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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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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带着海水的腥咸,不断刺激着孙权的感官,本能的抗拒让他调动起了身体机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过分的一尘不染,几乎有些刺眼。孙权眯起了双眼,依稀能分辨出这是一间病房。只是,这里安静得像是被消音处理后的录像带,让人不安。孙权只记得,他为了大乔的戒指跳进海里不久,便失去了听觉,再然后,他目送着大乔渐渐远去,之后的记忆却丧失了。不过,一个熟识水性的江东人竟然会因此失去意识,实在太过丢人了。
从这里的布局来看,应该是附近的医院,可能是他安排的仲王部队所做的紧急处理,孙家的眼线众多,只怕父亲知道了始末会责罚大乔吧。孙权简单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心中强烈的不安却一直没有消失,他考量了所有的可能性,但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这些。况且最坏的打算,很有可能会成真。
——有人来了。
虽然失去了听力,孙权仍能感受到气息的变化。他躺在床上,不动声色。
门开了。
一个少女,一个与这间病房一样,纤尘不染的少女。片刻的对视过后,少女漫不经心的坐在了孙权对面,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她周身的气息很是恬静,黑色的眼眸汪着清泉,温柔得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你感觉,还好吗?”少女开口,吐字及其的缓慢。
然而孙权只看到少女翕张的嘴唇。哪怕她吐字极慢,孙权也没由来的一阵烦躁。而少女如同会读心术一般,她伸手拉住了孙权的手,孙权条件反射的抗拒着陌生人的触碰,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只是,好像习惯性的,幽深的眼眸中有着随时会吞没少女的戒备。
少女在他的掌心缓慢的写着。
‘你不要急,我会慢慢的说话,让你,熟悉唇语。’
在这个过程中,少女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让孙权不会太过难受或者烦躁。这种疏离而礼貌的相处,确实缓解了孙权部分的不适感。他对少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即使很不熟练,但确实,读唇语不适那么困难的事。
“我没事,有治愈的可能吗?”
只见少女眨了眨眼,有些被吓到的表情,然后,缓缓开口:“小声一些也没关系,我能听到。”
孙权愣了一下,尴尬的哼了一声。
“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少女慢慢的说着,“治疗的时间大概会很长,你也不要太早放弃。”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让孙权满意,他压着心里的不耐烦,问:“至少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让我恢复?”
“最多两年,最少半月。”
显然,这个答案也不是孙权想要的,他的怒意瞬间到达了峰值,并且迁怒到了少女身上:“这是什么烂医院?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不信这普天之大,没有人能治好我的耳朵!你把那些庸医叫来!”
哪怕孙权毫无保留的表现出了不信任与蔑视,少女也没有丝毫的委屈或者不满。她甚至轻轻的笑开来,缓声说道:“我就是这里唯一的大夫,而我是除了天荡山名医医馆以外的医生,这里也不是什么烂医馆,是你身边的人拜托我治疗你的。”
最后,孙权仍没有留下来接受治疗。
走之前,少女给了他一包药水和药材,并说,如果有一天想要继续接受治疗,可以回这里来。出于保密性的考量,他想过灭口,但最终还是放过了她,孙权对她做完了最后的警告,就离开了。
流云小榭,这名字实在风雅得讨巧。
回孙家后,孙权秘密的进行了治疗,可是得到的回应无一不是无可救药。反倒是少女的药,让他微微有些起色,偶尔能听到一些分贝巨大的声音,但伴随着轻微的耳鸣。这些症状,无一不显示,那天少女说的都是真的,包括那句他会回到那里去。
周末,日晴好无事。孙权找到流云小榭时,少女正在为一只兔子施针。
“你来了。”
少女头也不抬,专心的为兔子拔下最后几根银针,兔子毫无生气的卧在那里,背上棕色的皮毛被剔去了大半,实在谈不上好看。
这时已过去了小半个月,孙权已经能够熟练的读出唇语并且控制好自己的音量了。
“你有把握治好我的耳朵吗?”
大概是到了紧要关头,少女没有回答,她全神贯注的捻着最后一根银针,不同于之前的随意,仿佛在等候什么东西。突然那只没有生命迹象的兔子猛地颤动了一下,只这一瞬,少女极快的拔出了银针——只见兔子抖了抖耳朵,与平日见的那些生龙活虎的兔子别无二致了。
见状,少女才长出了一口气,眼带笑意:“好了,你跟我来吧。”说完抱起那只兔子往上次的病房去了。孙权不悦的皱眉,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如今也是一样。
这所医院并不大,也并不起眼。除了少女之外似乎就没有别人了,连病人都没有。少女领着他穿过一条回廊,周围的布局很是雅致的,现代建筑之中穿插了许多古色的小院,从后方看去又是一片蔚蓝的海潮。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清淡的香气,偶尔混杂着海风带来的凉爽。
“我在这里设计了很多阵法,如果不熟悉的人误入了,就会鬼打墙,一直走不出去。这也是我这里鲜少有病人的原因。”为了让孙权比较方便读唇,少女就走在他身侧,也还是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的让人安心。
“你是怕有人暗算你吗?”
