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您再来》没事看看文

33、第 33 章

　　上海于叶悯虽然不陌生，可他熟悉的是新社会的上海，不是十里洋场，跟着上岸的人流出站的兄妹二人有点茫然。公交车只有租界那边才有，码头这边鱼龙混杂，他带着妹妹，不能不格外小心。叶悯看着一辆挺干净的黄包车喊了过来，没敢问价钱先带着妹妹叶翎上车，故作熟络的吩咐，去法租界。车夫跑得快，车子一路带风，叶翎新奇的左顾右盼，感觉眼睛有点不够用，她挽着哥哥的臂膀撒娇：“哥，咱一直留在上海，回头把妈接出来好不好？”叶悯心里一动，好像也不是不行哈，离开那一大家子，也离表姨那母女三个远一点，是不是会安全一些？叶悯冲她笑了笑：“上海是第一站，你且好好读书，回头咱们再跟母亲商量商量，有合适的机会的话，考虑送你去留洋！”法租界很快到了，叶悯让车夫停在一家叫马丽娜的咖啡厅，问他车资多少钱，车夫说路这么远，你给五角好吗？叶悯想想，给了他一个五角硬币。带着叶翎提着行李在车夫一叠声的感谢中进了咖啡厅。侍者领他们坐下，递了餐单过来，叶悯给自己点了咖啡，给妹妹点了红茶配奶油蛋糕，让她在这里等自己，不要离开；就出门找住处去了。咖啡厅对面，是座五层高的公寓，租住公寓比住旅店便宜且方便，租客的素质相对于这个时代算是高的。公寓有单室套跟多室的套间，里面厨房跟卫生间都有。还有门房跟数目不等的跑腿小厮和打扫卫生、做饭洗衣伺候人的女佣为住客服务。公寓提供的女佣相对可靠些，需要女佣跟小厮的人家得另付工钱，上海管女佣叫娘姨，住家做全天的工钱贵些，雇主还要包吃住，还有一种不住家跟后世钟点工差不多的那种，按时上门干些做饭打扫洗衣之类活计的便宜些，也不需要提供食宿，手脚快的娘姨一天能做好几家，收入也是不错的。叶悯去公寓找到管理员，看好三楼一套房间，谈好价格签好租赁合同，交完相关费用后，又让他们推荐个老实、能干、爱干净、不多嘴的女佣，在几个候选人中，找了看起来挺老实的那个娘姨，约好她早来晚走的做些洗衣做饭整理房间之类家务，谈好价钱之后让她先整理房间算是试工，就拿了钥匙出门去接叶翎跟行李。
　　叶翎原本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感情有点复杂，无它，在她眼里的叶悯就是俗称小娘养的那种，记名嫡子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嫡子么，到底是一起在自己母亲跟前长大的，跟他还是比其他姐妹亲近些。这一路让她对叶悯的看法真的改变了，哥哥的照顾无微不至，处处能体会到真心体贴，却没有丝毫讨好的意思。她逐渐明白了母亲为什么独独信任这位哥哥的缘故，也不再记恨当初他让母亲带大力嬷嬷去监狱，把自己从同学们中间硬揪回家的事了。叶悯带她来上海，是看准了叶翎不是安分守己读书的性子，作为了解结果的穿越者，满足宿主的愿望还是很容易的，叶翎天生就是要搞事情的，那就一起呗！现在是二五年，叶悯知道历史的发展也无能为力，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是他把叶翎带来上海，这就改变了她原本的命运走向，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护住叶翎，不让她掺和事，也别让人知道她立场激进。上海历史上四一二事件发生的时候，那些滥杀无辜的刽子手把出卖别人的、跟被出卖的人一起拖出去处决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征得叶翎的同意，他领着妹妹参加了教会女中的插班生考试，考试通过后在叶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给她办妥了入学和住校手续，回来再忽悠她让她住校是为了她能熟悉、适应国外生活方式考虑，跟同学合住既能拓宽人脉、又能学习如何掌握待人接物的分寸，让她一定要遵守校规，好好学习、最好能得到校方的推荐信，为之后的留学生涯做好准备。叶翎毕竟不如叶悯见多识广，这一路上两人独处的经历，让她知道叶悯不可能害自己、就乖乖答应住校了。
　　叶翎住校，周末才能回公寓，让叶悯能腾出手来搞事情，银元金条他有，可现如今是二十年代，要是拿个三几年发行的银元出去用再被认出来，乐子就大了。好在出来时嫡母给了一笔钱，目前暂时够用。租界里看起来比周边整洁有序，敲诈勒索的地痞流氓也少些，少不代表没有，租界里拆白党跟各路骗子也比其它地方多，无它，有钱跟有点小钱的人相对于别处也多着些。四处溜达了几天，没找到什么可以做的行当，叶悯只得拿着高中文凭去一家洋行找了份工作。原本洋行不招他这种小地方来的高中生的，人家眼睛里盯着的是本埠各大学的毕业生。奈何叶悯外语好，基本能做到无障碍跟各国客商交流，这在上海滩也实属难得了，原本新人是从文员起步，做得好升协理、协理做得好升帮办、帮办做得好升代办，帮办、代办算是中级职员了，工资高文员一大截！再往上就是襄理跟买办了。襄理跟买办在洋行算是能独当一面的高级职员，工资不但高于前面几种，有些洋行的襄理跟买办还有股份跟分红可拿。叶悯一被录用就是协理，事情也不算多，主要工作是接待外国客商，负责推销瓷器，薪水构成是底薪加上按合同金额不同百分比的提成。