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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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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龙香玉可以智取绝不力斗,必须力斗就要杀个一干二净的脾性,公子是不指望她当场来个横扫千军,舍身救弟了。好在公子这副邋遢相倒也没蒙敝到她,那对大眼弯弯一笑,认出我后,就闪入纷避的人群中看笑话。
轮台县的景致,比逻些只有更苦恶。帐庐、牧地,一块砖头砸下来能当黄金,就是空中刮过的寒风都飘着胡椒杂牲腥的味。我与沉香又被放下马,拖拖沓沓随着瀚海军走,沿街见到的尽是胡虏、番奴,汉人并不多。
街游到尽头,突然一群人冲过来,瞧打扮都是上了年纪的七大娘八大婶九大爷十大叔,慌慌乱乱地围过来,对着我两个呼天抢地,涕泪泗流,冲得士兵们一个懵。我被他们揽着,听几句是汉语,一口一个苦命的七儿,更懵。
公子几时多出这群穷亲戚?
“七儿啊,三婶可算见到你了……”
“六伯知道你遭了劫,钱没了可以再赚……”
“媳妇没了咱再娶……”
…………
胡虏番部的胡言乱语公子就听不懂了,一拨人分成两批,一批哭我一批哭沉香,我耳边嗡嗡,不是苦命的七八,就是可怜的八儿,怎一个遭罪了得。闹了半天,瀚海军黑着脸将我两个释放,拍马拖队离去。
然后,这群七大爷八大叔九大婶十大娘,跟演练好了似的,眼泪一收哭声一嘎,逃得那个飞快,就被鬼拍了后脑勺般。
我望着唯一留在场的,一辆车两匹马三个人。
车是破车,支架仿佛挨过了绵骨掌,几块厢板颤魏魏的摆着个一碰即散的架势。两匹马一黑一白,白的是公子的大宛天马,黑的不知哪来,俩模样都是神骏异常。剩下那三个人,龙香玉、侯小金、苗子,公子背脊冷流窜起,莫名地颤了下。
龙香玉弄了个小帐庐,香汤热水地把我与沉香洗刷干净,再摆上些烙饼羊汤、肉脍野菜之类的膳食,我两个虽与饿死鬼无异,但沉香素来胃口不佳,我是抱病在身,都只吃了些汤汁菜疏。
丢下碗,侯小金就领了个大夫过来,据说是轮台第一的回春圣手,方圆百里找不出比他高明的。我靠在榻上给他把脉,半天没听他说出个子卯寅丑。龙香玉笑盈盈的脸黑了刹,当场掏出颗随身带的疗伤金丹先给我垫了底。
大夫满面不悦,叫个人跟他去抓药,随即走人。
我四肢大瘫倒榻上。沉香蒙着脸给我按摩,指尖眉眼全是难得的温柔。
龙香玉眼一弯,弹弹她的面纱,“香香哦,你瞧咱俩多像一对儿~”那笑声叫一个虚伪,我火大的瞪去,却见她眼里一点火光闪了下,尽是我猜不透的心思。
“少他娘玩了,你们咋也到北庭来的?”
