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第十四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十四章

      面对被寒冷冰冻的土壤,他们耗费了不少时间将遇难者一一埋葬。她默默从旁协助,颤抖着不愿回避那些惨不忍睹的景象,只有在挖开土坡发现蜷成一团、紧抱空空纸袋的幼童尸首时,终于再次崩溃。

      「他们会得到安息。」抱她上马时他简短地说。而她紧紧环住他的腰,悄然咽下所有冰凉泪水。

      往回的路程比来时更漫长,通往王都肯达卡帕特的官道拥挤不堪,运送物资的队伍中每个人的脸上写着劳累和肃杀。一骑扎眼的高头大马显然不适合普通旅人,他仍是带她从小道绕行,但积雪严重拖累了他们的脚程。汲取物资也变得更为困难,门窗紧闭的小村庄甚至无法为他们提供夜晚的栖身之处,他不得不取道相对富饶的渥莱曼湖区,将近王都时再绕回去。

      由西城门进入王都直奔Q.X.学园倒是近了不少,他这么安慰安琪莉可,事实上少女表现得极为坚强,丝毫没有因连日的颠簸、严寒、或是只能嚼干粮之类发出抱怨。

      最后一晚的露宿他们就扎营在距离城门关卡不到三里的地方。并非像他谎称的太晚无法进城,常年秘密出入王城及Q.X.,他可算是经验老道。或是对少女的心情隐有感应,才未选择连夜入城吧,他望着少女抱膝坐在火边,金发与火焰相交辉映,疲倦的小脸为了一顿罕见的热汤放着光,心中不由触动:更或许是珍惜这场旅途的最后一刻。

      她突然记得问日期,11月8日日曜日的夜,算来今晚应该是《青鸟》完整版正式公演的日子。距离上一次站在舞台上不过个把月,之于她,竟是隔了一整个世纪之久。就说着也不知弗洛拉会是谁来演,他玩笑道没准正是SEASON的舞台向她发出呼唤。

      「马歇尔应该还是演安苏萨吧,要身高差不多的弗洛拉的话……」安琪莉可笑起来,声音中满怀追思,「蓝迪,杰菲尔,还有大家……罗莎丽雅…奥立威先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他摸摸她鬈发的脑袋,她抬起亮晶晶的双眼,看着让人心疼不已,「我一直…一直那么怀念在SEASON和大家一起的时光。」

      「别用那种口吻,安琪莉可,都会回来的。把真实想法告诉朱烈斯大人,那位大人是不会坐视你被锁在宫中的。」

      感觉真是奇怪,他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别的,就像是从一个她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瞬间起,他们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然而在他身边,什么都好似理所应当。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就像是这对话全然不知所措了,然后眨眨眼睛,「奥斯卡你,都不叫我小妹妹了呢。」

      「也是。」这几乎是他所见最拙劣最生硬的岔开话题,但内容上也不能说错。就在他寻思着是否要残忍地把话立刻接回,安琪莉可往下的眼神捎抬,两圈浓密的睫毛扇起一片柔和火光,绿眼睛恳切地望着他。嘿,她还真心在问这问题。他几乎要心知肚明地笑起来,就冲着这无邪的眼神儿,决定姑且顺着她的意思。
      奥斯卡略加停顿,以一种深思熟虑的方式说下去,「这是因为……你对我而言,已经是一位醉人的lady了吧。」

      夜色为之宁静而深沉,连火花也静静上升,燃尽的焦黑木屑随之在闪烁的篝火上飞舞。他用那对魅惑冰瞳攫住她的视线,长久地,仿佛世界除她以外不复存在。不出意外地,不过片刻,尽管她竭力掩饰,在那种目光下仍是不由红了脸嗫嚅,「…真的吗?」

      他笑起来,「假的,只不过因为你即将成为伟大的『磬』,我怎么也得正视你才对──哦,亲爱的,你再拿那副可爱的神气望着我,我可要忍不住拉你过来亲个小嘴儿了。」

      这回,就连耳朵后面的头发都快点着了。

      「好了,中场娱乐结束。」他抖开斗篷和厚重毡毯把僵在那里的金发少女裹好,低声问,「成为『磬』,不觉得可惜么。」

      「可惜?」她轻声复述,让自己不去为他在耳边嘶声撩拨的距离而慌乱。

      眼前,少女的耳沿与颈项在夜色中分外白皙。娇嫩,且诱人。「必须要保持独身吧,我的女王。」三公分,他让言语的热度慢慢灼上她细腻的肌肤,「当然,我会作为骑士守护你的心灵直至最后,以及,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他放开她,以便清楚地看她整个儿的脸色,嘴边仍挂笑留下一个未竟的话尾,语调轻浮而暧昧。

