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城市爱情》夏雨婷

6、张明

　　刘心洁这一走，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叶霜除了上班，一回到家就是洗洗刷刷，收拾收拾房间。
　　刘心洁怕她一个人闷得慌，把电脑留给了她。
　　叶霜实在无聊的时候，就会上上网冲冲浪。
　　群里以前的同学，朋友们经常在里面聊得很嗨，叶霜属于潜水的，鲜少说话，久而久之也就插不进去。
　　收银员的工作与流水线不同的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样的顾客，会碰到什么样的麻烦事。
　　周五叶霜上两头班。
　　早上八点到岗，邱小云照例在收银室门口给大家开个小会，主要是讲如何控制负面情绪。
　　叶霜前一天休息，听得云里雾里。
　　散会后王琳悄悄跟她说：“昨天我们的收银员和顾客吵架了。”
　　“哦，有这样的事？”
　　怪不得今天开会会这样说，原来是给大家提前打好预防针。
　　“本来也就一小事，有一个男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分币，说是银行拒收，偏要我们超市收。当时正好赶上客流高峰期，收银员没搭理他，两个人几句话不合就吵起来了，这事还惊动了上面。”
　　王琳把钱放进收银箱里，很顺手就关了柜子。
　　“最后怎么解决的？”
　　“当然是我们道歉！除了扣奖金，还要停职反省，不然还能怎样？我们LEHUI的宗旨就是顾客是上帝，顾客永远是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上帝，我们都得当佛一样供着！”
　　听得出来王琳有些不高兴。
　　大家都是做收银的，今天这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指不定哪天就会轮到自己。
　　叶霜心里突然就凉嗖嗖的，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今天叶霜在18号机台上机，正好处于整个收银线的中间部位，它同时也是员工购物通道。
　　11点半刚过，一大批穿着红色工装的男男女女快速地挤到18号机台，把正在给顾客收银的叶霜吓了一跳，一下子排出好长一条队伍，别的顾客看到这阵势，都主动退到其它的收银机台去结帐。
　　LEHUI员工的午休时间很短，一般是半小时到一小时，有时遇到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还得耽搁，所以买东西付帐的时候就会你争我抢。
　　“快点把你们的东西都放上来！”为首的一个平头男子如老大般对着队伍发号司令，马上有好几个男员工都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结帐台上，“还喝？！等我们的收银小妹妹先扫了再喝！”
　　他抢过另一个男员工手里的一盒立乐包装的牛奶，放在扫描台上。
　　他的一句“收银小妹妹”立刻让队伍里的人群笑起来，叶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老大，人家生气了！”
　　不知道是谁又多嘴插了一句，人群再次轰笑不已。
　　叶霜这才明白何美云所指的嘴上豆腐是什么意思，与其跟他们扯，还不如速战速绝的好。
　　叶霜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一共是31块9！”
　　台子上的东西都已经“各归其主”，小平头也拿好了自己的饮料和面包，但却丝毫没有要付钱的意思。
　　“谁付钱？”
　　“收银小妹妹，你别急嘛，付钱的人拿东西去了，要等一下下。”小平头继续用着暧昧不清的语调找她说话，“你是刚来的吧？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叶霜没答理他，想先保存这单继续结后面的帐，无奈后面几个员工都嚷嚷着等等。
　　叶霜有火没处发，只好装作很忙的样子，时不时摆弄一下扫描枪，或者整理一下台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平头和他的几个小啰啰还站在打包台旁盯着她看。
　　叶霜看到小平头几个笑得很得意。
　　“张明，你干什么去了？叫你拿个东西怎么慢得跟个老太婆似的。”一个小啰啰朝跑过来的一个小青年狂喊。
　　“货架上没货，就去仓库拿了。”
　　“我们可都等你好长一段时间了。”
　　小平头看到他满头大汗，没说他什么，只撂下句“结帐吧！”就在几个啰啰的拥护下走出了收银线。
　　“还有这几样，麻烦一起结。”小青年把几样商品推到扫描台，叶霜头也没抬，刷刷几下报出价钱：“一共是52块。”
　　小青年很爽快地付了钱。
　　叶霜继续收银到12点下班。
　　就像所有的人生迹遇一样，你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也许会在你人生的某个点上，和你擦肩而过，只有其中的几万，几十万，或者几百万分之一，才会和你有相交的机会。
　　如果不是收拾打包台，看到那袋被主人遗忘的鸭脖，叶霜都不会记得那个跑得大汗淋漓的同事。
　　叶霜把袋子交给外勤，外勤说反正你也要下班，把它带到一楼服务台去就是。
　　鸭脖又转回到叶霜手里。
　　老远就看到那个正在和服务台女同事有说有笑的鸭脖的主人。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惹得那个女同事开心不己，还拿工作台上的本子去打他的头。
　　叶霜在心里骂了一句“登徒子”，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和她们打招呼，随手就把鸭脖放在台子上。
　　“你看，我们收银科的小妹就是神速吧？我就说她一会儿就会来，你还不信偏要自己上去拿！这不是白费力气吗！”那个女同事埋怨道。
　　“我也是怕她们太辛苦，下了班还要为我的事跑一趟。”
　　“我们做服务行业，哪有苦不苦的？还不是顾客一句话的事！不像你们理货员，不用直接面对顾客受他们的气。”
　　“我们也就那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继续探讨“工作”，叶霜知道没自己啥事，索性招呼也不打，直接抬脚走人。
　　下午5点还得上班，刘心洁去李向东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一个人回家吃饭又太无趣了，叶霜懒得回去，找了个人少的店点了一个套餐，端着午饭坐在窗边的位子上大快朵颐。
　　“这不是给我们结帐的收银员小妹妹吗？”