“你猜啊!”她一扭腰闪人。
这一闪,就是两日。我白天黑夜都没见到她人,连侯小金与苗子都不知她去哪里。我担心了一阵,想通这个姐姐就是只管不住的母猴,只得由她去。
北庭是苦寒之地,听说七八月老天就开始刮风下雪。客店里烧了火盆,倒也不太冷,我吃着老大夫的苦药,安安稳稳睡了两天。这两天沉香温柔乖巧得不得了,床头服侍汤药,穿衣吃饭一手包办。我心头那个熨烫,跟吃了太上老君的紫金丹一样。
可惜没两回,老子就瞧出他这个没服侍过人的,不过是图新鲜。
饱暖之余,开始思索这几天的事。先问了问侯小金与苗子,从他们口里弄清三桩事:其一,侯小金两人与龙香玉混一起,不过是吐蕃边境的偶遇,龙香玉走得不快,他们赶得急,凑巧遇上了。其二,三人之所以出现在此处,是那匹黑马莫名其妙引来的。其三,在北庭遇见公子的事,他们也是意料之外。
我听了三遍,还是有些稀里糊涂。侯小金笑得那个贼,“公子,你认不出那匹马了?小的一瞅马屁上那个梅花点,就知道是公子走丢的那匹——青海骢。”
我哑然,王海龟送的那匹马,屁股上有个梅花点吗?倒没留意过。
不过说到这匹马如何将他们引到这里,就有点神叨叨说不清了。侯小金说,当时龙香玉实在不放心被人追杀的我,让柳夫子自去长安了,她自己则带着他们杀回逻些。这匹青海骢是半路遇上的,侯小金瞅着眼熟,认了几眼认出来,却没法子制住。青海骢性子烈,在草野山地狂奔乱走,龙香玉瞧着怪异,竟然弃了公子去追马,然后趁马饮水的空档,使个诡计将它麻了,侯小金两人马劣走得慢,她干脆给黑马套上车厢子,就这样拖着狂奔到北庭。
据龙香玉推测以及侯小金的异想天开,这匹青海骢可能天生异禀,大约在兰州把公子认了主,记得我的气息,因此自打公子失了踪,它就毛毛躁躁,不久竟自发地寻起人,一路从成都寻到了北庭。
“公子你不知啊,你这神马一发性,我两个在车上骨头都要震碎了……”
我笑眯眯,宝马啊神马,上天是安慰我被抢了个大宛天马,所以送了匹神马作补偿吗?蜀山岷水,南诏吐蕃,再到北庭轮台,就这么追了来,似乎还趋吉避凶地走了另一条捷路,公子经过的那些冰沼雪泽,她三人都没见过,这马神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归诸为神怪,我也懒得理,反正这一寻,歪打正着搭救了公子,公子就把它当神马供着,不定还能气一气龙香玉。忽又想起街头的闹剧,发了顿脾气,侯小金总算支支吾吾说:“四娘子向人吹说公子是瘟神下凡,混在军队里会死很多士兵,那些有儿孙在瀚海军中服兵役的,自然害怕,又说只有跟公子认了亲,才能化凶为吉……”
我睁大眼,口没遮拦开骂:“瘟他娘个神!”
公子最多也就瘟神附体。说起瀚海军,这两天我也弄明白了,那是北庭都护府的三支驻军之一。大唐在西域设置的两个大都护府,北庭与安西,都各有各的驻军。北庭这边是天山、,瀚海、伊吾三军,瀚海军驻庭州,这次似乎是轮台当地的蕃部有些动乱,调了些兵马过来压制压制。
安西与北庭分隔南北,中间横亘的天山,也就是我与沉香走过的那片冰荒雪地。
我还没在那鬼域般的险境里回魂,夜里睡觉,时常一阵冷颤惊醒。
沉香有时也醒着,似乎有什么心事,怔怔睁着眼。
公子病好了三分,龙香玉神出鬼没地回来,黑白马重新套成两架车,她一头栽进白马那辆,睡了个天昏地暗。我在她临睡前被吩咐架进黑马车,趁着无雪,与沉香一起被拉出轮台。侯小金苗子一人一辆地侍侯着,天马神马反倒好驾驶,马头摆个方向,立即踏雪无痕地冲去。
我在车上看弯转的山路,高高坚白的天山,只觉这趟北庭来得莫名其妙。
想到一事,回头低低问沉香:“咱们在雪地上走了几天?”
“八、九……九天吧。”
我打个寒颤,惊惧地望向那片雪山深处。
龙香玉三人天马神马地飞奔,好歹能日行千里,沉香与我两条腿,冰雪上走一步打三溜,怎么会同时到了万里之外的北庭?
当时,不是还在吐蕃的一个叫墨脱的山谷吗?