      他从未向她说过如此露骨的话,似乎是想以此掩饰某种深入骨髓的情绪。然而安琪莉可只是面带沉静微笑地听着,半垂的眼睑美得同此刻积雪上的火光余晖,半晌摇摇头,「成为『磬』以后,我不会见你。」

      奥斯卡顿时收起了调笑,「为什么?」

      「因为……」见不到了呀。她想了想,声音有些慌乱,带着这岁数女孩子特有的微微颤音,「我…我还想保持住…」

      「童贞?」

      「纯洁!!!」

      他哈哈大笑起来,就像很久都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了,她心里微恼他一如既往的讨厌,却也松了口气,仿佛一切她所顾虑的沉重都被他笑开了。末了他拉过她的手,轻捋那雪白的手背送于嘴边亲吻,「通常,我并不希望有哪位独具魅力的lady离开身边,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答应过实现你的愿望。所以告诉我,安琪莉可,你是真心想当『磬』么?」

      她咬着下唇向他点下头,他的拇指沿纤细指骨往上抚,印在指根圆骨上的亲吻潮湿,目光却是如此郑重,似乎要直视到她内心深处。「要明白,那不是你的错。」

      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心突然颤抖。

      (他都明白。)

      思考如松香层层软化,他的眼神胜过最醇美的酒,总能钝化了心中某一部分理智,又让另一部分感觉变得格外清晰。

      (他果然...全都明白。)

      泪意莫名就浮了上来。她回想起那一晚在洛特斯寝宫的露台,他说那不过是重复他人的期待,可是……可是!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可她必须要说服奥斯卡──只有令他收回那沉重的怀疑与怪责,她才能透过气来。

      「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反反复复,装作不知情也好,让自己别再想下去也好,回避了成为『磬』之后将面临的命运…以及对此,自己的心情。回避了这些,自以为就能避开所有麻烦,就不用去『思考』,就不会被那些铺天盖地的自己都不理解的情绪掩埋。

      但是,当她用尽全力抱住那个孩子,却无法挽留在怀中生命的消逝,那一刻心中撕开的口子,那是即使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悔恨。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带着坚定神色的双眸毫不避退,「不管逃到哪里我都回不去了吧?
      「立场突然发生改变,但我并不后悔与大家相遇。如果再不确认这点的话,这样的我,这辈子一定都会困死在噩梦里醒不来。」

      奥斯卡毫不客气就笑出了声。「这演说听着倒不差,不过理由也未免太温良了,我该感叹你总是这么个乖女孩么。」

      「不算。我是伪善者,奥斯卡,如果什么都没看到,我大概…大概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只要身边的人平安无事就行了。」她不理会他的挑衅,认认真真地说着,说到口干就飞快地舔了舔抿着的下唇。一点湿润的光泽瞬间妩媚了嫣红,他下意识分神去看,少女的脸庞却是凝结着有一种混合了清澈感与责任感的、难以言喻的气场。「但是,在眼面前发生了这些……说不愧疚是假的,我已经无法再装作不理解自己所负担的东西了。」

      因为被赋予的是一种无法辜负的信任。她这样说着。上一次她引经据典告诉他就是决定要成为『磬』的愤然,以及在大典上哭着投入怀抱的迷失与茫然,他不曾见她这样平静。啊,她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的心情就跟从没这么复杂过似的。

      眼前的少女微笑起来,那对映着火光的金绿色眼眸是他所见过最生动的东西。「选择成为『磬』,不是因为他人的期待,不是因为良心上的不安,而是因为对我来说,『身边』这个范围似乎变大了。就算是这么说了,你还是会瞧不起我吧。」

      他望着她的脸庞,凝视的眼神很罕见。「...不,我明白你是『磬』,比你想象得更清楚。」月光映照在他的眉宇,沉静得,宛如萦绕在梦中的低沉乐章。她突然心中一颤,觉得他──以某种难以言喻却又确实无误的方式──他们之间毫无阻碍。那种亲密的感觉震撼人心,她满脸涨得通红,他则整个人呆了一会儿,过了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从这个距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点了点自己眉间略高的位置。

