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四十四章 闲闻 ...

  •   老子不说,老子与他怎么粘乎都是两片瓦儿盖起来,自家屋底下的事,我与他的事半丝儿不会说出去。何况他皇家规矩多,最不得自由,老子能体谅。
      朝后踹上门,又一鞋子闭了窗户,我搂紧他一个猛转,倒床上去。
      沉香有些着慌:“你做什——”
      “老子想死你了!”我狠狠堵住他嘴,大氅一嘶啦扯去。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他到戎州那次是新婚,这次是小别,新婚温存,小别自然粗鲁一些。扯到他亵衣,毕竟太过急躁,手啰嗦了下。我停下吸口气,他忽伸过手,慢慢在我掌背摩了两下。我心头那份躁便似被柳丝拂了,刹时只剩春风柔水。
      沉香环住我肩,眸光清漾漾地荡开,惚如极安静的夏日里忽然飒飒飞花。
      “笑天,你轻着些……”
      春天到了,桃花开上他脸。老子真是酒喝多了激动,竟然看到他脸臊,好在耳朵听得话,知道极小心极轻柔地不伤到他。
      屋里春光薄淌,我在他身上纵情,如在片片花境里探寻梦的真源,一重又一重,待到柳暗花明时,忽然有一阵莫名的怅然。回过魂来,他的手从我光洁的胸膛抚上肩,那里有几道他抓伤的红痕,轻微得连痛感都不觉。他却兀自咬着唇,一下一下轻抚。
      我拉住他手,去吻他嘴唇,他慢慢松齿,整片下唇咬出发白的深痕,不知咬了多久。我亲着吻着,他渐渐合上眼。
      “沉香,你记得咱俩第一次在哪儿么?”
      “……金汤客栈。”
      “咱俩第二次呢?”
      我像梦里呢喃,他更似呢喃梦里,“亭、亭子里……”忽然半睁疲倦双眼,细声说,“你莫说话,让我睡一会。”又翕眼,呼吸越来越匀细,像是沉沉睡去了,我抚着他唇,他忽张了下眼皮,说:“笑天,我果然还是割舍不了你。”
      我一怔,却见他真地睡着了,我带着欢喜吻他,慢慢也沉入黑甜乡。
      良久,他忽然弹起来,我被他动作惊醒,也跟着起身,窗扇子上日灰淡薄,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他急忙忙地穿衣,带子扯来拉去结不成样。我先帮他把褶住的领口拉平,再拉着两边襟沿仔细拢好,然后给他慢慢结带。
      “才睡那么一会,急急忙忙地皇帝又找你啦?!”
      “晚了,我须得回去,不然坊门就锁了!”
      我气结,“你在这过夜不成么?公子又没狠心赶你走!”穿好他的,再三两下套好自己的,他在枕边摸到把木梳,胡乱梳起发来。我前阵子侍侯他惯了,骨头犯贱,掠起他后脑发丝接手梳起来。一梳,两梳,不经意地想起天山脚下九死一生,颇有诀别意味的那次梳头,差点以为此生再无机会了。恍惚里听沉香说:“别梳偏了,要与我来时一般样。”
      他来时也就个没花哨的正经髻儿,我撇嘴,“晓得。”将将梳好时,忍不住又道,“你不能说又去寺里还愿么?念经晚了就宿在外头了,不然再说病了胡混过去!”
      “胡闹!”他回过头,“我若一夜不归,你明日就得人头落地。”重新披上狐毛大氅,帽子套上,下端拢紧了,大半个脸被挡住,只剩一对凤眼悄然注视着。他蹑足走近门边,启了一线门缝,小心看着。
      我忍不住又去抱他,从背后紧紧抱着。沉香僵了下,低声说:“你放手!”
      老子一转念,又不是见不到了,何苦这会儿犯痴?松了手还帮他把门大大打开。沉香这没出息的,胆子越活越缩回去,在门口磨磨蹭蹭踌蹰了半天方把一只脚迈出去。我随后送他,在过道里隐隐听见别房的客人读书,他脚步放缓,望我的眼神带着笑意,“笑天,你莫不也去考个进士,有我替你作举荐,不怕求不来一官半职!”
      我笑,“沉香,你还不知公子最恨读书吗?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做啥官呢!”