黑马白马竞逐,出轮台县后一直沿天山路奔走,过了伊州,又过沙州,一路在雪砾戈壁上飞驰,公子的病躯只能半死不活拖着。到瓜州当晚找了店宿下,龙香玉打点起精神,才走来问我如何到北庭之事,问完脸都变了,公子头一遭知道她也有大惊失色的表情。
翌日一早进入玉门关,公子舒了口气,车马放缓,从葫芦河渡过,我一颗心放了下来。随后数日,又穿过几座州城,除了歇宿用膳,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
十天后到了兰州。车马停下,停在疏红苑。
我没想与这小园还挺有缘,可惜时值冷冬,十一月的兰州虽不似北庭大雪飘飏,却也风冷院寒。十来株桃树枝头料峭,剩几把瘦骨架。公子被安置在沉香住过的那间主屋,这一回,沉香自然与我同房。
床架上还挂着他当时刺我的青轲剑,我眯眼一笑,回过头,愣了。
“老仙翁,你咋在这?”
老仙翁就是丹阳子,青衣楼的炼丹药师,长得就是南极仙翁的模样,不过丹阳子没拐子,大葫芦系在腰间。葫芦装的也不是酒,是名副其实的仙丹灵药。
“来给你疗毒治病。”声音像肺腔里挤出来,他一只手搭上我腕,眯了眼把脉,额头的皱纹一抖一抖,仿佛要掉下来。
我知道丹阳子自诩举世无双的功夫是炼丹,但青衣楼中却无人不知,他的医术远在炼丹之上。他时常哼哼地一句话,医道药道,药比医难三分。无人当一回事。大多数人崇拜的总是他精湛的医术。
我瞅着他垂胸的白须,心情好,极想给剪个花样。
丹阳子给人看诊,从来不超过一刻钟,但这回足足给我把了两刻钟的脉,又看了一刻钟的气色,然后像北庭那位回春圣手,连个子卯寅丑也不说就出去了。
我心情立时回落,惴惴不安,沉香探窗望一眼,过来对我说:“老仙翁在园子里看树枝。”
我勉强笑一下,他趴我胸上,忽然又说:“笑天,我不喜欢这间房,咱们换一个。”
“咋了?咱以前就住这间。”
“你以前住左手那间!”
“……那换那间吧,没把剑晃啊晃,倒也安心些。”
折腾着下人换好房,丹阳子又迈步进来,问:“公子可是去过极寒之地?”
我撇撇嘴,医者望闻问切,他总算想起要问,道:“在天山脚下,雪沼冰湖,冻了九天九夜。”
他随即出去,我抖抖耳朵,听他在门外跟龙香玉略陈病情,说我毒不深伤不重,就是拖的时间太久,又受了极寒,阳气大损,毒伤治好之后还得固本养元,做一番调理。我松口气,那意思不就是要给我大补特补,玄耀他的灵丹妙药?
我打个呵欠,沉香在一旁发呆,叫了几句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我皱着眉问他怎么了,他揽住我,下巴紧紧抵我肩上,半晌才说:“笑天,马车在城里晃的时候,我又看到木觉和尚了。”
马车从凉州到鄯州的路上,我一直在担忧。
虽说他舅舅狼心狗肺,对他见死不救,但两人毕竟是甥舅,吐蕃那一封“任凭处置”的书信,想来王将军也是职责在身,不得已为之。沉香又不是个狠心的人,我就怕他经过鄯州时要去登府拜望。
王忠嗣身为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四镇节度使,拥兵天下,人到了他手里,想抢出来谈何容易。
所幸沉香并没有去。
离开鄯州时,我乐得差点蹦起来。他还莫名其妙。
可惜我日防夜防,还是拦不住他要思乡。
臭小子,这模样还不就是想家了么?
在疏红苑住了一天,王海贵才给我露个脸。
左右无人,沉香一大早地不知是不是溜厨房看药去,下人们都隔了门候着。王海贵先问候几句,拉了把椅子,坐着沉吟。我一瞧就知他有话说,翻个白眼,心想老头子养的人就是不干不脆,全给公子摆城府。
“王舵主别是又犯了规矩,要公子给你说情吧?”
王海贵一笑,这回倒没那么卑躬屈节,只斟酌着说:“公子,属下其实没犯过什么规矩……”
我皱眉,上回劫掠边商的事他给抹干净了?