      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奥斯卡他难道就是最后一个…

      「那个十字,和晶亮的一点红光。太碍眼了,它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我你的身份,但没什么比你刚说那番话的神情更像个不可亵渎的天使。」

      心突然从半空直坠下去,她只能怔怔看着他,浑身发冷。「你说你看到了……什么?」呼吸、连同肺部乃至到双唇急促冻结,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寒气无情撕割开嗡嗡作鸣的耳膜,让他的回答却能径直切入。

      「十字架,是十字架吧,」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红宝石的十字架还是什么的,怎么了?」

      ......脑中一片空白。

      朔月竖起一只耳朵,不安地点着前蹄。他脸色一变,警觉地向周围巡视一圈又迅速返回她身边,随即将火把浇熄。「走。」奥斯卡俯身抱她上马,而安琪莉可像被施了咒的破布娃娃一般浑身无力,几乎没有察觉这一切。

      直到选择踏入棱镜献出生命之前,将有人以鲜血为你铺就一条道路──

      耳边万籁都没了动静,心中唯有一个漠然的声音浮现,无限扩大着,甚至盖过了胸腔中的狂躁跳动。

      『牺牲者』的灵魂就是你王印上的『血泪』。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干净明朗的夜空忽然降下沉重的黑色,灰暗雾气在夜色中集结,仿佛一团暗影袭来,蔽去了星光与明月,所有自然的光亮忽然迷失在沉沉云幕之后。

      纵马飞驰,护着怀中少女低伏在飘舞的马鬃,朔月疯一样狂奔着,周遭却慢慢呈现静止,有漆黑的大海一样交替起伏的声音跟随,黑暗里,像无数只蜿蜒油滑的巨兽呼吸着,无声地隐匿着、震颤了空气。他在深夜的料峭寒意中寻找敌人的踪迹,眼中有冰冷的星光,手中出鞘的巨剑雪亮,在夜色中闪动着威胁。但他什么都看不见。此刻,身体的每一个动作感觉都那么鲜明,包括呼吸时寒气急速掠过舌间,然而他感受不到敌踪,他们的敌人无影无形,静静包裹在两旁的幽暗之间。

      少女坐在身前,双臂牢牢抱在他的后腰。『拉•伽』…他听到一个惊慌失措的细小声音,像是她的音色。

      什么?某种不知名的香气微微扩散,影响了思考,他低头凑近,想甩开那些问明白。但安琪莉可没有回答,而是更紧地环住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要将他留住。「祈求你,倾听我的声音,安抚与引导,我都与你同在。」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她开口。少女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相逢,她的双眸在黑暗中放着惊人光芒,额间倒十字一闪,转瞬亮得让人无法直视,他在那种耀眼的白炽中看不清她的轮廓,只觉得鼻息间的隐约香气仿佛被它驱散,少女被映白的金发像轻盈淡然的云朵在风中幻化,飘向他抵靠在胸口,随之就连他自身也泛起了一层淡薄荧光。

      忽然之间,有形攻击聚集的风声响起,实物化的敌人就在少女的呢喃之后纷纷由真空具现,无数追驰而来的物质和尖锐的武器。终于来了!他纵声长笑,策马回身相迎,长剑舞起一片杀戮光影,所经之处血肉横飞,所向披靡。

      「不!」当他砍下一条手臂,并横剑以此砸翻另一个人,安琪莉可发出一声尖叫。他眼角瞥见了一片诡异的紫色晶光,同时也听到少女急切的呼声,「风•屏!」他意识到少女伸出双手为他后背张开屏障,乳白色密集的风条从四面八方高速涌来,但仍有什么从结起前的缝隙滑过,他只及侧身避开要害,瞬间那东西已插入肩胛之间,轻巧地,就像被谁拍了一下后背。他手上不停砍向一个脑袋,钢铁劈开毛发和颅骨,肩胛一阵酥麻,猛地灼烧起来,剑锋不由一晃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地从骨头中抽回,而那方才造成的裂口竟也随即平复消失。

      他此时看得真切,心中一震,明白他们遇上了什么。

      安琪莉可捂住他的肩膀,热腾腾的鲜血不断透过了焦黑衣物,顺着她的十指滴零,她极力让自己抑制住恐慌,凝神祈念为他治疗,他却浑似不知,只是挥动缰绳驱使朔月掉头。可怜战马为不知名的恐惧所摄,浑身潮汗,只有踉跄着回应主人指示越过一片洼地,蹄子搅动雪泥,竟险些令两人滚落。她的兜帽突然被伺机抓住,尽管奋力挣扎,但身体仍是失去平衡直往下坠。

