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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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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是土曜日的午后。
似乎是为了印证初夏的季节,气温逐渐开始有了些暑意。天际却是隐有低云,分明是才过了晌午,一派的浅银色预兆着将临的雨季。
Q.X.执务楼,这栋代表了Q.X.学园对内对外执权中心的歌特式十字尖顶建筑,安琪莉可•立摩朱曾经来过一次。那是转到Q.X.登记入住的时候,当时是和罗莎丽雅一起,去过两楼朱烈斯先生的书房。
而三楼,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侍女举止得体却又态度严谨地引他们从侧楼的楼梯进入。尽管没有进主楼,安琪莉可明确感到了整幢建筑的低气压——不,应该说,这是三楼特有的氛围。她还不明白,越靠高层,则越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入的领域。在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的情况下,尤其是感受到了特殊的气氛,此时的安琪莉可格外老实。不过,当跨入位于三楼走廊尽头的目的地,那个足有一千多平方英尺的会议厅还是令她险险呼出声来。
这里……大概可以摆放传说中圆桌骑士用的那张桌子吧………环顾四周,安琪莉可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Q.X.的执务是两大理事+一个校长,开个会需要这么大的地方吗?她在脑中想象卢瓦先生笑眯眯的脸出现在空荡荡的长桌的一头,而朱烈斯先生则坐在遥远的另一头板着严肃的扑克脸——那是偶尔会在早礼拜时见到他的一贯表情——安琪莉可不禁莞尔,又立刻注意到场合,硬生生地把笑忍住。
安琪一个人想东想西的时候,表情总是那么生动。「安琪,你笑什么啊?」马歇尔凑上前问道。
「欸?没啊,我没有在笑哦~」她对着马歇尔眨眨眼睛。
此时的会议厅由于临时成为二十多名SEASON团员的排演地点,显得充实生动了起来。在团长奥立威外出的情况下,休息日的剧院按规定是不能开放的。考虑到学园祭的剧目不能在公众场合排演,学园对于奥立威先生的申请决定提供这样一个场所,这倒给了大部分团员第一次踏入执务楼两楼以上的机会。
「喂,说话的时候手不要停下来。真是看不过去!」杰菲尔终于从躲在角落的状态冒出来,接过她手中拖着的椅子。
「我…我那是因为……杰菲尔刚才不是一直在偷懒嘛!最没有资格说我了。」她略有点委屈地嘟着小嘴。平时安琪莉可都穿是校服,在SEASON则是体操服。今天却身着普通的宽大T恤和卡其短裤,方过肩的金发在头顶松松地绕成两个娇俏的球髻。
杰菲尔直直地盯着她看了两秒,也许是因为安琪莉可这副可爱的模样堵死了他平时冲人的语句,他只是讪讪地移开视线,没有反驳什么。
马歇尔随着杰菲尔的视线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悟地开口,「好难得看到安琪穿便服,好可爱~是不是,杰菲尔?」
「什什么啊?穿得像个男人有什么可爱的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声吼得比平时小声很多。
「哼,」安琪莉可抬起双手拉拉T恤的领口,「反正我又不像罗莎丽雅那样适合穿漂亮的裙子,这样穿行动也方便,有什么不好?我在家的时候都是这么穿的嘛。」说着自己没有魅力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更使宽大T恤下的肩膀显窄,平滑的锁骨也连带地耸了起来,事实上相当的魅人。
「……呃…喂!你演的那个角色没什么问题吧!!」杰菲尔别扭地不敢看她,扭开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也许是渐渐习惯了这种话题急转的对话方式,安琪莉可毫不在意,「那个啊,你看了就知道了哦,现在我自己也很难说啊……」
「不会有问题的哦,我相信你,安琪~」
「这么说我反而会有压力的啊,」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却显得很开心,「谢谢。」
「我说你啊,别丢人就不错了。」
「才不会呢!」
「立摩朱,请过来备台。」临时代替奥立威作为指导的伊纳多前辈开始调动人员,他是入团时间最长的人。
「是!」
「分幕开始,第一幕上台的演员就绪,旁观的各位请保持安静。」
两个少年跟着她身后走去。看着安琪莉可急急跑过去的,杰菲尔不由想笑。
(真是个鲁莽的家伙……)
余光中发现马歇尔半敛眼帘、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他吃了一惊,「…干嘛啊?」
「杰菲尔真是一~点~也不坦率,」马歇尔拖长音,一眨不眨地盯着杰菲尔的眼睛,「这样子不行哦,要是安琪被别人抢走了,后悔可是没有用的~」突然撇开头,他径直向前走开。
「……什么嘛。」杰菲尔的脚步不觉停了下来,一时竟然忘了跟上去。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满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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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爱的是我吗?)
