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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三十三章 ...

  •   三十三章

      刘衍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望着山间厚重的雾气,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早已爬上了树梢,但却无法穿透浓雾。山间的寒冷犹胜冬日,潮湿的雾气钻进盔甲的缝隙,他盔甲里面的衣服从半夜开始就湿透了,几乎逼走了他身上的每一丝热气,他冷得就像被泡在冰水里。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带唐翊来遭罪?
      他没跟唐翊说明白,因为没经受过的人不会明白,他也懒得向不明白的人解释。唐翊什么都好,只是不明白。
      “要是能生堆火就好了。”褚培良走到他旁边说道,打破了他漫无边际的沉思。蛰伏中的等待,是军中最无聊,最易走神的时候。
      “废话。”他瞪了褚培良一眼。
      他们当然不会生火,演兵从子时开始,他们跟主力军团分开,趁夜向这里挺进,抢占了这片战场的最高点。自那以后,他们就一直守在这块阵地上。
      “反正也是没事干,不说废话难道像你一样发傻?”褚培良说。
      刘衍没搭理他,山顶有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树,他靠在树干上,玩着自己的短刀,活动着冻得僵硬的手指。演兵可能会持续许多天,双方各自带领着五千人马,最初的选择一定都是山中周旋,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主力,不断找机会削弱对方的力量,直到双方主力兵团的大决战。
      可惜,他们都只有五千人可以调度,刘衍觉得这稍微有点没味。他们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大的雾,如果大雾持续几天,那这场演兵就可能拖得时间更长。不过也有可能出意外,在这样的大雾里,十步开外人畜不分,说不定双方主力稀里糊涂就遭遇了。那样的话,他现在脱离主力的行为就蠢死了。但如果李相弼在大雾中往山顶上赶,那他又占了上风。
      他想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坏了他的人和,他抢占了地利,但天时又不可测。如果他就这样因为大雾和巧合,稀里糊涂地输了,他又能跟唐翊说什么呢?唐翊心里又会怎么说他呢?
      “你家翰林怎么没带来?”褚培良掏出了一把干果开始吃了起来,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特别能吃,大概是他消磨时间的方式。“不带来欣赏你的英姿?不像你啊!”
      刘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其他人,每个人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给了褚培良一个倨傲的白眼,又把视线投向了脚下山岭之间的雾气上。
      大概是为了报复刘衍不理他,他没溜儿的表哥说道,“没舍得吧?”
      刘衍的脸微微地红了,仗着脸皮厚,依然不说话。
      褚培良无聊地翻了个白眼,“跟着你是没意思。你还真争分夺秒地半夜上山,你觉得李相弼还能跟你争这个吗?他昨天晚上肯定在自己的大营里洗头擦脸,试盔甲颜色呢!今天日上三竿才会露面,还会先给陛下请个安,搭个好大的英雄花架子夸耀。人家心里肯定还想,不就是个演兵,至于嘛,安苏郡王是不是疯了?急头白脸给谁看呢?”
      “闭嘴。”刘衍说,越发有些恼了。
      “啧,再说,我说别让士兵带那么多真弓箭,多余的刀剑,就带棒子轻装上阵就成。结果你还不让!在城里没看出来你这么一板一眼。”
      “我是不喜欢循规蹈矩,但也不喜欢偷奸取巧。”刘衍说。
      褚培良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他挠了挠脑袋,退进了大雾里,刘衍知道他是去四处查看了。山顶又沉默下去,刘衍等的有些困了,靠着树站着渐渐迷糊起来,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之间,沉重的马蹄声踏入了梦境。
      他的心猛跳了一下,张开眼,仔细听听,马蹄声并非梦境。他舒了口气,知道即便是大雾也误不了事了。一名身披玄甲的武士从大雾中跑出来,向着他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行宫的正殿里,一张巨大的地图高高地悬挂在当中,京畿左近的山山水水都在图中。图下是一块沙盘,土捏成的演兵范围内的北山地形,标着演兵双方分布的位置。
      殿前都指挥使张钧之正在向皇帝和诸同僚讲明情况,他手中的长剑指向一座孤峰,“此处是北山至高点,地势复杂,通往山顶的路只有一条可以走骑兵。首战双方必定派出小股部队争夺这座山,占据有利地形,趁机削弱敌军力量。双方主力应当在山谷中转上一阵,尽力隐藏自己的行迹,同时派出斥候搜索对方的踪迹。”
      他话音刚落,四皇子刘珩便说道,“我听说兵者诡道也,从来不会有什么千篇一律的打法,善用兵者往往能在战场上出奇制胜。这怎么指挥使看一眼地图,便知道演兵双方一定会争夺这座山呢?人人都知道这座山最高,最显眼,那避开不去才是聪明吧?”