他周末去接叶翎，回来路上先按她要求，带她去凯司令吃蛋糕喝奶茶，叶翎提出想试试咖啡。叶悯就要了两杯咖啡，还让侍者顺便送点牛奶跟方糖过来，然后亲自给她调咖啡，叶翎看哥哥往杯子里加糖加牛奶，拿碟子边的小勺轻轻搅了搅，推过来让自己尝尝。高高兴兴地端起杯子，尝了下，香香甜甜带点苦，吃一口奶油蛋糕，喝一口咖啡，感觉味道真挺不错的。叶翎按哥哥的意思写信给母亲，说了一下自己的现状，告诉她哥哥找到了工作，希望她放下家里的那些乱七八糟到上海来跟他们团聚，三个人过也清净的很，有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叶翎没有想到，她的这封家信相当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叶夫人早就对丈夫不抱什么幻想，她这么多年纯属为了女儿才熬得过来。女儿的信让她动了心，叶悯跟叶翎差不多算是成年人了，有儿有女在身边，这个同床异梦的丈夫有没有真的不重要！她不动声色的开始变卖嫁妆里的商铺和其它产业，收拢自己的钱财和贵重物品。等一切就绪后，大太太跟叶老爷摊牌，要求和离。叶老爷这会子正和外头的新式女性打得一团火热，格外嫌年老色衰裹小脚的大太太碍眼又惧怕岳家势力，大太太一开口提和离的要求，他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还同意让她带走女儿跟叶悯。因为大太太拿嫁妆贴补家用很多年，叶老爷还故作慷慨的补偿了她一笔钱，换取大太太答应孩子们不能改姓！
　　大太太是有底蕴的官宦世家出来的，自幼一脚出八脚迈的。嫁到叶家带了几房陪嫁，之后家里原本雇来的佣人就全被她从娘家带来的这帮人代替了。离了叶家来上海之前，大太太就把素日使唤惯了的家生子们全带了出来，叶家上上下下立时便只剩了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出来之后，大太太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要去上海跟儿女团聚。只是让管事嬷嬷把他们聚到一起然后，只说他们这些人里面要是有愿意自谋生路的，她不要赎身钱，会统统发还身契，图个好聚好散。大太太和离，在外界看来与被休弃无异。时人眼里，一个年纪已经可以做祖母的女人被休了，是万万不可能会有什么前途的。于是不少人、包括管事嬷嬷一家在内，都陆陆续续的上前磕头，领了自家的身契离开。管事嬷嬷一家子的离开，出乎大太太预料，剩下的七八个不愿意走的，都是素日里做事勤快、不爱多嘴的老实人，意外的是留下来的还有一个忠厚老实的小管事跟他的一家子；人数正合大太太心意。等不相干的人走光了，女主人才向这一拨惴惴不安的讲明自己要去上海跟孩子们一起过，上海那边过日子抛费大，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所以让他们自选出路。如果都不愿意离开，自然一起带着去，上海那么大，总能找着营生，不至于坐吃山空的。说完，让小管事的过来拿钱，按现有人数先去买明天去上海的船票。留下的其它人赶紧收拾行李细软，鉴于今后不会再回这个地方来了，所以这宅子也已经卖了，过几天人家就要来收房，这次务必做到没有遗漏。峰回路转，大家欢呼一声，有序的忙碌起来。小管事的买了一个头等舱，几个四等舱船票回来报账，大太太很是满意他没有为了省钱，给其余人等买散席，既省了钱也没丢了大户人家的体面，是个既识数也得用的，倒是补了管家的缺。原本叶家的管家是大太太身边管事嬷嬷的儿子，她一向很是信任这一家子的，除了没跟管事嬷嬷说自己准备和离，带着钱财、陪房们一起离开叶家去上海跟儿女们团聚，很多事情都经过了她跟她儿子的手去办，所以管事嬷嬷毫不犹豫的带着一家子拿了身契离开才会让她错愕。大太太不由庆幸变卖嫁妆里的田地商铺没有让他们知道，而是让贴身嬷嬷去找了自己娘家人来处理的。当回叶家不成的管事嬷嬷一家，意外得知原主子并没有穷途末路，悄悄变卖家产并不是为了筹钱供少爷小姐去留洋，而是为了去上海买房置业跟少爷小姐团圆，打算在那里养老的时候，大太太一行人早就已经到了上海。叶悯没想到的是，大太太娘家有人在上海做官，已经受委托帮她买好宅子，等大太太带着她的一拨亲信跟钱财到了上海，亲眷派来接人的管家，直接把她送到宅子那边先安顿下来。安顿好了，大太太才使人去洋行接叶悯，叶悯请了假跟来人回去。一番叙谈得知大太太之所以让亲戚帮忙买宅子，而不是使唤他来做这些事的原委之后，顿时明白、这房亲戚，关系虽说有点远，但是得用。因了大太太也姓叶，门口侧面墙上钉了个牌子，上书、叶宅。
　　叶悯以为叶翎被他隔离在了教会学校的宿舍就安然无恙了，实际上他忘了宿舍里的住校生们有个传统节目叫卧谈会。这个根据寝室风格各有不同，爱学习的聚在一起讨论功课，爱文学的聚在一起讨论小说，爱打扮的讨论的是时尚。叶翎这间寝室里有个哥哥在北大念书的，她常从她哥那里拿书，带回寝室给同学们看，其中就有一本她哥格外推崇的书---《资本论》。当去接叶翎回家的叶悯，无意中看到她拿在手上的这本书，耳边仿佛听见在遥远的地方，另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心下有一副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