罗莎丽雅在心中默念。这是熟悉到不能熟悉的一幕。
「所爱的是我吗?」金发少女动了起来,仿佛是应着她的心声的回响。
(虚伪不定的人儿,你爱的是穿上魔鞋的我,还是魔鞋呢?)
「虚伪不定的人儿,你爱的是穿上魔鞋的我,还是魔鞋呢?」
她镇定地望着安琪莉可,镇定到几乎可以说是冷眼旁观。面前的少女如同由她操控的木偶,她的心踏到哪一步,木偶也随心地点到那一步。
(我却偏偏被你吸引,忧虑、多疑、自卑、倨傲……)
这样的木偶娃娃有意义吗?也许她只比自己多许多灰姑娘的气质。
她线条优美的唇浅浅勾起一丝动人的弧线,宛如黑夜中飞旋的曼陀罗。
「我,却偏偏被你吸引……忧虑…」
不对!节奏不对了!!
她震惊地瞪大双眼,视线牢牢盯着那个少女。她的语速忽快忽慢,突加急缓……不,还有什么?!
「多疑……自卑倨傲!」
不,不仅仅是台词的节奏,她的舞步节奏也不对了……太紧张了,这一周下来,她终于认清比不上自己了吗……
罗莎丽雅想笑,笑容却凝在了唇畔。
「这都是恋爱的不治之症,我无法自拔。选择虚伪的幸福,还是真实的距离……好乱……好乱…………」金发少女似乎又找回了语速的节奏,可舞步却始终凌乱。如同破碎蝶翼的舞蹈。她抓着胸口的双手深深地在T恤上造成了大幅的阴影,这阴影同时扩散到她平静的脸上——平静的语速平静的面容,那是她骨子里的坚定,却是一张在崩溃边缘混乱的容颜——那样脆弱的坚定,像生铁一般的懦弱的刚强。如果折断,会是怎样令人心碎的清脆?
这是……
真正的混乱踌躇。
这是……真正的灰姑娘。
(如果她演得比我更好呢?)
一个疑问迅速地浮了上来,但那个疑问被她以更快的速度压入了心底。
不!不会的!
她总是第一个察觉到对手能力的人,可这有多残酷。眼睁睁看着木偶挣断了无形的线自己动了起来,那是什么感觉?
「……我讨厌你。」
唇型微微颤动,她的声音低哑,连自己都几不可闻。
「…感觉……非常特别啊,很强烈!」都有些震惊,却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感觉。伊纳多忍不住站了起来称赞道。
「谢谢,伊纳多前辈!」深舒了一口气,才从角色里走了出来。此时安琪莉可的笑容是由衷的,「不过就是有一点担心,舞台表演的话,面部表情会不会不够夸张?」她喜欢表演,喜欢SEASON,因为渐渐地她可以得到别人真心的认同。
「这倒也是,不过看了你的释演觉得这样的感觉……」
其它人的声音渐渐地听不见了,只留下她清脆的音色,「真的吗?太好了~本来还在担心呢,我是昨天才开始尝试练习的,刚才有一段为了让舞蹈节奏错开,连台词的节奏都乱了呢,嘿嘿……」
这是……胡乱试试就可以成功的吗
(我的努力是什么?)
「表演是可以这样的吗!」
「罗莎丽雅…?」她有些胆怯地看着突然开口的室友,「你说节奏是吗?对不起,我也不想乱来的,因为我的节奏感已经是……」
『关于她的事,我有我的理由,你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权力干涉。』
『啊,是啊,我对她非常有兴趣,她不是很有趣吗?怎么,还是说你吃醋了?』
总是……这样子
(那我的努力……是什么?)
「如果有乐队伴奏你怎么办?正式演出的时候你能保证吗?」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冰冷而尖锐。
「咦…这个,我会再多练习的……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我已经听腻了……」她的嘴里莫名地泛起苦涩。
只会说『对不起』,这是习惯吗?明明是什么都不是的人,为什么会输给这样的人呢……
仿佛在她的话中看到了希望,安琪莉可的语调升了起来,「啊,那就是说…」
「你做了什么对我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你、根、本、什、么、都、没、有。」一字一顿,罗莎丽雅的笑轻忽而骄矜,那般尔雅高贵,却吐露着如冰如刃的词句。
安琪莉可怔怔地望着罗莎丽雅,像是听着别国未知的语言。
(为什么这么安静……为什么罗莎丽雅…还在笑?)
