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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上元(下) ...

  •   游园子的人多,皇宴其实设在紫云楼前的花圃中。
      左一圈王公贵臣,起首太子隋王杨相国,往下一个胡腮脸的肥胖将官,再接下去才是众皇子皇孙。右一圈全是女眷,公主夫人,内外命妇,还有一些贵女。皇帝搂着贵妃在紫云楼上,身后高力士领着太监宫婢服侍,两人倚栏下望,指点说笑。
      沉香暗里一个个指我认识,那个将官竟然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他随后与李璥坐了一处,给我暗暗递了几个眼色,便没再说话。
      我在他身后踱着小步,被月珰扯两把,才收敛仪容站好。眼前闹腾腾的盛宴极像青衣楼开年会,位尊权大的威仪瞩目,没权没势地把尾巴夹着。公子看了几眼看出了些门道。
      太子很孤独儒弱,这是没法的,他李家皇帝防儿子防得像贼,天天怕被逼去做太上皇,所以都把底下的小兔崽子看得死紧,太子更不用说,起码七重监视。这一位没啥看头,除了枯等做皇帝。
      杨家那一拨拉很威风,喷口气都能熏死人。宫里占了位得宠的贵妃,朝中有个专权的宰相兄弟,宫外还有三位极受隆宠的国夫人,这一家子伫那里简直光芒四射,耀比日月。而且贵妃还认了个没廉耻的干儿子,那个胖胡人安禄山。安禄山是平卢、范阳节度使,拥兵千万,这几个内外勾结,没人横得过他们。
      不过公子很奇怪,等过几年老皇帝翘了,这一家子不知要怎么死。
      有杨家一堆金孔雀在,其他皇子皇女实在很黯淡,公子没看几眼就兴致索然。于是还看我的凤凰,这一看就想到件不得了的坏事。
      明皇向来标榜友爱,五个兄弟四个都尽享天年了,隋王是硕果仅存的一个,自然宠遇也非比一般。诸王中他家算得最尊贵,这还罢了,要紧的是隋王妃,她可是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的亲姐,这层姻亲关系铁着呢,比杨家那干娘干儿的不知牢靠多少,要论兵力安禄山还逊一筹。
      所以,杨家如今第一顾忌的,该是他隋王府。以老头子对付那些江湖门派的手段来看,如果不能互相笼络,收为己用,一朝反目的话,肯定是连根除去。
      他家与杨氏斗,即使实力相当也必败无疑。皇帝是只老狐狸,儿子都防得那么紧,兄弟又怎会不防?那友爱是做给人看的,不然也不会兄弟儿子一古脑圈在眼皮底下养着。老头子说过,你要不让虎崽子咬着,就得把它抱怀里养成小猫。
      我想得有些忐忑,总觉得上上之策,就是把沉香拐走。
      宫女们顷刻奉上了玉盘珍馐,金樽琼液,一众皇亲都开始进膳。太监传了歌舞,弦乐从花树间飘起,我眼里瞥见五色霓裳翩翩飞旋,眼花缭乱。
      李璥举起金樽豪饮,顷刻数杯下肚,面色如常。沉香只浅斟了一点点。
      我看看楼上六十好几的老皇帝,三十好几的胖美人,又瞪瞪沉香身边这个风流种,越来越确定,把他拐走是最好的妙计。
      舞姬退去,两个贵女上来踢毽子,许多花样博得年轻王孙们阵阵喝彩。随后又有公主郡主上来献舞弹琵琶,呈些才艺给皇帝欣赏。这上元节的游园会,看来也不是那么乏味。
      沉香悄悄塞了几块金乳酥给我。我想了想,抱树旮旯里啃去。一会月珰寻来,递我个食盒,鼓鼓眼,走了。我狼吞虎咽,把酥饼与饭菜几口吃了,拍着肚子回去。
      宴几边只有李璥还在仰头喝酒,沉香并不在位上。我四处张望,月珰在不远处没好脸色地指几下。指的方向全是刚才歌舞的位置,那头不知几时安了个琴台,宫婢焚着小香鼎,另有人捧上一架色泽深朴的瑶琴。
      沉香就在台上,宫婢捧水盆给他净了手,他接过瑶琴,望紫云楼而坐。
      皇帝与贵妃遥遥笑望。我心一动,快步绕到楼后,两个轻纵挂上楼檐。然后小心爬到最高处,脑袋伸过横脊探看。席间许多人都已停箸望去,沉香手搭着琴弦,仿佛有所感地仰高一望,姿势是对着帝妃圣驾的,目光却越高了许多,直接瞪到公子这颗脑袋。