“有些事本以为瞒着公子更好,可是如今瞧来,不说清楚反倒是害了公子。”
老海龟深沉着。我眉皱得更大力,“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起身给我一揖,道:“属下欺瞒公子,那夜并无让人劫掳隋王世子,他会出现在金汤客栈,其实是外人所为。”
我一颤,与沉香有关的事总教人不安。王海贵慢慢往下说:“其实公子上回来兰州,一半是楼主安排,一半却是别人算计好的。隋王世子奉旨到鄯州,来去必经兰州城,所以有人引了你来与他相遇。这一事当时楼主却不曾料到,他让你来查帐也是别有深意。”
我撇撇嘴,“老头子做事向来有深意,这关沉香啥事?!”
“公子别急,属下一件件说与你听。第一事,公子来兰州查帐,其实是做个幌子。想必公子也知青衣楼出了内奸,此人与洗剑山庄里通外合,卖了许多私密贵货与吐蕃,楼主是想借查帐之事打草惊蛇,进而引蛇出洞。第二事,劫掳隋王世子是郎家所为,当时属下虽已查悉,却怕公子冲动去寻事,误了楼主捉蛇大计,因而自承了掳人的罪名。”
他望我一眼,有一句话忍住了不说,我猜也猜得出,不就是想说公子好色,被他顺水推舟圆了谎嘛!娘的,全把我当猴耍!我捂着胸低咳,恶狠狠问:“龟兹商人的事呢?也是事先算好的?”
“这倒不是。郎家几次走货都从兰州过,那一次边防查得严,他们索性将丝绸兵器藏在龟兹人的货物里,想蒙混过关。属下瞧不过眼,才让底下人找个借口劫了来。可惜郎依依年轻沉不住气,隔几日竟上门索货,明明白白现了形。”
我冷着声,“那个宝盒也是郎家弄来哄我玩的?”
王海贵摇头,“公子为何如此想?宝盒确是从龟兹商队的头领处夺来,盒上的锁属下那时还来不及撬开就给小金索去了。听那头领说,里头装的是一幅绣品,西域处流传已久的什么天女神绣,得到了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属下当时不以为然,也就没实话相告。那些胡虏番人,竟学汉人说些神鬼莫测的事,确实可笑。公子不妨当它是个意外。”
我不作声。老海龟不知那幅绣品绣的是沉香,自然不以为是郎家在故弄玄虚,我却怀疑那龟兹人是与郎氏勾结好的,故意反设了套让青衣楼钻。忽然心一动,又问:“杀死那几个龟兹人的,是郎朵拉月英?”
王海贵一怔,“属下不知此人姓名,但若是郎家之人,便八九不离十了。她可是会使范阳滚青门的刀法?”
郎朵拉月英会使许多门派的绝招,何止滚青门刀法?想她当时在兰州,五姑姑的婢女菁儿也在兰州,那时我的处境可说是危若悬卵,却毫不自知。想想又是一阵后怕。
王海贵没再多说什么,让我好好养病,就离去了。
他前脚一走,龙香玉后脚踏进来,满脸挂笑地来揪我耳朵,我此时哪躲得开,被她不轻不重揪住,听着她说:“笑笑啊,你在北庭吃苦药的时候,姐跑龟兹查明白了,那几个送你香香画绣的龟兹人,全是清白的,没一个跟郎家有勾结。”
那天,侯小金告诉我,沉香一早溜出了疏红苑,龙香玉叫了七八人暗中随着,但全跟丢了。我盘着膝练混元功,没理他。
午膳的时候,沉香回来,坐桌边一直搅菜,被我塞了三大碗。
下午我继续练功,窗外阴云暗涌,他转着珠子发呆。我眼观鼻,鼻观心,抱元守一,保持心无旁鹜的样子。半个时辰后龙香玉走进来,站一下又簌簌簌地出去。我依然恍若未见。十二周天一遍遍地转,灵台逐渐空明。
便清清晰晰地感觉到,经脉间缓缓流转的气流,是那么微弱。
十几年前老头子教我混元功,说得最多的不是功法要义,而是简简明明的四个字:持之以恒。十几年来我从没把这四字真经放心上,和过日子一样,我练功向来都是随心所欲。老头子从来不逼我,他对待我的态度,总像默然纵容着。
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觉得自己弱小。在天山脚下,雪地死域,鬼门关打了几转后,我终于意识到这可怕的一点。
连郎朵拉月英一掌都挡不了的弱小。
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弱小。
连求生都无能为力的弱小。
让我像从半空倒栽下来般害怕并且失落。睁开眼,行功毕却感觉不到强健如常的失落,像一朵乌云徘徊不去。
沉香埋着头,坐床畔理一堆衣服,屋中光线昏弱,越发瞧不清他的脸。
那堆衣服华贵崭新,他一件件捧手上摸。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薰衣香,一阵寒风吹入,又吹冷了这香气。我凑过去翻了翻,吸口气,“好香好精致的冬衣,我倒忘了那些衣匠一直在给你忙活,这才送来的吧?”