「我……」她维持着面对罗莎丽雅、背对其他所有的人的位置,僵直不动,「对不起…啊抱歉又说『对不起』了……可是我喜欢罗莎丽雅所以……」那样支离破碎的言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安琪莉可抬起头,就那么突然地感到激动发热的颊上划过一丝冰凉,那么突然地,清醒了。
……不能回头,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落泪。
「对不起。」她轻声道,从心底感到疲倦,带上门离开了会议厅。
四周的安静终于被打破了,仿佛定身的魔咒在合上门的瞬间解开。马歇尔张口喊道,「安、安琪——」
「混账!不就因为嫉妒吗?我不会放过你的!!」杰菲尔狠狠瞪了罗莎丽雅一眼,摔门冲了出去。
「蓝迪…」马歇尔向一直站在罗莎丽雅身边愣住的蓝迪投了一眼。
蓝迪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动了,却下意识地先向罗莎丽雅望去,脚下一时有些踌躇。
「算了!」马歇尔恨恨地跺了一下地板,转身追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蓝迪全然莫名。他思索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发展。「罗莎丽雅,你没事吧?我…我先去找安琪了,你等我。」他慌乱地向身边冷漠的少女解释,却不见反应,「…罗莎丽雅?」
「你走吧。」她终于开口。
她异样晶莹的眼睛里有什么奇异的东西,但蓝迪已不容多想。他追出门,凭着脚步声判断方向。在赶下楼梯的时候,蓝迪突然意识到了令他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开,最终被打乱的排演,二十余人只剩下她一个,而她却毫不在意。
「……我讨厌你,安琪莉可。」
少女临在窗旁,一向挺直的背脊突然弯下,单手捂住了发烫的脸.
遮住的,是自己高贵的眉眼。
但是
(我更讨厌我自己。)
却无法遮挡住,从指缝中,缓缓地流出清亮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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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马歇尔的声音和他们追出来的脚步声,她飞快地奔上一层楼。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向楼下消失,站立的力气突然一同消失了。安琪莉可瘫坐在楼梯上,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却抑制不住地手脚发冷。之前一线泪痕凝在空虚的脸上,她却没有再哭。
仅仅是空白。
空白到发痛……似乎脚步声在她心中击出回声。
如同沉入漫长的冬眠,眼前是模糊的一片。被冰冷的空白攫住的她,在其中毫无意识。
「……怎么了?」
一个温暖的声音融入了她的空旷的世界,渐渐地,那片无尽的白雾染上了淡金的光芒。
混沌的意识开始缓缓复苏,不成句的短词现了出来。
好累……好…难受……心口……
几乎是透不出气,胸腔剧烈地回响着空洞。茫然地瞪大没有焦距的双眼,她竭力将头深埋入膝。
从陌生和孤单中,她仍在一点一点收集细小的善意,终于累积出了令她能笑出声的幸福。却被说一无所有,她的一切被人轻而易举地否认掉了。连同那快乐的过往,她…已经被迫放弃的快乐……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认为重要的人,那只是她自己认为而已吗?
「出什么事了?!」
在头上、肩上的力度,那是真实的触觉,她畏惧地避开。
不想再有接触,不想……
再被伤害。
原来无论人前笑得有多么灿烂,她只是人,她会痛。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容抗拒地抬起她脸庞的,是有力而又温柔的手。
(其实…身边并不是没有人,那些温柔的人……)
渐渐有了焦距,模糊中的脸开始清晰起来。
(…不可以,正因为他们都是温柔的人,才不可以总是依赖他们。)
身边有那么多善良的人,那么多温柔的真心的对待,如果这样还沉溺悲伤,太忘恩负义了。
所以,不能让大家发现。
所以,没有权力去悲伤。
不想被讨厌。
也许并非是有清晰的意识,但少女纤细的心灵,在不知不觉中收起了一切。
她并不懂得,快乐和悲伤并不是简单的正负极。
那一片一片珍藏在心中的温暖,不可能完好地弥补心中留下的伤口。然而被封锁在深处的伤口,即使只是细细的血痕,也会在暗夜里伴着心跳逐渐糜烂。
(如果大家喜欢我的笑容,我就会一直开朗地笑下去。)
那种自己都陌生的情绪,被她亲手堵上了宣泄的可能。
双手托起她的脸,手指插入了她耳边的发,他以掌心的温度轻轻揉开她冻结的神情。薄茧略有些粗糙的触感,却是那么的令她安心。
(我没有权力在大家面前……那样的悲伤太奢侈,可……)
可是……
原来悲伤是一种通过任何介质传播的东西,只要那么一点小小的缝隙,就能轻易越过她努力竖起的墙。
如同春雪的融化,没有任何预警,一滴泪突然划出眼眶,毫无留恋地滚落。下一个瞬间,她扑入他的怀中,紧紧环抱住他的脖子——没有出声,却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哭泣。
现在,只是现在……我…
可以任性一下么……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