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白木瓜

8、Chapter 8

　　韩简比萧烨大三岁，今年已经三十一了，他和萧烨既不是同校，也没在电视台工作过，甚至他们之间连共同的朋友都没有，萧烨却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将他们连接到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比萧烨大两岁的表姐——萧婉。
　　韩简曾经和萧婉交往过一段时间，他虽然不是萧婉的初恋男友，却是在萧婉流水般的恋爱对象里，让萧烨记忆最深刻的一个。
　　韩简老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就连同女朋友约会的时候也是，常常接到一通电话，就匆忙打个招呼，然后飞快地把人丢下，独自离开了。这点让萧婉十分受不了，也曾经向萧烨抱怨过好几次。
　　可韩简一旦做起事来，又干脆利落得不得了，就算很小的一件事，他也会方方面面考虑周到，再冷静地作出判断，从思考到决断，用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十秒。说话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几乎很少开口，可每每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会出声，他说出口的话总是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似乎什么也难不倒他，容易给人留下一种胸中有丘鳄这样的印象。
　　不过，他和萧婉的交往十分短暂，仅仅过了三个月，他就和萧婉分手了，当然，分手是由萧婉提出来的，对于这段恋情，萧婉的评价是四个字——不冷不热。
　　既然分手了，萧烨也不好再在萧婉面前提起韩简，再加上自那以后，他也没再同韩简有过联系，便把这一茬自然而然地淡忘了。谁料，如今在商场里，居然上演了一出奇妙的重逢。
　　说实话，现下的气氛有些意味不明的尴尬。萧烨和韩简握手寒暄了几句，韩腾飞也向邢露主动伸出了手，却被后者一巴掌打开了。
　　韩腾飞动了动眉毛，被打开的手在半空中缓缓捏成拳头，似乎就在即将发火的边缘。
　　这时，韩简开口了，他面朝邢露，眉毛绷成一条线，用严正的表情和告诫的语气说：“邢小姐，您和腾飞已经订婚了，这不仅仅关系到你们俩，更是同邢、韩两家的切身利益紧密相连，您也已经二十二岁了，应该懂事了，我希望您能以正确的态度来对待这段婚约，相信邢董也同样是这么希望的。”
　　邢露冷笑了一声，挽紧了萧烨的手臂：“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绝不可能嫁给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说完，她嘲讽地撇了韩腾飞一眼。
　　“背叛？”韩简皱起眉，“腾飞他不是那样的人，邢小姐，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我有没有误会您大可以问他，我想他会很乐意解释给您听的。”邢露把垂落在颊侧的卷发拨到耳后，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嘲弄，更像是挑衅。
　　韩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韩腾飞打断了。
　　“哥，”韩腾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我们走吧，我和邢小姐之间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韩腾飞的话让萧烨吃了一惊，直到面前的两人颔首离开，他才转向邢露，纳闷地问：“韩简……和韩腾飞是兄弟？”
　　邢露脸上不见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她咬着嘴唇，注视着两人之中不只是谁的背影，表情格外复杂，既像是失落又像是不甘。
　　“……是、呢。”
　　她这样回答，分外用力地咬着字眼，仿佛在提醒自己，又似乎在阻止什么早已知晓却抗拒不了的事实，被赤裸裸地揭开。
　　萧烨重新提起大包小包的口袋，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过了几天，果然如邢露所说，新闻连线这档栏目即将被新导播接手的传言，沸沸扬扬地在台里传开了。不过，萧烨听到的版本稍微有点儿不一样，据说这位新晋导播人帅有背景，年轻有才干，履历漂亮光鲜，才刚从日本明治大学取得硕士学位。
　　……他得承认，这评价听上去有些完美过头了。
　　不过，这还是他过滤以后的版本，原话出自同栏目的女主播明媚之口，这还是他千挑万选，从明媚嘴里一长串的八卦中提炼出的稍微有参考价值和可信度的信息。
　　被他自动过滤的信息包括什么长相俊美得惊天动地，什么连对台长都敢大声斥责，可见家世背景雄厚……
　　他对于即将奔三的明媚居然还热衷于幻想狗血的少女漫情节表示难以理解。
　　不过看明媚一脸乐在其中的表情，他的嘴角抽了抽，或许这是一种减压方式也说不定，显然明媚也并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下午照例进行直播之前冗长的准备会议，从这档节目开播以来就一直负责的于导在会上表情复杂地讲了番话，大意是说自己收到了人事部的调令，从明天起就要调去负责一档正在筹备中的综艺节目。节目组的其他工作人员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萧烨看着他压着眼角，强装出的笑脸，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叹息。在场的人虽然表面上说着恭喜的话，内心恐怕都清楚得很，即使调过去同样是做导播，在电视台内部，综艺的地位和新闻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的，于导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再想有进一步发展，怕是很难了。
　　他又想到了邢露和明媚口中的神秘海归空降，其实相同的事在电视台也发生过不少，他曾听其它栏目组的同事抱怨过，说空降来的要么是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要么是我行我素的精英子弟，后者比前者还更折磨人，不过二者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需要手下人好好伺候着。
　　但是，萧烨倒想得更乐观一些，既然高层敢直接空降这位来负责直播节目，想来也不可能是个不学无术的主，这样一想的话，反而不用太过担心了。