他点点头,脸上仍是明暗不清的表情。
我拣起一件鸦青色的夹袄给他穿上,他举手来阻,也不抬头,说:“你好好去坐着,不用理我。”我当然不理他,又挑一条白狐围脖作衬,掠好了垂落的发丝,才端起那张世间无双的脸,轻声说:“前些日子让你吃苦头了,以后我会好好练功,练成天下第一,不让人欺负咱们。”
沉香眨眨眼。我将头埋入他颈窝间,贴着狐毛,感觉十分舒服。他却像痒了,一把抽去围脖,我在他滑腻的颈肤上细磨,袍袄上的香气一丝丝钻入鼻,嗅不出是哪一种香料。我知他身上还三不五时藏着几个香包,百香杂扰,依稀已寻不到他初来时那阵清淡的荷香。
“香小猪,小香猪~”磨着蹭着,那弱小的乌云不知飞哪去,眼前只见白肤腻肌。
沉香放下衣服,手在我腰上一搭又放开,我慢慢咬他脖子,舌头细细碰。他再把我腰环住,手指按着我袍带。我喘口气,知道身体不好,不敢真个挑逗他。
“笑天……”他手指猛然一紧,望着我的神色有几分难解,像犹豫像惶忧,却又纷纷隐在滚起的一抹淡嫣色中。我情不自禁抚去,他把我推倒被上,袍带扯开。
“你……我没力气,沉香……”
“你不用动,我来!”
他翻身上来,锦裘香袄一件件褪落,我打了个冷颤,小腹处一股火热却慢慢窜升。原来已多日不曾与他欢爱。
沉香做得格外压抑小心,动手的时候,看似粗鲁,手劲却比女人还温柔。我勾住他亲吻,两人相望辗转间,他忽然狠狠咬下。我唇上发痛,同一时刻,却又感觉到下身被火热紧实地裹住。
“沉香……”含糊的呻吟在两人唇间溢出,他埋头在我胸膛磨咬,一下重一下轻,我一阵热一阵冷,在销魂的欲海中浮沉。
世上再无人及他。
丹阳子隔日又为我看脉,花白胡子抖了抖,叹息连连。
他离去不久,龙香玉进来,冲着一旁的沉香笑,眼中两把闪闪的刀。“香香啊,姐房里床大,你跟姐那边睡两晚。”
我一阵恶寒,沉香飞奔出去,半晌眼眶红红地捧来一碗药,坐床头喂我。
我这阵子享尽他温柔,心肺都要掏给他,哪舍得他委屈,但见他神情异常地难过,想都没想一个枕头砸龙香玉去。她抱住了,笑眼中寒意更深,“三日后回戎州,笑笑,你掂掂自己还有几两肉回去见娘?”