      我眨眨眼,裂嘴作无声笑,他有些受吓地呆滞了下,赶忙垂首,琴按了许久才拨出一个音。这音响起来就再收不住,铛铛铛流水般直弹下去。
      我歪着头,在楼脊上听曲看人。不知他弹的哪首古曲,比前日所试都要好听百倍,连公子这种耐不住深沉的,都觉得此曲天外飘来,清柔曼荡,听来魂荡神驰。他恍若无人地弹,脸上时带微笑,清风紫衣,柔柳红梅。
      我眼神扫过,胖将军安禄山大瞪着眼,似乎赞叹了几声,又摇摇头,抓起玉壶灌酒。这等粗人自是欣赏不来风雅的东西。李璥也在喝酒,慢慢喝静静听,却不向琴台看上一眼。
      右边的女眷,一个个神思恍惚,春染眉梢。几个皇姨占在前首,飞檐下翠翘轻摇,金钗熠熠,雪白的孔雀翎微微颤动。
      我再探前一点,脖子伸得长,越能看得他清楚,越离得他近。风拂过我的帽带,往前飘去,也拂过他的衣袍,往后漾着波纹。我看着他,忽然间又是一阵莫名的感觉。
      明明他在下我在上,不知怎么,却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那么遥不可及。
      曲终余音不绝,直到他下了琴台,众人都还没回神。
      我呆了半晌,才神鬼不察地溜下去,回到宴几边,刚好听到老皇帝在楼上朗笑,席间于是此起彼伏响起了赞叹声。在这诸多声音里,又听到李璥跟沉香卖醉发牢骚:“珠弟,我去年底跟父皇讨旨,说你病了那么久,让你上芙蓉园散散心,谁知贵妃听到了,也要来,还定下正月十五等着安禄山来,父皇一道旨意,更是捎带了这么多皇亲国戚,闹哄哄的,真扫兴!”
      “璥哥,多谢你了。”
      “唉,你病得人都见不得,又好得莫名其妙,我到如今还有些担心。”
      “璥哥,你少喝两杯,瞧那边,安将军要给陛下跳舞了!”
      我沉默地站着,安禄山上去跳胡旋舞,肥胖的身躯扭起来居然十分狂烈灵活,一身气力怕能拔山。
      我沉默地看,沉默地听。

      没久,到了舞剑的重头戏。
      沉香果然给我报了名,李璥这时挑起眉冷笑,“他会舞剑?”果然是装醉卖人情。
      几个年轻皇孙轮番上场,少年才彦,那剑耍得跟某个花架子一样,中看不中用。后来有一个舞得出色的,偏偏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丫头片子,宴上那彩声接连不绝,盖过响雷。
      轮到公子时,宦官捧了把钝剑给我,我扫一眼老皇帝,侧身望沉香拈了个起手式。还是我教他的那套拓枝剑,完全不起劲地舞了两招,我实在想不通该怎么让皇帝赏识,又为何要他赏识。
      沉香开始还目不转睛,李璥扯掉羊皮,给他挟几块点心劝几句食,再低声勾引他说着话,沉香就顾不上我了。我实在看不过,他干嘛非得跟一头色狼挨那么近,贴那么亲蜜?
      心里一个烦,我越舞越凌乱,忽然绊了一交差点跌倒,有人哗了声。我心头骤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暴戾。他娘的!老子干嘛要舞剑给你们这帮龟孙子看?老子干嘛得做你们李家的官?
      翻个身,斜见沉香微微惊讶地望来,我索性一跟斗栽下去,鼻头吹起根白孔雀翎,还流利地滚几滚再大趴着。他娘的!老子是青衣楼少楼主,不能跟你平起平坐?就算老子只是个平头百姓,就不能跟你平起平坐?
      龟孙子们已经在哄笑了,我破罐子摔破,在场上耍起猴戏,东歪西倒地舞两剑又摔一跤,然后滚起来还十分流利。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我最后是非常没用地挥剑,非常狼狈地绊倒,非常迅速地滚起来,这几个动作连接得十分顺畅,周而复始,一次比一次摔得有花样滚得起劲,像是事先演练好的。
      龟孙子们笑得东倒西歪,这猴耍十分精妙。
      耍完后,我傲然立于紫云楼前,皇帝捋着须忍笑,贵妃不住揉肚子,笑声从楼上飘下来,“六十二郎这荐的什么剑客?跟小猴子似的……”
      李璥忽扬声笑道:“珠弟,原来你说要哄父皇开心是这么个哄法!”