      张钧之望着他笑了一下,还未开言,他身边一个戎装的副将便道,“末将回禀陛下,诸位大人,刚刚有兵士来报,郡王殿下亲率一直千人队,已于四更时分登上了北高峰。”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文官本是低头瞧着沙盘的,闻言猛地抬起头来,谁知正触着皇帝看过来的视线,不觉微怔。他旁边的将军碰了碰他,低声笑道,“景鸿,你这郡王可真不像京中传扬的纨绔子弟,就凭他这份不辞辛苦和一丝不苟,就有兵家后人的风范。”
      唐翊想起他出发前一天两人不欢而散的情景,微微叹了口气。
      那边殿前指挥使已经笑着说道,“若是总有巧宗可捡,那打仗可就简单了。演兵场内地形有限,能够展开作战的坡地只有北高峰东坡这一处。至于为什么是高地,李相弼带的兵有一半是重甲骑兵,可选的作战地形就更有限。对他而言,最佳的作战方式便是占据高地优势,降刘衍骗去决战,接着地形的优势冲锋碾压。对于刘衍而言,抢占高地,以逸待劳,待李相弼兵至,用步兵和游骑兵配合作战,趁着山路重骑兵不易展开的情形,一场突袭便可令重骑兵进退两难,自相践踏。”
      “什么?”那四皇子刘珩好似真的吃了一惊,“阿弥陀佛。自相践踏?那不是真会伤了人的性命么?又不是真打仗,老六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心,要是真伤了人,那可怎么得了?”
      张钧之听了这话似乎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笑了起来,闭口不言。
      倒是上面的皇帝说道,“就是驾车走在京城里,也保不齐翻车毙命。既当了兵,就该以忠君报国为己任,见惯生死方能不惧生死。不过,演武场上都能扭断脖子的,也不配在我军中效力。”
      四皇子刘珩自然不敢再犟什么,连连称是,临了说道,“儿臣只是不明白,既然人人都知道这里会有一战,那李相弼聪明点避了便是了。”
      那边元氏的独眼将军突然冷笑一声,“似你这等说,若是敌寇围城,守城的将士也聪明些,弃城逃走便是了。”
      一语说完,武将里头哄堂大笑。
      四皇子脸色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说要逃走了?这完全是两码事。”
      “第一等的战术拱手让人,缘故是畏难怕险,这跟逃走又有什么两样?不敢打仗就回绣楼里藏着便是了,还领什么兵?”
      “你!当着陛下的面,你是怎么说话呢?”
      “都给朕闭嘴。”皇上猛然喝道,面色已是相当不悦。
      殿中立时安静了下来,连原先嘻嘻哈哈的武将也瞬间变得端肃。就在这时,一名甲兵举着红色箭簇进来,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那名兵士跪下朗声报道,“两军在北高峰下交战,风虎军由郡王殿下亲自率领,鹰扬军由都尉陈俊率领。风虎胜。鹰扬八百重骑兵,两百游骑兵被监军判为全部阵亡。”
      皇帝点点头,问道,“郡王现在呢?”