      一只更强壮的手将她拉回马鞍。他冷笑着策马横撞,伤臂在空中回旋,一剑从那肩头位置劈下,齐齐砍下一段胳膊,随后又在盾牌上击出嗡然巨响,两人一马从塞满黑影的紫炎中挤出,再不需催促地,朔月朝熟悉的东面奔去。

      「我需要…我需要画一个九芒阵!」她在颠簸中朝他喊道。

      「奢侈了点,」他低下头,红发如火焰向后飘扬,咧开嘴竟是笑了,「换朵玫瑰之类的小要求怎么样?」

      如果是在更悠闲的状况下,她一定会冲他迸出尖叫,可肯达卡帕特的西城门已在眼前,吊桥森然高悬,隐约可见墙头守卫巡逻往返的影子。有人的地方不行!她不觉抓住他的衣襟,她不能引那些东西入城。但奥斯卡轻握一下她的小手,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门火光已灭,铁闸正缓缓升起,如同布满利齿的巨口穆然洞开。

      已经晚了,她想到城门后一切她所熟悉的地方和人──Q.X.。SEASON。毫无疑问,她知道它会去哪儿,那熊熊燃烧着光与梦的热量聚集地,它怎可能不见。但无论这是它所下的陷阱或是战书,她都非去不可。

      「那里有朱烈斯大人。」

      「但那不够,甚至他在都不是件好事。」她看着他。我有该做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轻车熟路地避过正门,从半侧面一处高丘一跃而过,绕城墙座基的土垛盘旋而下,牵马从水道入口闪入,显是惯犯。

      「你准备怎么做?」他示意她伏在马背以免撞上水道上方的横梁,引着朔月从水最浅的地方行进。而她闭目,双手平举,白光陡升、狭长水道顿时通明,「我需要聚集更多的光,我需要那个舞台。」她说着,睁开碧色双眸,同时面前蛰伏的层层污水朝旁退去,已为两人让出一条便于疾速通行的直道。他感叹一句祈愿女神真是好用,她不觉莞尔,为他不曾在她展示了非人之力后待她异样而欢喜,忽又心情沉重,未及思索是否应提起『牺牲者』一事,两人转眼穿过错综复杂的水道,重回地面时已在学园境内。

      他们匆匆越过林荫道,驰进一条又一条半明半暗的小道,又奔离一个个被树木枝桠映得奇形怪状的建筑物的黑影,直到她远远地看到了大礼堂的入口。快到了,她想说,这一路顺利地简直不像话,但听得朔月节奏规律的蹄声突然打乱。好像身处风暴的中心,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风的尖啸和刀剑碰撞的声音,她感到自己被推动,仿佛身体漂浮在空中的轻飘飘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滚落马蹄之前,随即被人拉起朝后推搡。

      他们且战且退,她被奥斯卡一把推上门房的台阶,「不!」她胡乱扑向他,梦魇中他留她安全离去再不能见,「你会死的!」

      他牢牢扣住她的双肩,厉声训斥。「听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我是骑士,我的责任就是为保护lady而战,为此我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你还有该做的事,快走!」她如梦初醒,满脸泪迹,他在少女金发上匆匆落下一个吻后推开她,转身迎向来敌。

      她在门后最后的一眼,竭力不让那无所畏惧的身影在泪眼中模糊,沉重的门一点点切割了视线,缝隙中,他的剑身燃起火焰,照亮了敌人漆黑的身形,在兵器的反光中灼灼生辉地挥舞着,就像要燃尽一切黑暗的心。随后门突兀地隔断了两人。

      不要在这里自乱阵脚,就算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都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摔下时冰霜在肌肤上留下条条血痕,她对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任何的感觉,跌跌撞撞地向里奔去。

      矛头阵型飞射而来,与他剑刃挥挡驱使的滚滚火焰融汇,发出类似钢铁和丝锦的绵长尖啸。他跃过一片剑光,落在台阶的下方,斗篷在身后招展,围着来人绕圈疾走,砍掉矛头,接着是手和胳膊。带着紫焰的炮火一击击中他的后背,竟只换来脊骨间一阵沉闷的撞击。或许是残存着某种她的加护,他回身劈开身后人的盔甲、皮肉和胸骨──天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构造。但在他奇异地泛起炎气的剑下,一并将其融化,那人形摇晃了片刻,当他抽回剑,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或是醉酒之类的、仰天跌到在地上。