的确,若是不这样设防,医术高明者很容易为人所害,不管是患者,还是患者的仇家。
“我只是想救我想救的人,不救我不想救的人罢了。”少女说着,侧头看向孙权,笑容温婉,“我自幼学医,不过就是为了此道,再为人所困实在有违我的心愿。”
“所以,你并不隶属于任何学校?”孙权转过视线,试探着少女的来历和价值。
只可惜少女并不愿意回答,她只回了一句:“到了,进来吧。”
还是上次的病房,窗外是翻滚的浪涛。
“躺下吧,接下来我要为你施针。”少女取出一卷银针平铺在桌上,仍坐在上次的位置。孙权坦然的躺下了。他之所以能这么放心是因为他调查了许多关于流云小榭的事,最多的,无非就是几例看起来玄之又玄的病例,还有她的师姐天荡山名医,以及两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的事。少女的经历就像她自己一样,干净得过分,涉世未深如同一卷白纸。
少女眨眨眼,看着孙权,愣了一会儿才说:“衣服,要脱掉的。”
孙权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想起那只兔子,又释然了,干脆的脱掉了上衣平躺在了床上。少女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害羞,她捻着数根银针,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死尸。她的针很快,且极准,片刻之间便落针数十,也许是因为太快,也许是因为银针实在太细,孙权丝毫没有感到痛楚,反而有经脉活络之感。
“闭上眼睛,去感觉,去捕捉,你周围的声音。”
虽然很不喜欢被夺走视力,但他部署好的暗卫会暂时为他警觉四周,仲王部队也在外埋伏。实在不必为此担忧。于是他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双眼,慢慢放大自己的感官。
一股甜甜的幽香萦绕在鼻翼,少女滑软微凉的手指在各种穴道附近巡弋,以及她的动作所带动的气流。还有一些很细微的杂音,像是一个人低低的细语,不分明但确实存在着。随即,少女握住了他的手掌,在掌心写道:‘能听到,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声音吗?’
孙权细微的点了点头,他感觉得到,少女看到他点头之后弯起的唇角。
‘我现在继续为你施针,如果感到不适,说出来请不要忍耐,如果伤到你的其他感官,会很麻烦。’
孙权继续点头。
这次的针,让孙权感到了极细微的痛,还有银针刺入身体时的凉。一处处的穴道被刺激着,耳边竟然隐隐传来海浪的声音,虽然仍有耳鸣鼓噪且不清晰,但确实能听到了。强行被释放的感官飞快的掠夺周围的气息,让孙权有些难受,更多的却是听到的欣喜。理智提醒他说出自己难受,兴奋却盖过了这一切。
敏锐的感觉到了孙权的呼吸变化,少女停下了,随即她便发现轻轻拂过孙权的手心的动作都会让孙权猛然一颤。
‘请你一定要如实的,回答我你的感受,我刚刚差点就到达你的临界点了,你会很难受。’
“我能听到了。”少女的动作很是温柔,但孙权仍然感到一阵刺痛,他开口说话的一瞬,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确实,不太好受,“耳鸣但是听力恢复了,和以前一样。”
‘我要为你拔针了,你会受不了。别担心,我会帮你恢复的。’
随着身上的银针被拔除,孙权耳边的杂音渐渐消失了,一片死寂。
孙权慢慢张开双眼,他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我有把握了。”少女柔软的手指将他汗湿的发丝拂开,语调还是那样温柔,“有些东西我的医院里暂时没有,我需要一些时间。”
“你需要的我会给你准备好。”孙权体力消耗很大,他疲倦的看着少女,声音都透着虚弱。
“我需要的,你找不到,只有阿玉才找得到。”少女抱起了一直卧在她膝上的兔子,它秃着的毛显得很可笑,“阿玉是能找到药材的兔子,我在它身上做了很多的实验它都活下来了,只有它才知道我需要的东西藏在哪里。方才,我为它施针,是因为我一时疏忽,让它吃掉了我院子里种的各种毒花,我用了七天七夜才把所有毒性中和,奇怪的是,它的血液反而可解百毒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怪不得这只兔子丑的可怕。”孙权挑了挑眉,“那你要准备多久?”
少女笑开了,道:“我说过了呀,多则两年,少则半月。这期间,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内服的丹药和外敷的药水,防止你的病情恶化。只要按时服用,虽不能根治,但是也不至于完全失聪……”
无论何时少女都是一脸从容的样子。仿佛他的耳朵,只需要转瞬便可以治好的样子。
“只要你能治好我的耳朵,我会承担你所有的医疗费用的……”
“医疗费用是你承担没错,但是你的诊金,并不是钱,而是一件事。”孙权还没说完,少女便打断了他的话,杏眼透着微芒,“我会治好的你耳朵,是因为我喜欢疑难杂症,我收取的钱都是用在你身上的,所以不算诊金。”
“一件事?”
之前孙权所查到的病例一共只有七例,其中五例是绝症,两例是中了必死无疑的奇毒。每一例的金额数字都是不同的高昂,但每一例都是完全康复,没有死亡跟后遗症的病例。也就是说这些人在支付了高额的诊费之后,还被额外索求了一件事。
“很少有人找我看病,我不收诊金,我只要求一件事。等你痊愈那一天,我会告诉你。”少女似乎很高兴,眼眸中浮沉着欢快,“我名字,叫做云歌,我出去这段时间,我的小榭就麻烦你了。我第一次遇到可以不用带在身边的患者,所以这次大概很快就能结束了。”
这么听来,她的理论并没有错,孙权却仍感到不快,他拧紧了眉头,说:“我从不欠人人情,你有什么要求就快说。”云歌低头思索了片刻,她的目光落在了孙权的手上,良久才开口,“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你是第一个觉得我能够治好你的人。”
孙权挑了挑眉,却不接口。
虽然云歌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却没有令人信服的年龄,她看上去甚至比孙权还要小两岁。
“那么我明天就离开,你把这瓶药喝了以后,力气恢复了,就回去吧,”云歌放了一瓶透明的液体在床头,“这瓶药能破解我的阵法,诊疗室还有很多,你来的时候记得喝不要迷路了,等到日后条件达成,我自然会来找你收取报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