      “回禀陛下,郡王殿下留小股游骑兵在山上做佯兵,殿下本人已向主力兵团返回。”
      “嗯。”皇帝微微笑道,“也亏他身子结实。”
      唐翊偷偷松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了一些。
      “那么接下来就是主力决战了?”文官从中有一人问道,唐翊有些精神涣散,没注意说话的人是谁。
      张钧之答道,“那倒也不一定,有可能郡王会趁势立即攻击,也有可能双方都会选择谨慎的战略,在山中周旋几天,尽力消耗对方的体力。还有可能,双方会想办法偷袭对方必须戍守的老营。还说不定鹰扬会继续争夺北高峰,风虎也未必就真的撤出了北高峰。具体情况只有双方的将领才清楚。”张钧之说着便笑了起来,“总而言之,接着有数不清的可能,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远未达到顶峰。”
      这番话说的无数人跟着点头,殿中气氛又热烈起来,唐翊瞧见连有些青年文官都有些跃跃欲试之意,按捺不住心中豪气。
      兵部的吴士飞这时说道,“指挥使说的太好了,眼下虽是演兵,精彩程度却不亚于一场实战。只是郡王的手下有三分之一都是新兵,郡王纵然用兵如神,无奈这些新兵未经训练,若是持久战,只怕体力跟不上,要拖累郡王啊。不知郡王是怎么用这些新兵的?”
      张钧之笑了笑,看了吴士飞一眼,“郡王将新募兵四十人,禁军四十人,元氏军四十人编为一支百人队,每小队听凭自己人选出一名队正,每百人队由他的风虎出一人为百夫长。百人队列阵时,新募兵四十人为第一列,禁军为第二列,元氏军为第三列,每两个百人队之间留一个百人队的空隙。三支百人队,外加四十名游骑兵,组成一支千人队,由风虎出一人为千夫长。”
      “妙啊!”吴士飞赞道,胖脸上一双眼睛睁亮,“以小队为单位临机应变的能力便是突出的,指挥序列又十分清晰。每小队由威望选队正,队正都是自己人,战场上更好协调。百人队,千人队的首领都是有经验的将领。步兵有游骑兵策应,且以百人队为战场机动单位,既简便又有用。简便是为了让不熟悉阵法的新兵能被组织起来,有用是因为在主力战场上百人队能被将领迅速调遣,填补战场缺口。”
      听他如此解释,文官中不知兵的那些都恍然大悟,难免也有些差异那只老虎郡王竟这样心中有数。
      这些情由,昨日唐翊也想清楚了,对于没练过的兵,甚至昨天还在摸锄头的兵夫,这样的安排的确是最简洁高效。刘衍速来务实,他是知道的。
      众人仍在议论,有一个翰林问道,“为何新兵在第一列,禁军在第二列,府军在第三列?”
      吴士飞便答道,“这怕是因为府军最善战的缘故。”
      那人便好奇道,“最善战难道不是该放在第一列么?”
      “不然。”吴士飞道,“不管如何擅长,人的体力终究有限。如果府军在第一列,一旦拼杀到体力不□□么整支军队必然溃败。新兵在第一列,后面有老兵看着,后退无门,只能向前。即便新兵的损伤大一些,但是敌军在冲破新兵防线以后,体力大减,后面的禁军和府军自然更省力气。这也是十分务实的打法了。”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方才还频频赞叹的文官各个态度都有些变化,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是七嘴八舌。
      唐翊心中一沉,猛地想起昨日皇帝与驸马论起这件事时说的话,不禁望向驸马。只见张钧之面上似笑非笑,微带讽刺。他又望向皇帝,大吃一惊地是他在皇帝的面上也看到一丝讽刺的神色,只是那丝讽刺不过一闪而过,皇帝的脸上仍是不辨喜怒。端坐宝座的皇帝抬起眼睛,似乎看了他一眼,只是似乎,皇帝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但他心中乱纷纷的,忽而有些明白,皇帝仿佛是在教他多看多听。
      果不其然,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悲怆地说道,“郡王此举,似乎不妥。如此排兵布阵,终非仁师啊!”
      接着一个元氏将军怒道,“演老生呢这么来劲!在战场上,三列之间的次序是会相机而变的,难道谁能看着同袍受罪不伸手吗?”
      “可是如此交战,定然是新兵死伤的多啊?且不说别的,一阵箭雨过去,新兵就不剩什么了。”
      “你不晓得我大殷朝军队是配盾牌的吗?”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
      当朝堂论战转为引经据典的朝堂论礼之时,唐翊的耳朵已经嗡嗡作响多时了。他突然明白,不管刘衍是胜是败,他都已经败了。推而思之,在我朝只要是手握弓马的,似是都要败的,任凭是谁,终究抵不过那手握笔杆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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