　　晚上直播结束后，从进电视台以来就一直跟着于导的AD李乐，提议大家一起去附近的KTV聚一会儿，就当作是为即将调任的于导送行。
　　而于导本人，虽然对这次调动暗自不满，但他向来为人豪爽，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就拒绝同事的邀约，再加上考虑到大家以同一个栏目节目组同事的身份聚在一起也就是这最后一次了，于是他十分爽快地大手一挥，一行人就热热闹闹地往李乐提议的娱乐会所去了。
　　所以，现下就变成了这副男人们热火朝天地划着拳拼酒的场景，摄影助理小张甚至脱了鞋踩在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笑嘻嘻地吼着走调的因为爱情。在场唯一的女性明媚蹙着眉躲到了角落里，径直低头刷手机表示眼不见心不烦。这时候，请了事假的邢露反倒成了让人羡慕的幸运儿了。
　　萧烨也被灌了几杯啤酒，倒在旁边的沙发上装作已经半醉的样子。其实，他向来不喜欢KTV这样的地方，倒不是与什么幽闭恐惧症有关，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在这样一个有限的灯光黯淡的密闭空间里，就算开着换气扇，容纳上十几个人也着实太闷，他转了转脖子，趁着于导被围着起哄唱歌的间隙，他和明媚打了个招呼，便偷偷溜出了包间。
　　娱乐会所的走廊上也并不怎么安静，同小张相仿的震耳欲聋的走调歌声此起彼伏，尽管空气通畅多了，但萧烨被吵得还是有些烦闷，这样的聚会他也不好提前离开，踱步了一阵，便索性在靠近旋转楼梯口的一间露天阳台式的咖啡间里坐了下来。
　　自己冲了杯牛奶咖啡，他抿了一口后才发现方糖似乎不小心加多了。喝咖啡的兴致没了，他只好坐在软皮沙发上拿出手机，打算习惯性地检查一下自己的邮箱，屏幕上的推送消息却告知他收件箱里有一封未读消息，来自那个已经出国了快一个星期的人，信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他点进去，内容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他看了下时间，以秦楚涵的作风，在发这条信息的时候一定估算过时间，平时这会儿正是他工作完回家以后，打算冲个澡睡觉的时候。
　　如果说他一点儿不高兴，当然是不可能的。秦楚涵已经很久没在出差的时候主动联系过他了，以前都是他主动打电话给秦楚涵，时间往往挑在晚上自己和秦楚涵工作都结束以后，但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就发现了秦楚涵接电话时语气里的不耐烦。从那以后，在秦楚涵出差的时候，他再没主动打过电话。
　　和秦楚涵交往以来，他总是奉行着一个原则，从不做让秦楚涵不快的事。
　　他一直都很清楚，秦楚涵是在这段关系里握有绝对主动权的那一方，他从没有过想要去争夺主动权的想法，而是小心翼翼地配合着秦楚涵的步调。
　　他仍旧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表白的时候，那时他其实从没奢望过能真的和秦楚涵在一起，以致于在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时，他也只是反复强调如果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能不能忘掉刚才他说过的话继续做朋友。
　　甚至，连用朋友这个词的时候他都有些小心翼翼，秦楚涵之于他，更像是闪闪发光的偶像、引领他成长的兄长、以及暗地里憧憬的对象。
　　所以，当秦楚涵点头同意和他交往时，他简直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激动冲昏了头脑，连捏着衣角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正因为如此，他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秦楚涵从始至终除了点头之外，一句话也没说。
　　而当他们正式交往以后，两人间的关系比起以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除了偶尔会在无人的角落里牵手或是接吻。
　　因为秦楚涵家世的关系，他们在人前从不敢有丝毫亲密的举动，生怕落人把柄，成为秦楚涵以后发展的绊脚石。在秦楚涵的授意下，他开始渐渐疏远两人表面上的关系，不再没事就跑到秦楚涵的大学里等他，甚至在自己考大学时，也放弃之前的目标，改为选择了同城的另一所学校。
　　家世的差距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座大山，可又不仅仅于此，随之而来的问题以及变化让萧烨最初的热情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上大学后，他偶尔还是会借着去H大看其他同学的机会偷偷溜去找秦楚涵，可对方要么和其他人在一起，要么就根本不在学校，他们私下见面的机会简直少得可怜。从那时开始，他们的关系就逐渐进入了不温不火的平淡期，平日里大多用短信交流，连电话都很少，更不用提情人节或是七夕节，大学四年里，他只和秦楚涵单独度过了一次情人节，并且最后还是以两人的不欢而散而告终。
　　大学毕业以后，秦楚涵一边继续读研，一边开始接手他母亲那边的家族企业，由商入政对秦楚涵这样的家庭背景而言并不是难事，尤其加上他父亲的身份——时常在准点新闻里露面的部长级官员。
　　而相比之下，萧烨的家庭就简单许多，他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早亡，从小便要帮忙做家事，直到初中的时候父亲同医院里的一位护士再婚了，后来还生了一个比他小十四岁的弟弟。一家人表面上还算处得和和气气，不过，也就是表面罢了。萧烨在大学毕业以后，便彻底从家里搬了出来，除了父亲以外，很少再和家里其他人有来往。萧烨的专业本是法语系，却误打误撞地走上了主播这条道路，一路走来虽然称不上顺畅，好在还是在两年前被于导相中，当上了新闻连线的主播。
　　转眼，他也已经毕业了六年，他和秦楚涵在一起的时间也已经超过十年，可时间越久，萧烨心里就越明白，留给他们，更准确地说，是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段感情维持下去的可能性太渺茫，就像是拉着风筝的那根线总有耗尽的一天，等那一天真的到了，飞走的风筝就再也扯不回来了。
　　而当线真的被扯到了尽头，他却想用双手死死拽住线的这头，以为这样风筝就不会飞走，可他却没错估了，这样耗下去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线断了，风筝也终究还是会飞走。
　　而现在，这根紧绷着的线就在即将断裂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