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慕野慕也

2、第2章

　　第二日，林之问果然按着宋盛泽说的去做了。后来的事情则传成了数个版本，更是成了说书先生最爱说的段子。因为这次牵涉到了一个颇为清白的人——段书珩，段将军。
　　“书接上回啊，上回说到：到了执法那一日啊，这姑子横竖不肯吃药，只要一旁的人去将军府找镇远将军段书珩来。旁的人皆笑她痴心妄想，不肯信她说的话，只有素日里和她交好的一个小尼难堪她的哀求，趁众人并不注意去寻了段将军。而那小尼因无门路，无人引荐，在府门外等了足足六个时辰才拦下了段将军的车。而等道明原委带着人赶到官衙时，孩子已经不在了，只剩那姑子一个人神色灰败地卧在地上。段将军上前抱了那姑子就打道回府，举止间没有吐露半个字，而庵里不日便换了庵主，那老庵主却是不知所踪了......”
　　“好！先生讲得好！后来又怎么样了？”
　　说书先生一段评说引得茶楼里众人拍手叫好。然而其实，这桩案子现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不仅是说书人能说，随意地喊个人都能给你绘声绘色地说上半日。一来是段书珩虽是在战场上手段凌厉、在官场上只手通天，之于风月一事实在是寡淡。段书珩，小字琼林，今岁已二十有余，却只有一房夫人，无有妾侍，数年来竟然半点谈资也无。二来则是这姑子的身份实在是微妙，让人少不得将国仇家恨、新欢旧爱与这件事联系在一起，添油加醋，讲得天花乱坠。
　　更有微妙的是，这段将军祖上原是南国旧臣，位高权重的，北朝南下后，新帝慕其才华予以重用，但这都是后话了。
　　又说回这桩案子来，查了许多日子都没有一个结果来，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了。那姑子，哦不，那公主自进了将军府却也不曾出来。坊间传闻诸多，但也不方便搬到台面上讲。
　　而此时将军府偏院的软榻上正侧身卧了一个人，身段玲珑，却偏削瘦，细细看来却正是这亡国公主陆惊霜。
　　“踏月，我三年不曾下山，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可知道外头都将我传成了什么样？”言语间三分病弱，七分慵懒。那日灰败绝望的神情倒是不在了，却也不见得好得到哪里去。
　　听丫头半晌不作回应，她转过身子来欲细细盘问，而转来却见一蓝衫男子坐在床沿，正是段书珩。她便陡然不说话了，眯起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又转回身去面着墙壁。而身子却微微弓起，作出防备的姿态。
　　“惊霜，你不必如此防着我。我带你回来，便是要把之前欠你的如数还给你。”她听见身后的人苦笑一声，脸上却没有动容之色。“况且我既然能把你从水月庵带出来，我自然是有办法护你周全的。旁的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为了自己，你也该吃些药，对自己宽容些。”
　　段书珩见她不作回应，嘴里苦涩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来的路上思忖好的说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敢问那孩子是谁的。
　　他看见他曾经喜欢的那一头青丝被尽数剃干净了，如今新长出来的头发短短的，不如原先柔顺。毛糙、坚韧得像她现在的性格。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不见她瑟缩，又听见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以为她睡着了。呆坐了又有一阵子，他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吹熄了烛火准备离开。而正要合上门的一刹那，他听见她说话，声色喑哑。
　　“段书珩，你大概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三年前的这一月，我父王一把火烧光了皇宫三百院，而我却是在半月之后才知道这样的事情的。他走得那样匆促，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天下皆道是他盛宠于我，然而他为什么不直接带走我？”
　　“或者，是想让你为他好好活着罢。”他嚅嗫道。
　　“呵，他又凭什么以为我能够苟活？当我被御辇抬入上京，沿途却听得生民百姓在称颂新帝。不过半月，南国子民却已经忘了自己是南国子民。我的父王虽然庸碌，却并不昏庸！被自己的江山社稷、生民百姓背弃，是什么样的感受你又会懂？”
　　这次，段书珩却没有答上话来。
　　显然她不在意他的沉默，径自又说下去，
　　“更为讽刺的是，入了朝堂接受册封。高台之上端坐的，竟然是故识。而我这么多年却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来头。早知这般，当初我就该一刀刺死他，好杜绝了后患才对。”
　　她停了一会儿，像是气力不济，又像是伤心难掩，声音逐渐细弱了下去，
　　“而你知道么？我最难受的......是因为你。”
　　这天正是七月十六，上京的月亮很圆。段书珩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景帝二十五年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的月亮。就是，他爱上她的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