      “男儿当有凌云志,你难道不想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
      “你少胡思乱想,公子才不做那劳什子官!”这小子实在没搞懂青衣楼是什么,公子是青衣楼少楼主,将来就是青衣楼楼主,我的功业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哪用得着他瞎愁。
      他笑笑,低着头向大堂走,正是烧晚饭的时候,厨房里溢着饭香,杂着柴烟飘出来。
      我掀起隔帘,手臂忽被他按住,他一眼扫见大堂里忙着摆弄桌椅的樊婆婆,不知怎地怵了下。我疑惑地望去,努努嘴:你识得她?沉香压着声说:“她是我乳娘之嫂,幼时也曾看顾过我几年,后来母妃见她贪财倚大,打发出府了。我听说她丈夫早死,有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在戍边,如今孤寡甚是凄凉。”
      我拍拍他,“她不凄凉,开着个旅店日子火红火红的,状元包一个卖五文钱。”
      沉香又把头压低些,“我乳娘说,金子再好,总不如有个儿女在膝下。她逢年过节去看乳娘,总要得不少私钱,然后去给母妃磕头,拿些民间趣事说说笑,母妃念着她看顾我的情份,少不了又赏她,我本来也不信她凄凉,可现下瞧她这把年纪了还得如此操劳,果然乳娘说的话很有道理。”顿一顿,又说,“笑天,我不能给她瞧见,不然说到母妃那去,就坏了!”
      “你等着,我去引开她。”我装模作样地嗅着鼻子,踱到樊婆婆身旁,奇怪地说,“咋这么重焦味啊?烧坏啥了?”
      樊婆婆抹桌子的手先是一顿,接着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哎哟!瞧这笨手笨脚的!”火烧屁股地跑厨房去了。
      沉香眼一亮,赶紧闪出来,三两步穿大堂出店了。我紧随在后,看他拐向店左,几个木呆呆的哥儿引着马上前,虽是便服,公子也认出是他隋王府里的侍卫。几人躬身,中间引上一匹乌蹄青花骢,他回头只是一望,随即一踏马镫跨上去,那身手不算多俐落,起码也是经过千百遍地修练。
      我眼眨了眨,再眨了眨。

      隔天一早我去延康坊的青衣楼分舵。延康坊比安业坊要大许多,坊间一直一横两条街道呈十字形交叉着,左右杨柳成行。我转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有青衣楼暗记的宅院,在对面巷口打量着,宅子是青衣楼一贯神秘的风格,不起眼不奢贵富丽,跟寻常宅第一样。
      春晨的寒气才散去,屋檐上旧年的积雪也多半消融了,冰水沿着檐边滴答滴答掉着。
      附近屋舍传来喂猪放鸡的声响,嘈嘈杂杂,又有农人工匠挑担的来来去去,分舵那座宅子也启了角门,仆人婆妈出来好几个。我正想过去,又见闪出一道影子,深枣色的袍摆晃了下,人不见了。
      我那一眼可没看漏,心头打个突,冷笑了下。在旁近的里巷再兜上几圈,约莫又过去两刻钟,才转回那座宅子前,按着铜环叩了叩门。
      出来个守门的,我通了暗语,不找张明云,直接找客宾柳相明夫子。
      柳夫子窝在偏院中,一把旧藤椅,躺着像行将就木。
      “夫子不读圣贤书,大早地在这闲度光阴?”我蹭过去,墙角柳条低垂,也没什么生气。
      柳夫子抬抬眼皮,竟有些伤感,“七郎,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我就怕他拽文,拽文我多半听不懂,靠过去拍拍椅背,道:“夫子再躺一会,周公就来找你下棋啦!”他还是颇伤戚的样子,我实在弄不明大好的春天,他整一脸颓废做什么,又不是悲秋的文人。别说悲秋,这人掉书袋是个习惯,公子认识他十来年,萧瑟秋天才是他豪情大发的好时机,秋风起时秋叶落,一套拓枝剑舞得天地变色,生人莫近。
      老子要信他伤春才有鬼!我眯着眼,斜里瞥着院门处旧色衣影一闪,进来一人,步履徐徐,神色间勾魂无常执行公干一样。
      柳夫子仿佛没见着,犹自叹:“唉,少年不知老来恨!”
      来人先给我徐徐一礼,叫丫头送来两个木头橔子,一个给我,一个自己,坐下才说:“夫子何以有此感叹?少年如枝上花,朝开暮落,老者方是树顶果,硕硕而芳。夫子年富力健,正是大展鸿图抱负之时,想是蜗居不惯,方颓了志气。”柳夫子弹着花白胡子,“张舵主这是慰藉之词,老夫霜华暮色,谈什么年富力健!就是一腔志气没有堕了,也是志虽存力已衰,不复少年勇了。唉,随安罢了,这把年纪又图什么!”
      我掏掏耳朵,打断他们文绉绉地来去,“张舵主,我那宅子买到没?”
      张明云道:“不知少楼主买宅第作甚?长安地贵,若要挑一处少楼主衬心满意的,只怕所费巨资。”
      “不拘多少,你只管买来就好,公子少不了你的钱!”