      沉香面无表情,皇帝释然笑起来,道:“这剑果然舞得好,十分有趣,来!都给朕赏!赏!哈哈……”
      贵妃率先抛下一串珍珠。上行下效,众贵妇贵女公子皇孙随身佩带的钗钿珠玉一件件抛到我脚边。
      我抱着一堆珠宝回去,沉香别开脸。

      直至宴散,他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贵妃领了一帮公主夫人去放彩船游玩,皇帝还与隋王杨相国几人在紫云楼说话。天色尚早,除了太子身体不适先走了,其他人多还在园中闲游。李璥与几个喝多了的在亭中吹风散酒,沉香别了兄侄,自顾往一片殿宇走去。走几步踉跄了下,我急去扶时,他已搭着月珰的手站好。
      我不知他会这么生气。手臂僵在那里,从侧上的方向望去,他脸色雪白,几乎连唇都失去血色。
      “沉香,咱们说几句。”
      柳条在风中摇荡,他顿着,却没转头。
      我张张嘴,对着这样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绕到他面前,勉强把话说出来:“沉香,我做不做官威不威风打什么紧?我就是个杀猪种田的,咱们也一样……也可以一样……”
      碍着一旁的婢女,这话还是没说全,但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沉香看着我。他背后空旷的云色黯淡地罩落园池,碧水一漾漾荡着细浪,画桥彩船,荷灯朱亭,将他苍白的神情映衬得特别绝望。他眼中瞳光如火欲熄,逐渐黯下去,却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我已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越过我,继续往前走。
      他走过假山,穿过园径,向那座华殿走去。我从后抬眼,正巧见到金夫人扶着隋王妃,两人越过殿门的身影。沉香怔怔望了一会,慢慢进了殿。
      我还想跟,月珰扯住我摇摇头,低声:“别去!这殿室里王妃只会让郎君陪着,每回来都如此。”
      我跟她在廊柱下坐着,问:“这殿里藏什么了?别人都不许进去么?”
      “不是!”月珰摇摇头,其实还挺好搭话,“告诉你吧,郎君就是在这含英殿出生的,知道的人都不大好意思过来这里,陛下说了,王妃和郎君在这儿的时候,谁都别进去打扰。”
      “月珰,怎么坐这儿嚼舌根?”金夫人刚巧从殿里出来,顺口说了句。
      月珰笑道:“夫人,郎君这个新侍卫不懂事,我怕他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丢人不说,还得连累郎君!”
      金夫人点点头,“你跟在一边,是该多提点提点他,今日这剑差点就舞出糗来了,我瞧郎君必不是要他这么舞的,郎君哪会使这种鬼心思?”
      我这会儿正没心情,懒得反驳她。
      金夫人也在阶旁侧身坐下。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两日总猜测着一些事,她是沉香的乳娘,说不定可以从她嘴里套出答案。于是撞撞月珰,故意压着声说:“我在长安城里转的时候,听好多人说,其实世子根本不是大王的儿子……”一边拿眼斜金夫人。
      “胡说!”果然金夫人勃然怒起来,她忍了忍,对我说,“我说龙侍卫,你如今是服侍郎君的人了,也该安分守纪收敛些自己的言行,这种污蔑皇亲的话也拿来议论生事,不怕诛满门?”
      “夫人,我真的听到好多人这么说,他们还说世子不是王府里生的,是外头抱来的……”我信口胡诌。
      明眼人看隋王夫妇疼爱儿子那劲,都该知道这话多荒唐,但是越荒唐金夫人才会越生气,人一生气嘴巴就看不牢。金夫人算修养好的,也没忍住,骂了几句说:“当日王妃只是吃多了寒蟹,伤了胎气,郎君才会早产,什么人竟敢拿这种事来造谣?不嫌缺德短命!”
      原来是早产,估计王妃当日过来游园子,贪嘴惹了祸。
      我眯眯眼,长安城中确实有很多谣言,不过多半不是无中生事,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据说沉香出生不足三天,满长安的药铺子都翻了天,上至殿中省尚药局,下至街头狗皮膏药摊子,甚至各家各户,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地搜寻着药材。
      那时尚药局的一帮太医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隋王妃早产,那婴儿生下来七个时辰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干太医诊了又诊,合议了又合议,终于配出一张救命方子,偏偏尚药局当时缺了几味珍奇药材,不知是什么千年灵芝还是万年雪莲,煎不出药来。
      皇帝感念隋王年近半百方得此一子,所以发了皇榜寻药,闹得满城沸腾。
      据说沉香真的差点夭折了,后来不知是从哪个老郎中手里寻足的药,才保了一条小命。
      早产的婴儿就是天生不足,能养活真的不易。想了想,我问出很重要的一件事,“夫人,我认识世子以来,就觉得他身子时好时坏的,没想到是娘胎里带来的天疾!他这病重起来可会犯糊涂,比如性情大变,做些任性忤逆的事?”
