给卖了？一想大有可能，只得答：“更错在。。。。我还骗了三哥。”
　　赵况直接转过身子不看他了，道：“骗了什么？”
　　殷鸿本以为供认完糖水的事儿事情就平安过关，奈何关键时刻惨遭郭老出卖，看来不把事情全盘托出，这关是过不去了。
　　他不好意思了，捻了捻垂下来的散发，小声的说道：“我出门前身体好转，都是我和郭老装的”
　　赵况是背对着他的，可殷鸿却隐约看到了他额间蹦出的青筋。
　　殷鸿声音越发底气不足的说道：“出门后我身体如常人一般，脚步轻快，这一些都是因为我吃了郭老给我的雪覆药，暂时将身体恢复如常人一般，若不是这样，我一里路都走不下——可三哥，我姐的事我却不曾骗你。”
　　殷鸿眼见赵况拳头越攥越紧，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句吐了出来：“ 否则，我也说不动郭老陪我演这一出戏。”
　　他话音刚落，就见赵况往外迈了一步，一拳狠狠的砸在了院内参天的古树上，整个一晃，覆在枯枝上的雪倾斜下来，落了厚厚的一层。殷鸿心知三哥平时虽总冷言冷语，可从不轻易显露情感，今天算是动了真火了。他起身，没想到不动还行，一动牵扯全身各个痛处，差点一个趔趄。殷鸿咬着牙，将痛呼忍了下去，连外衣都没披，追了出去，换了口气，轻声道；“三，三哥，你别气了，都怪我。”
　　赵况很缓的将手收了回去，用力太猛，粗糙的树干划的他手背上一道一道血口子。他仍不回头，半晌，低声道：“我不怪你。”
　　我怪我自己。
　　殷鸿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忙道：“这怎能怪你，是我为了能让你放我出府骗你的。之所以我出此下策，就因为即使你好奇我企图逃跑是为了什么，但想起我的身体，也断然不会放我出府的。如果我出府后很快身体支撑不住，你也定会早早现身，那追踪我的人身份便如大海捞针，无法查询，我就功亏一篑了......这怎么能怪你？“
　　赵况沉默了。
　　雪覆苦到底有多苦？
　　全身如被千尺雪覆压，针芒般的刺疼于骨缝之间，有人道甚至就等同于碎骨碾肉了一番。没有后遗症状，但旁人宁愿服一丸还元丹伤筋动骨，也忍不下着雪覆之苦。
　　时休是怎么忍下来的？
　　甚至在郭老没来前，看其平和样子，他都以为只是太累了，晕过去而已。
　　他不知道其他富贵人家孩子十四五岁都在干什么，可能或游山玩水，或沉醉烟柳，或宠溺家中。
　　而殷鸿呢？十四岁的年纪，肩上担着整个家族的兴荣，开始处心积虑的筹划，算计，甚至把他自己受苦都算计了进去。疼了连哼都不哼一声，老摆着温和的笑容，不停的说：“我没事。”
　　可........
　　赵况轻声说道：“为什么非要是今天？”
　　殷鸿何其聪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要接着解释，奈何之前他说的太急，吊着的一口气用完，免不了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赵况将自己的搭着的青衣脱了下来，罩在殷鸿身上：“先回去。”
　　殷鸿也实在撑不住了，点头，一步一步挪回来屋内，拒绝再躺回床上，只是找了把黄花木的椅子歇下。
　　雪簌簌而下，落了门窗，落了云间，落了林边，落了一个人歇息的眼睫。
　　安安静静，寒天冻地。

作者有话说

　　关于铺子主人的事情，其实赵况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