　　循着声音望去，叶霜又一次看见小平头和他的那几个啰啰兵，另外还有那个叫张明的人。
　　叶霜装作不认识他们，继续吃自己的饭。
　　她以为他们只是恰巧经过这里，很快就会离开，谁料那个小平头竟然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嘴巴里叭嗒叭嗒吐着烟圈，一股浓重的烟味飘过来，呛得叶霜一阵猛咳，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叶霜从餐具上取来纸巾擦了擦眼睛，重重地扔在还未吃完的饭上。
　　她的举动立刻引起那几个小啰啰的不满，纷纷捞起袖子要教训一下她。叶霜也不示落，站直身子狠狠瞪着那几个人。
　　饭店里的一些服务员都站在一边看热闹。
　　他们此刻都穿着LEHUI的工作服，只要双方一动起手来，估莫着全LEHUI马上就全都知道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在LEHUI工作，要是闹起来对大家都不好，是不是？”张明把离叶霜最近的那个啰啰的手拉开，小平头已经熄灭了烟蒂，店里看热闹的人又多了几个，还有一些顾客也在议论纷纷。
　　“都干在这干吗？还快不去上班！”小平头拍拍张明的肩膀说，“你把那袋鸭脖给她，算是我赔礼的。”
　　叶霜真是欲哭无泪，这算什么事？
　　她没招谁没惹谁，怎么会遇上这些人？害得自己现在连午餐都没吃饱。
　　一想到这里，叶霜感觉到特别委屈。
　　“你还好吧？”
　　他越是问她，叶霜心里就越难过。
　　“你午饭一定没吃饱，吃个鸭脖怎么样？这个很好吃的。” 张明把袋子撕开，留了个大口子举到叶霜面前。
　　她很愤怒地冲张明喊：“我---不---吃！。”
　　一拔腿，跑出了餐馆。
　　春日里的上海，周围的景色并没有农村那么明显。
　　微微的还有些寒意，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水泥马路，看不到什么绿意。
　　只有路边还有些墨绿色的叫不上名字的小树苗在风中时不时摇摆几下，叶霜把红色外套拉紧一些，抵挡住这“内忧外患”的湿冷。
　　下午人很多，叶霜从上机开始就没停过，很多时候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排队结帐的队伍就像是永远断不了的水流，一直朝收银台涌来，看看别的收银员，也是一样。
　　王琳更是忙得头上的发夹都掉在地上好几次，每次匆匆夹上，又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后来她索性把花扔在收银台上，不管不顾。
　　一直到晚上9点，人才稍微少了一些。
　　何美云趁着人少的时候，赶紧来给她们几个拉锁链，关闭结帐台。
　　“小叶，你回家往哪里走？”何美云走到收银台前问她。
　　何美云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听别的同事说她的家庭条件很不错。
　　哪怕不来上班，也不愁没有钱花。
　　但她一点也不自居，对待像叶霜这群外地来沪的小姑娘一直是“宠爱有加”，就连别人背地里叫她“胖丫”她也从不生气。
　　叶霜边收拾钱箱边回答：“我住新区那边。”
　　“那里有房子租？”
　　“是朋友帮忙找的，小区里环境很不错。”
　　这是大实话，小区真的很不错。楼与楼之间相隔比较远，透光非常好。中间都是一些健身活动的地方。
　　特别是叶霜住的房子前，种着大棵大棵的景观树，在一些地面车库旁，还种着一排排矮茶树，一到花季，白的，粉的，红的，大朵大朵的茶花，开满整个小区，非常好看。
　　“晚上回家方便吗？”
　　“路上有路灯，只有桥边那段比较黑，我一般都会用手机照着过。”
　　“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
　　9点10分，叶霜第一个点好收银款交给内勤，没有盈亏，内勤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把要用的东西收进抽屉，从收银线拐上四楼打卡下班。
　　路灯和房屋窗台透出的亮光，把整条马路都照得分外明亮。
　　叶霜穿过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转弯朝另一条马路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说熟悉，是因为光今天就见过他三次面，叶霜现在都对他趴在服务台和女同事打情骂俏的样子记忆犹新。
　　“借过！”
　　“你不理我可以，但是别生自己的气。”
　　他把装着两个白色泡沫盒的袋子推到叶霜手中，“我知道你中午没吃饱，晚餐也一定没好好吃，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叶霜当然不理情，把袋子又推了回去： “不敢，为他们生气我犯不着。”
　　“你如果执意不要，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大家都在LEHUI上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如果一直这样犟的话，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张明见她脾气还是臭臭的，心里既心疼又无奈。
　　语气也就不由得加重了些。
　　叶霜本来想走的，听到张明这么一说，无名火更往上窜：“大家都是LEHUI的员工，身份地位平等。凭什么要别人都听他的？是不是只要别人不顺从他，就会无端地招来祸端？可是为什么呀？他也不过是一理货员，凭什么在LEHUI这么嚣张？！”
　　“你刚来LEHUI没多久，不了解里面的事。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员工，但是在他手里栽过跟头的主管就有好几个。你一个新来的是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当你向恶势力低头的时候，你和他们也没有两样，所以用不着现在在这里假惺惺扮好人！”
　　说完这番话，叶霜挺直胸膛，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从那以后，叶霜总会在LEHUI的某个地方看到张明，有时他在给别人拿货，有时他在清点货架上的物品，更有时他在距她几桌之外用餐。
　　好像有意又好像只是偶遇，两人谁没也有开口，就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共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