      金夫人平息了心气,奇怪地望我一眼,答:“当然不会!”

      再下去,我怎么旁敲侧击都套不出她话了,金夫人仿佛觉得自己说多了,后来都不搭理我。至晚圣上摆驾,车乘彩仪从芙蓉园离去,沉香也没再搭理我。
      芙蓉园的荷灯不算灯,顶多摆来充充样子,真正赏灯还是得到城里去,十衢九街在这上元夜里不知怎样辉煌。我从昨夜起就想带他去赏灯,但是直到此刻回了城,回到兴庆坊都没成行。
      他与父母并没立时回府,而是跟着进了宫,陪圣驾登楼赏灯去了。
      花萼相辉楼下万千花灯,叠起了灯树灯轮,无数长安女子在其下踏歌欢舞,皇帝在宫墙内的高楼上赏灯观舞,与民同乐。
      这一回,我没再跟去。
      而是独自躲在隋王府外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中,就着彩灯的余辉,摊开他那篇《早荷赋》逐字逐字看着。我看得极认真,因为太多语句弄不懂,我甚至轻轻地读了出来:“御园池澹,罗绿枯衣。其象亦幻,恍惚天移。涉春光而却夏,绻绮裳于旖旎,性卓清而贞静,隐弱茎于淤泽。于是固椿庭以持护,移萱堂而适植。”
      欢庆的鼓点舞乐一波接一波,没人听到我在读文章,我也仿似不曾听到那些欢声笑语,还是一字字地把它读完:“朝饮岚露,夕哺玉髓,遗四季于荏苒,忘日月之倥偬,华室虚兮幔渺暗,盛苑蔽兮草茏萋。昔姣颜兮固不驰,染兰芷兮气不芳,五色晔兮妄以欺!愧兮!空绝色而怀寂寞,频顾盼而神恍离,魂不附体兮负春恩,岂郁郁兮绝旦夕!”
      我捧着素白的纸笺,看了很久很久,明明看不懂,却越来越心痛,痛得像回到他离开兰州的那个清晨。
      夜深了,府门前车马喧腾,他似乎已经回府。
      我在墙角里坐得浑身僵硬,手足冰冷,直了许久的脚才站起来。慢慢进了府,高高的灯楼晃得眼前一阵发白。我在九曲廊里找到他,他背着我,仰首看着一盏盏式样各异的花灯,灯随风转,琉璃灯面漂亮的花鸟飘逸的仙人,一个个在他眼里流动,闪着琳琅的华彩。
      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他看的,也许正是李璥送来的彩灯。
      我突然无法原谅他这样背对我,突然无法去想雪域冰沼上的他,无法想那个死拉着绳子不放,那个与我勾过手指生死不离的沉香就是他。
      他在兰州离我而去的背影在这时重叠,我像要喘不过气地喃喃:“小香猪,小香猪。”
      他霍地回身,“笑天,你也常作……”
      “我以为只要你待我的心是真的,你是怎样,你是什么人,我都可以不介意。我以为只要我待你是真心的,我再窝囊再没用,你都真的会喜欢。可是沉香,你变了,你连心都变了!”
      我不知他回身那一刻在想什么,脸上会那么欢喜。我只是狠毒地打断他的欢喜,甩出一支支冰冷的箭,射痛他也射痛自己。

      从王府离开,举世的欢乐还在飞扬。
      我在一盏盏花灯下走过,迷离地看着眼前飞闪的笑脸。没有一个上元节过得这么难堪,我与这光怪陆离的快乐格格不入。
      有人牵手而过,影子在灯光里拉成很长很亲密的姿势,是一对年少的男女。我侧过脸,下意识地避开热闹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
      人越来越少,灯越来越稀,不知不觉到了敦化坊。这里人烟本少,如今又多已赏灯未归,我像是独自一人走在旷野上,正好独自品尝自己的伤心。
      沿着桑陌走,渐渐要靠朦胧的月光照路,前头像是快到张明云给我买的宅院了。我慢慢过去。折腾了一天,还真的很累,这里虽冷冷清清,却不用看人成双成对看人快乐。
      宅门外,突然寒毛直竖。公子再心神沮丧失魂落魄,习武人天生的警觉心还在。
      悄悄退了两步,左右一扫,竟有黑影涌出来。
      我抖出短剑。宅门突然缓缓开了,月光里走出十来个人,除了当首那个一身深枣色厚袍,其余都是黑影。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与成都刺杀我的人一模一样。那个鹤立鸡群的没有遮遮掩掩,一张脸甚至带着久违的笑,脸是旧识,七巧庄主莫遥。
      风很大,莫遥的厚袍也不禁微微晃动,袍色显得有些酽酽的黯。
      “少楼主,别来无恙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你的宝贝情人没跟着来?”