      张明云一阵沉默,“既然不拘多少,张某就作主先定个底限,让下人去买来,少楼主在长安诸多开销,钱的事分舵这里还能担待着。”又与柳夫子啰嗦了一会,出去了。
      我转着木橔子挨柳夫子身边,问:“夫子在长安游历好久了,啥时回戎州?”
      “瞧过了元宵花灯,老夫便带你回去。”
      我一僵,“公子有神马,要回去嗖一声就到了,哪要你带?”
      柳夫子捋捋须子,忽坐直身子说:“要说神马,这世上只有一种,而且百年前多已战殁,你如何能遇到?不如说说,你今日找老夫有何事?”
      人老精,鬼老灵。公子哆嗦一下都瞒不过青衣楼这帮人精的鬼眼,柳夫子早看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眯眼笑,“夫子,有个事我咋也想不明白。那阵子咱们在吐蕃,你和龙香玉先走,公子择了另一条路,一马四腿,跑不过几百里地,后来丢了马只剩两脚,一夜间却走到了天山沼谷里,你说这是咋一回事呀?”
      “七郎,你说清楚些。”他脸有讶色,一闪而过。
      我把当时的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只略去在墨脱杀了周凛那一节。柳夫子越听神色越凝重,听到我与沉香以两颗明珠触动了机关,恍然而点头。我心一动,看来俩珠子绝不是普通夜明珠,搞不好是凤迦异说的那个,凤凰衔给少昊氏的神珠。
      柳夫子道:“吐蕃未有今日之盛时,其通天河往北一带原是鲜卑夷国吐谷浑之地。吐谷浑立国数百年,也有过肥草牧良马、骁骑逐西鄙的强盛之时,可惜百年前被唐与吐蕃瓜分吞灭,不复存矣。老夫曾听过一个传闻,二百年前吐谷浑国有一神师,如今名已不可悉,其人能通天请神,曾为吐谷浑征战天下而数违天和。他最耗心力的一处战阵,便是暮年时在本国与邻邦深壑恶林中秘密建造的几座神塔。塔里暗设乾坤,机关诡异,竟能引天宿动地灵,令塔中人或物瞬间移形换位,由此塔至彼塔。”
      我瞠目结舌,估摸着大张的嘴可塞下一颗少昊氏神珠。
      “不过此等违天之术,行于干戈,天自然不肯。他造的塔毕竟力有不逮,终不能移千军引万马,每次只能送个十人八人,混进敌国中作奸细,戎夷心粗性躁,打仗多不愿这般细磨慢捻的打法,他的机关没用几回就被弃置了。你遇着的怪事,大概与这传说有关。”柳夫子斜着墙角柳隙,一点日光正缓缓涨开来。他伸个腰安安稳稳靠着藤椅,一手在背后摸出本《论语》,慢慢翻动着。
      我晃晃脑袋,“我瞧那些塔都造得很隐秘,他十个十个地送,一天也能送上千人,番人就是没脑。”
      “七郎说得也有些理,吐谷浑的神师并非没脑,他不只想到了人还想到了战马,人能十个十个地送,马最多是三四匹,还有辎重粮草,都得分批运送,如此实在太慢,到了敌国崇山密林,后备补给实在艰难,才不得已作罢。据说神师曾想出另一个方法,让战马另行其道,又因路途遥远,多数赶不上军队或于途中被人猎杀或被敌军所俘,故而不能行。这门召马的术法跟吐蕃苯教有些关系,苯教中有一门异术,能以咒语招魂,吐谷浑的神师不知是与苯教法师勾结还是潜入偷学,竟用此异术在塔中布下符咒,天宿一动咒灵立显,能引得驯养的战马随塔中人齐赴战地。世人不知其秘者,皆呼为神马。”
      柳夫子眯出一条眼缝,还说,“老夫适才所提神马,便是它了。那本是吐谷浑人所牧养的良马,名叫青海骢,七郎几时得了一匹?牵来老夫瞧瞧如何?”
      我嘴角抽搐,“拴在门外呢,夫子只管去瞧!”柳夫子只当我打浑好面子,也不多说,低头看圣贤书。我从怀袋里摸出明珠,问:“夫子瞧瞧这是啥珠子?”
      柳夫子又费神端详一会,“老夫若猜得不错,这是逆天珠,不详之物。”
      “这还定天珠呢!”好好个定情珠被当成邪物,心头当然不快,我撇撇嘴收好,听柳夫子摇头晃脑诵起论语中的经文,头大地起身,咕噜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大步走出偏院,背后犹听柳夫子甩书拍藤椅,痛心疾首:“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