      刀剑有眼,至少这才是正常的一场战斗。在四散的尸体间游走,时间变得迟缓,过去与未来一并消失,唯有此时,唯有此刻,疲倦、思想、甚至自身都不复存在。只有战斗,只有对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纵然死亡就在仰息之间,但何惧不成章法的刀剑。他面对仿佛无穷尽的敌手裂开一个下弦月般笑意,死守住的大门阶下逐渐塞满散落的头盔和肢体。

      她在光公爵、在SEASON众人的簇拥中揭幕而出,动作之急促身形几乎是跌落舞台,转瞬以足尖堪堪稳住身形。那脆弱而优美的舞姿,精灵般的飘然跳跃与动作上肃穆质感的极致反差,充满叙事感的独舞一时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望着我,她跃动着,轻盈的碎步点地,双臂极尽优雅地伸展,不要去忧虑那隐约的兵戎之声,不要关注那黑暗,她在急缓虚实之间自如变换,以华丽而恳切的舞姿翩然述说着,望着我,倾听我的声音,把力量借给我!

      她能感受到炙热的穹顶下汇聚升温的,是希望,是生气,是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这些压过了混乱的嘈杂,没过疑虑的气泡,向她的身躯飘浮而来,萦绕在她的身边流淌。

      来吧,快,求求你们了!

      她听得到光公爵的声音:他已经采取行动。但他能做到的只是将毫无阴影的光明借给她,暗中防止人群注意到剧院外的战斗引起骚动,却无人能救助奥斯卡。寻常人即使派遣再多都无法与『拉•伽』为敌。

      泪水在聚光灯下亮得生痛,她听见他纵声高呼,大开杀戒,手臂一直到肘染成了红色,在火剑照耀下泛着血光。她听见他的剑击在盾上,劈开松软的木质,火势微弱一颤之时匕首捅进腋窝的沉闷之声,接着是另一支长矛插进后背,却无法在他身边唱起愈之祈愿。「黎明之霞,星月之辉,乃苍穹之美/祈祷之声,希望之歌,乃人心之美。」她颤声吟唱,双手在空中舒展,渴望更多的力量随她涌动。奥斯卡……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心声,她却能感觉到他伤口的疼痛与麻木,感觉到巨剑在手中越来越沉,感觉到那蜿蜒淌进眼睛的血与汗。

      他靠在门上放声大笑着,在泪滴落的同时,她看见巨剑在空中掉转,犹如一道劈开长夜的闪电,贯穿自身为闩。时间在那一刻凝聚,鲜血从他的身躯奔泻而出,她无法呼吸,唯有哑声哀求,「一切细微的光亮与美好,/与我一同汇聚……」不──空气中的温度被一点点抽干,凝结,仿佛他的周身有一颗颗晶亮的红色晶体析出,夺目得,几乎要炙瞎她的双眼,炙干她的灵魂。不!不──!不要为我牺牲──────!!

      他的身影在视线中如此清晰明确,甚至连心的每一下猛烈跳动都竭尽全力想将血液送往他处,在那一刻她感到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有什么从她身体中生生扯去,撕裂每一处的软组织和动脉,以一种火烧火燎的疼痛爆裂开,又有什么被烫红烙印在了额头,她全身都燃烧起来。「请将……将……」意识模糊起来,她试图继续,但声波在触上空气前凝结。有人冲过来握住她的手,永远昂然面对太阳而立的光之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高远天空中那清澈的光,把荣耀的光芒传递给被黑暗蛊惑了心的人吧!」

      他的力量涌入,她能感受到在那个瞬间某种实体誓言的缔结,那有形的力量激得心脏飞速跳动,她勉力抬起模糊的视线,望着那对妖目存在的方向。「请将世界充盈清净!」少女用整个身心做出最后的祈祷,滚烫的炙流从身体喷薄而出,化作各种颜色的光辉,如同破壳而出的光束,又彼此交织成一片白色,她在耀眼的光芒中仿佛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她见他微笑起誓守护她直至生命尽头,她见他决然命她离开去做该做的事。

      失去知觉之前,无数声音在心头响起,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做到了,她点起白昼之辉驱散黑暗,直至它溃散败走。她守护了她爱的众人,再次回到她愿为之耗尽生命的地方。

      但在那其中,她再听不到他的声音。

      to be continued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