      我沉默一会,“你要杀我?”
      莫遥冷冷道:“从你划了阿依那一剑以后,你就该死了!”
      我还是沉默,莫遥是受命于郎家与苯教的,他要杀我,必然是这些人准备跟青衣楼翻脸了。心中突地一跳,又想起老头子的信,不知家里怎样了?
      莫遥一挥手,黑衣人仿佛暗鬼围上来。他道:“原本你这条小命是可以保住的,要怪就怪你爹,出了那么多事,他居然还想不动声色地粉饰一切。我们只有杀了你,他才会自乱阵脚。”
      我扯扯嘴角,“我想不通,得罪我爹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你爹独霸江湖,本是不世的枭雄,可惜太寡淡深沉了!好比一把藏了锋芒的宝剑,既不能为我们所用,自然只有毁了。”他冷笑说完,蓦地喝道,“动手!”
      黑衣人蜂拥而上,挥舞着森寒的兵刃向我砍来。
      我急急地躲闪,出剑抵挡。这一刻,十数条青影飞入战阵,竟又是那些被我身上蛊母控制的青衣楼死士,只是武功似乎比以前的青蛇弱了许多。
      不知周凛死去后,老头子要怎样训养死士。
      他们根本比不上苯教的杀手。我很艰难很狼狈地躲闪着四周的狙击,有些绝望地竟想到:幸好沉香这回不在。
      莫遥负手而立,月光照得脸白如鬼。他似乎看出我这方的败迹了,有些得意忘形地笑:“少楼主,你爹跟范阳的人走得那么近,我把你的尸首挪到姓安的那里,然后放出话,说安大将军看上了你的东珠世子,横刀夺爱把你杀了,你爹会不会跟他翻脸?可惜你竟没把情人带来,不然两个一起杀了,青衣楼就会成大唐军围剿的逆贼了!”
      这一瞬间,我电光火石地明白了许多事情。
      老头子不是没有兵,他其实暗中控制着大唐的某些军队。
      所以郎氏、苯教一开始都只想活捉公子,他们与凤迦异一样都是看中这一点而谋算青衣楼。如果老头子引兵造反,大唐内乱,南诏、吐蕃便可坐收渔人之利。但如今看来,老头子并没如他们所愿,所以他们要杀我,他们要让青衣楼起内讧,让老头子掌控的势力瓦解。
      如今我总算知道他们在兰州杀那几个龟兹人时,为何要用范阳滚青门的刀法。他们就是要老头子动疑,以为范阳的将领有人在利用江湖势力,要暗中扯青衣楼后腿。这其实是郎氏一伙的连环奸计,让老头子不独信于掌控的唐军,而向外多借一方盟友。
      可惜直到公子在吐蕃遇险,九死一生而返,老头子始终不露声色,没中他们的圈套。所以,他们要杀我了。
      莫遥笑得有些扭曲,一个黑衣人在我右臂拉了道口子,不深,但很痛。
      周围不断有人倒下,青衣楼的死士只剩下五个,比对方要少一半多。如今是二打一,还有一两个抽冷子打我。
      我咬紧牙,许多次想寻机逃命,但想起身上那只蛊母,竟然恶心得连逃都没勇气。莫遥似乎等得不耐了,突然取出一柄金锏,迎面刺来。这一刺极快,他武功显然不在青衣楼的任一位舵主之下,我急着闪他的锏,右臂又给划了下。
      莫遥狞笑,“小兔崽子,我要割下你的头给阿依!”
      桑树旁忽有人发了声冷笑,剑光如惊电一闪,自后劈中他的背部。莫遥惨叫着跌倒,滚了两滚,踉踉跄跄逃了。
      那道剑光接连闪起,仿如飞雷滚浪,顷刻将黑衣人一个个斩倒。活下的三四个青衣楼死士全木了,一会才回神去清理尸体。
      我看清月光下那人的脸,口张得可以塞下十颗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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