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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負你殘春淚幾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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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江沿岸過去曾有幾座小漁村沿江坐落,不過打從李煜盛篡位奪權以來,民心騷動,百業廢止,人民生活越見貧困,再加上朝廷的暴徵賦斂,年輕的漁村村民只好向外謀求發展,導致漁村人口大量減少,不少漁村也就此荒廢了。
隨著父親到東江漁村也有好些年了,琛惟見多了民生困苦所造成的悲歡離合。許多曾信誓旦旦絕對會回到村子的人最後仍沒有回來,許多忍受相思之苦的人夜夜淚落燈下,久而久之,村子裡都剩一些老弱婦孺,否則便是一些地主豪強,留下等著欺壓百姓的。
當年,就在父親抱回拓灝的隔天晚上便發生了宮變,父親帶著他和拓灝連夜出城,母親沒有跟來,但是琛惟也沒有問,因為他突然覺得,母親不要跟來會比較好,也許這樣她就不會一直哭泣,她可以過得開心一點。出京後又連趕了快一個月的路,期間由於父親要負責駕車,故拓灝皆是由他陪伴。
其實他跟拓灝年齡相當,因此也說不上是誰照顧誰,不過父親堅持要他陪在拓灝身邊,生活起居他都必須要配合拓灝,生性逆來順受的他也沒有多少掙扎便接受了,三人辛苦的流亡路程直到了這東江邊的漁村方才告一段落。
父親拿出身上所帶資產的一部分買了一棟小木屋後,便決定在此落地生根。
剩下的錢父親則替拓灝和他買了一堆的書,白天父親到江邊捕魚維生,他和拓灝在家唸書,晚上則由父親親自驗收兩人讀書成果。無論是兵書、史書、方志、經學、文集還是各種冷僻讀本,父親皆要兩人熟讀,不容懈怠,甚至,對拓灝比對琛惟還要嚴厲,他在學識和品行上對拓灝的要求已經超越了教學的程度,那可以說是不合理的磨練。
一直以來,琛惟都以為父親較疼愛拓灝,但就在他七歲第一次見到拓灝因貪玩而挨打時,他嚇住了,父親的憤怒完全的行於言表,拓灝被打得遍體鱗傷。
那晚,琛惟幫拓灝上完藥,安慰他入睡後,便自己來到父親的房外。
「父親……」他在門外輕喊,「您睡了嗎?」
門內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應聲︰「進來吧!」
琛惟推門入內,父親正坐在案前,桌上擺了一個木盒,父親正在看著盒內的東西。
這不是初次見到父親看著這木盒發呆,不過琛惟並不會太想知道裡面是什麼,小孩子都會有好奇心,只不過琛惟盡力壓抑那份好奇心,因為他很不安,對現在的生活以及父親的態度都很不安,所以下意識的他就不想改變,不想去接觸新的東西。
他在桌前一米處站定,沒有再前進。
「有事嗎?」父親問。
「您今天教訓了拓灝……」琛惟說,「為甚麼?」
來到東江的這兩年,常常在拓灝入睡後,琛惟就會被叫起,像是催眠灌輸一樣,父親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他要保護拓灝,時時刻刻的都會提醒他為人臣子的責任和義務,因此他以為……他真的以為……拓灝是不能受到傷害的,是該被捧在手心裡疼的。
「……不打……不成材啊……」父親嘆息,「我絕對不能愧對君上,不能愧對天下……老臣日後必當以死謝罪,以償傷害皇血之名啊……」
父親不是在跟他說話──小小的腦袋裡有這種認知的琛惟聰明的沒去回應。
「琛惟。」父親叫了他。
「是。」
「你跟拓灝不一樣,這點你一定要記住,拓灝將來必成九五之尊,你所要做的便是盡力護他周全,只要對他有幫助的你必做,對他有害的你即使會死也要替他除去,沒有理由,不准有藉口,你要做的是拓灝的影子,你該站的地方是拓灝的身後,替他擋去一切威脅。」
不用您說,我也會去做的。這句話琛惟放在心裡沒有說出口。
就算他還是不能理解父親話語背後的意義,不過起碼他明白父親希望他保護拓灝。這點,不用任何人說,他會作,拓灝是他的「弟弟」,跟他一起生活了半年的家人,他當然會保護他。
這時候的他真的太小也太傻,傻得不懂……自己已經被弱化成另一個人的附屬。
到了九歲那年,琛惟才真真正正明白父親的用意──
拓灝不是他的家人,拓灝是他的全部、他的命、他存在的意義,沒有了拓灝,他什麼都不是!
那天,因為害怕野狗,而將拓灝單獨留在溪邊,獨自回村求救的琛惟被父親打到吐血,文武兼修的父親下手又狠又重,琛惟真以為會被打死,要不是拓灝不顧一切的撲到琛惟身上……但這樣還是讓琛惟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天。兩天後,他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拓灝,拓灝紅著眼睛,一見琛惟醒來,他立刻放聲大哭,直跟琛惟道歉。
「拓灝。」父親進房,「你先出去一會兒,我有話要跟琛惟說。」
拓灝不放心的看著琛惟,又轉頭看了看不怒而威的男人,「不可以打他……」
「……」父親微點了個頭,算是答應了拓灝,他這才放心走出房間。
待房門被關上,父親才回過頭正視琛惟。「你懂了嗎?琛惟,你懂得你該做什麼了嗎?」
「懂……我該盡一切護拓灝周全。」
「拿什麼護?」
「命。」
「……這是為父最後一次告誡你,千萬不能忘了,拓灝生,你即生,拓灝死,你即死,無怨無悔,就算要作賤你自己,只要能護住拓灝,那就不准逃避。」
「是。」
這是首次琛惟這麼清楚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他沒有疑慮,也毫無怨尤,因為他一直將保護拓灝視為理所當然,眼下只不過是要他換個位置保護拓灝,換種方式看待拓灝罷了。他不會太在乎自身存在被抹消,大概是他已經了解自己永遠不會成為父親心中最重要的角色,不管怎麼排,他一定會在拓灝之後,在天下蒼生之後,在國家社稷之後,不過父親對他本就是以陌生居多,他自然也就不會抱太大期望。他真正期望的是拓灝,他看得出來拓灝對他的重視,他也喜歡被拓灝重視的感覺,所以他可以一直保護拓灝。
很單純的思想,單純到足以貫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