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留君小憩

5、桃夭

　　翌日上午，宫里的册封恩旨便到了。
　　洛语挑了一身浅粉绣团蝶穿花的广袖宫装，腰间束一条藕荷色掐银丝绣四合如意祥云纹缎带，极右侧垂着一条浅蓝色宫绦。轻点朱唇，淡扫蛾眉，三千青丝简单的梳一个反绾髻，两面鬓上对插一双蓝田白玉簪子，那簪头皆坠以小颗珍珠串成的流苏。又叫扫雪捡了同色系的遮面丝巾来配。丝巾表面无甚花纹，只两边角上各镶一颗鸽卵大的珍珠，丝巾覆在面上后，两颗珍珠恰好缠在白玉簪上，牢牢固定住。
　　收拾妥当后，洛语仔细端看铜镜里的自己。虽装容不甚繁复华丽，却难掩那一身雍容的贵气，不禁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带着扫雪、煮茶匆匆赶到前宅正堂。南宫寒带着陈氏及四位公子早已等在那里。
　　“天泽四年三月初六日，奉旨：正一品威武大将军南宫寒之十五岁女南宫锦，以金册、金印封为正三品贵嫔，赐号‘怡’，于三月十六日迎入映雪宫，软此。”
　　洛语伏身谢恩，并双手接下圣旨。由扫雪、煮茶扶着起身后，又见南宫寒携了陈氏及四位表哥向她拜倒，口中尊礼道：“臣南宫寒携家眷，参见贵嫔娘娘。愿娘娘千岁吉祥。”
　　洛语本欲伸手去扶，但转念一想，接过圣旨，自己现在已是天家人，毕竟君臣有别了。若一意无视礼数，只会教姨父日后白白落人口舌。思量之下，只得遥遥虚扶他一把，道：“起吧。”
　　那太监见这边已完了礼，便向洛语打了个千，讨喜道：“奴才福五，恭喜贵嫔娘娘著封之喜。”
　　洛语自是明白，笑着点点头，转身叫扫雪取了几枚金锭子打赏他，另外又取了些银锭子打赏外面的太监宫女和禁卫兵士。这些金银都是昨个儿晚上陈氏整理好送到锦绣阁的。她向洛语嘱咐道，‘能来宣旨的都是宫里头得脸的太监，必要好好打赏一番，日后在宫里行事，少不得他们帮衬。’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个道理，洛语也是明白的。
　　福五到也不扭捏，谢了恩便把金子全数掩进袖下。又引了门外的四名内监并四名宫女进来扣拜洛语，：“娘娘入宫前，便由这几个奴才近身伺候。”
　　洛语挥手叫他们起来，细细打量一番后，见并没有服色别众的宫女在其中，心里疑惑，便问福五，“福公公，没有教引姑姑么？”
　　“回娘娘话，”福五恭敬的打了千，然后解释道：“按我朝祖制，当朝正三品以上官员，若家中有及笄女子，需送到宫中采选，取其优者充实□□。而每隔三年，还会在举国范围内征选一批适龄女子。不论门第，只挑才貌双全者，这样入选的女子称为秀选入宫。只是秀选入宫的嫔妃多为庶民，门第参差不齐，所以才需要在正式入宫之前，指派教养姑姑先行教习规矩。”
　　洛语微微颔首，掩在丝巾下的唇角却牵出一抹冷笑：什么不论门第，只看才貌。南宫锦一入宫便封了正三品贵嫔，居一宫主位。而秀选入宫的宫嫔，位份最高的也不过是正六品贵人。中间差着二品四阶，有的人却终其一生也难熬上那耀眼的位置。
　　折腾这大半天，洛语已微微感觉疲倦。厅下酒宴已经摆妥，便吩咐人引了福五过去，又让陈氏安排那八个内监宫女的住所，自己则扶了扫雪、煮茶的手准备回锦绣阁小憩。
　　路过桃园的时候，洛语不禁驻足。
　　昨儿个夜里想是起过风了。桃花刚开几日，还不是败的时候，地上的落英原本只是星星点点散落着。今日再见，却已是一簇一簇的堆在那里，仿佛一夜之间开了大朵大朵的牡丹一般。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但到底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呵，哪里会‘只拂人面不摧花’呢？
　　不远处摆着几个玉石墩子，上面已积了厚厚一层桃瓣。煮茶先行一步，上前拿帕子轻轻拂了干净，又将手里的披风叠了垫在上面，方才回身与扫雪一同扶着洛语缓身坐下。恰逢一丝绵风徐徐吹至，下一瞬间便已身处洛英缤纷之中。粉红色的桃瓣漫天飞舞，如顽皮的蝶儿互相追逐嬉戏一般，那景致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旖旎瑰丽。
　　洛语不禁脱口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哼，二哥你瞧见了吧，咱们贵嫔娘娘可是迫不及待的想嫁进宫里呢！”洛语尾音未落，猛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硬的讥讽，嗓音极是熟悉。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两个身姿俊逸的男子，正是南宫府的二公子南宫远与四公子南宫威。
　　南宫远剑眉微皱，见洛语寻声望来，便依礼跪拜：“末将南宫远，参见贵嫔娘娘，愿娘娘千岁吉祥。”复又转身强按着一脸不屑的南宫威跪下，请罪道：“臣弟不懂事，方才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洛语看一眼南宫远，他只是一味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南宫威虽被哥哥按住了头，但依旧努力挣扎着不肯就范。洛语微微苦笑，“二位表哥不必拘礼，语儿一天没有进宫，便还是你们的表妹，请起吧。”
　　南宫远正待谢恩，却见南宫威挣开钳制，跳起身，指着洛语的鼻尖啐道：“我呸，什么表妹，你不过是拿我们南宫家当了登天梯罢了。我问你，二哥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却一直违着爹娘的意愿不肯成亲，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为了谁？”
　　“四弟，你太放肆了。”南宫远怒喝一声，抡起一个巴掌扇过去，登时见南宫威的嘴角裂开一道口子，腥红的血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的落下。
　　“回你的院子去。”南宫远只作不见，冷冷的驱遣道。
　　“哥，你就作贱自己吧！”南宫威不甘的抹了一把嘴角，也不去看手掌上的血迹，恨恨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扫雪机敏，打量了二人一眼，便拉着煮茶悄无声息的退到桃园入口处守着。她明白，二表少爷与安尘表少爷不同，他始终是洛语心里的一结。
　　桃瓣仍旧断断续续的落着，只是风势渐大，隐隐有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趋势。洛语微微眯起眸子，恍惚间，似看到一匹枣红骏马悠然前行在玉瑶湖畔，马背上依稀两个人影，一黄衫少女闭目偎在一白衣男子身前……
　　良久，洛语叹息一声，望着远处天际缓声道：“远，我终究还是负了你。”然后再不逗留，起身向园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