说完拎着枕头出去,像拎着一把排骨。
我吃了药又睡了一会,起来练功时左右寻不见沉香。
侯小金说:“公子睡下后,他一个人出苑去了,这回四娘子没叫人跟。”
我想像昨日一样沉住气,却怎么都做不到,才发着火要人去寻,桃枝下碧影一闪,那挂念的人已像抹精灵出现。我立在门旁,看他发飞衣舞地冲来,狠狠揽住。
两日后,苗子过来打点行装,准备起程的物品。
他站在窗口,呆呆地看浓云枯枝,北风吹舞着袍带珠饰,叮叮当当响不住。
我大步冲出屋子,树下攀了些横杈竖桠扎头上,又冲回来,大摇大摆晃他面前,搔首弄姿。沉香转着眼珠儿瞅着,突然一阵大笑,抱住我亲吻。我就爱他这飞扬神采,纯真笑靥,心头一轻,也跟着展颜而笑,“过几日,我身子大好了,咱们再上宝塔寺烧香去!”
他笑容渐渐敛去,望着我眼中不知因何闪出一丝悲哀,我惶然,却听他低低说,“笑天,你不要对别人笑,你一笑,那些女孩子都瞪着你瞧,我不喜欢。”
我不住点头,无来由地想起王海贵的话,那幅绣像会是瑶天神绣吗?
我的小香猪,你会是那只小仓鼠吗?
半夜忽从梦中醒来,黑乎乎中见他怔坐着的身影,像一团随时消失的幻象。我抱住他,手一摸,抹到满脸泪水。
我颤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伏在我肩头,泪流不止:“笑天,我真不知,会害了你……”
“说什么浑话,公子这不好好着!”
他揩揩脸,在暗光里看着我,忽然抬手取出个小盒子,打开来,一颗玉脂莹润的圆珠子。他捏了起来,送我嘴边,“你吃了它就会好了。”
清沁药香扑鼻,原来是颗玉丹。我皱起眉,“你去见木觉和尚了?这是他给的?”
他点点头,又轻轻嗯一声。
玉丹抵着唇,我乍然已明白,公子中的毒挨的掌,多多少少无不与苯教牵扯上关系,木觉是苯教叛徒,自然有他们秘制的特效药。只是沉香实没必要去寻他,有丹阳子在,阎罗王的勾魂汤都算不得什么。
这颗药,其实吃不吃都无所谓。
只是,那眼泪一滴滴掉落我手背……我一张口吞了。
玉丹入口化去,清凉的香气流窜至四肢百骇,浑身通泰。我略略有些惊讶,舞动着手脚趁机宽慰他,“这是仙丹,你瞧,我已经好多了。”
沉香噗嗤一笑,抱住我亲,不住亲,两人亲吻着睡去。屋外呼咻的风声一会响一会静,天悄悄翻出鱼肚白。我却一惊而起,向侧扑去,哪里还扑得到他人?
拉了门去找,跑过峥峋的桃林,绕过鲤池水亭,寒冷的冬晨,园苑寂寂,下人们才陆续起身。我摇摇晃晃走出疏红苑,沿着街路走几步,张望一阵。冬阳透出云霾,淡淡照着屋瓴桂树,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咬着牙,几乎要哭出来:“沉香!沉香!”
他在哪里?桂树下忽然一个声音哽咽:“你总是找不到我……”
我惊喜望去。鸦青夹袄,围一条狐皮白围脖,他垂泪相望。身后不远,是那个白袍和尚木觉。
“你要走了吗?回长安?”我走到他面前,恍惚问。
他浑身颤抖,像是在强忍悲痛,却始终流泪不语。
“别哭了,大男人掉眼泪多丢脸!过几天我病好了,就去长安找你。”
他突然揽住我,在耳畔断断续续说:“娘、娘要我回去……你好好养病,好好练功,等练成天下第一了,我就来找你。”
我瞪大眼,他袖子往脸上一揩,又狠狠说:“我会想办法见你的,你不准来找我!”
放了我大步朝木觉走去,我追两步,木觉和尚伸手拦住,竟是满脸堪不破功业的欢喜,“贫僧好不容易劝得他回去,施主请勿再横加阻拦!”
我愤愤瞪去,瞧他带着沉香越走越远,快要消失时,沉香回过头,喊:“记住我的话!”声音在晨街间铮然一落,人便不见。
我回过头,才觉得揪心揪肺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