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之王》光中尘

35、决心

　　“……嗯，我已经决定了。别担心我了，妈，我在这里挺好的！”舒一帆挂下电话，感到神清气爽。刚刚他还在为自己这么快就改变主意要怎么和母亲说而懊恼，没想到接通电话之后魏埃米一口气问他道：“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等舒一帆吞吞吐吐说完他的想法之后，母亲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会改主意的，你和你爹一模一样啊！”

　　原来舒斌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郁郁不得志，在各种小情节艺术片中辗转，后来遇见一个有野心的年轻导演，和他一起在各地取景，成品电影在电影节上成绩很不错，舒斌也借此获得了最佳新人奖，从此开启了星途。
　　舒一帆拿着从小程那里借来的手机，仿佛陷入魔幻之中：“所以，我现在在走和父亲一样的路么？”

　　“是这样的，一帆宝贝。”魏埃米在电话那头笑盈盈地回答道。
　　舒一帆挂下电话之后久久思索着母亲的话，无法让思绪从这上面移开。原来他阴差阳错之下的选择竟然和父亲许久之前的选择是一样的？
　　如果他依然按照父亲的路走下去，可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么？

　　父亲是一棵大树为他们遮风挡雨，现在终于轮到他成为这棵大树了。
　　舒一帆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充满了动力。他暗下决心：自己绝对不能再因为任何小事情轻易想到放弃！

　　舒一帆把手机还给小程，后者已经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了，对舒一帆说：“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知道了。”舒一帆躺在椅子上戴上眼罩，睁眼面对着一片黑暗，他过了很久轻声道，“我以前真的那么任性么？小程哥？”
　　“哪是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小程带着笑意回答道，“快睡吧。”

　　第二天拍完前半段，客车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开去，行驶往下一个目的地。胡导演野心很大；就像他的影片名《一路向西》说的那样，他要表现出这个国家从东到西的巨大差别。
　　行到半路，天下起雨，舒一帆盯着外面的天有些担忧：下雨应该不会对他们的行程造成阻碍吧。

　　事与愿违，在行过一段尤为泥泞的小路时，车一阵颠簸停了下来，后轮陷进了坑里。司机努力打了半天火都没能把车子开出去，只好让所有人下去再想办法。路上水混合着泥沙已经变成了浅浅的泥潭，脚踏进去再抬起来都会感到阻滞，仿佛有一双手拉住鞋子不让它出去。
　　为了不把裤子弄得太脏，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走路，眼巴巴地等待着车子再次上路。

　　胡穰穰和当司机的吴哥两个人研究了半天，最后大手一挥：大家一起去推车！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着脸走进车轮后面的泥潭，叫着“一、二、三”开始用力推车。

　　推车的主力轮流去喊口号，轮到胡导演喊的时候他中气十足：“一、二、三！一、二、三！”
　　他眼见着车轮似乎向上动了动，叫道：“就差一点，不要松——上去！”

　　随着他一声大喊，车子终于从坑里出来了，回到了泥泞的道路上。胡导演拍拍吴哥的肩膀：“下次小心点吧。对了，舒一帆人去哪里了？”
　　在旁边站着的只有老弱病残和女性家属，没有他们之中唯一闪闪发光的明星。胡导演不由担心起来：这小子别是又迷路了吧！这地方他不熟，可没法像昨天晚上那样轻轻松松找到他。

　　“不就在那儿么？”吴哥笑着指着说道，“舒少是懂事的人，放心胡导。”
　　胡穰穰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舒一帆竟然在推车的人当中！他现在身上满是泥泞，俊脸上也沾满了泥点，在灰不溜秋的人群中一点也不醒目，以至于刚刚胡导演就在他的身边也没有发现他。

　　他忙走过去拽住他：“小舒，你怎么在这里？”
　　舒一帆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拒绝了小程的毛巾，笑着抬头说道：“车不是陷在这里了么？能多一个人帮忙是一个人，我来搭把手。”

　　“衣服都弄脏了，你可没必要来做这种事。”胡穰穰胡子一翘一翘，尤为滑稽。
　　“我的人设本来就不是干干净净的，之前在风沙中拍摄不也是为了逼真么？这样应该不碍事吧。”舒一帆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迟疑着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要不然我去换一身？”

　　“我可不是在说戏！”胡导演没好气地说道，重重拍了拍舒一帆的肩膀，“别换了，就这样吧！”
　　舒一帆莫名其妙地看着胡导演走远，摸了摸鼻子：“我惹他生气了？”

　　旁边吴哥嘻嘻哈哈地说：“导演那是欣赏你！老胡就是这样，你别介意！”
　　舒一帆耸了耸肩，用毛巾擦了擦脸，上车后再次开始思考角色的扮演问题。

　　在前两天的拍摄中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问题：在这个电影中，他似乎并不需要扮演什么人，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和平日一样随意。很明显，他需要一种特殊的技巧来扮演好他现在这个“不是角色的角色”。
　　然而这个技巧，迄今为止还没有在舒一帆的脑海里哪怕出现一个影子。

　　他心里不由有种隐隐的担忧。这种担忧又伴随了他几天，终于变成了现实。
　　“……这里以前有数不清的树，各种树，树上有鸟，树下有各种动物，五颜六色的花种在路边，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人们总以为他们可以矫正自然，但是当一切发生后，这些植物动物没有了，人也不会留下来。”舒一帆念着白，心里不由也代入一些真情实感，多少有些难过。

　　正当他还沉浸在台词中时，胡导演忽然打断了他：“NG！小舒，这个角色他对这些东西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个时候应该更冷漠一点！”
　　“……我知道了。”

　　于是重来，NG，再重来，再NG。
　　舒一帆甚至都不知道，原来他可以被NG这么多次。其余的素材已经去年断断续续搜集完毕，《一路向西》只有他一个角色，胡穰穰甚至连让他休息的功夫豆不给，不断要求他重来。

　　“不是这样的！”胡导大声喊了起来，“这个表演不对！”
　　舒一帆索性从位置上走过来，站在胡穰穰面前：“导演，我知道我演得不好，请您指导我一下，我到底应该怎么演呢？”
　　胡穰穰一愣：“你演你自己就行了。”

　　“我一开始就在试图演我自己，但是您也说那不对。我想……或许我并不应该只是单纯演自己？我现在的确没能想明白，能给我一段时间思考一下么？”舒一帆请求道。再这样演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他需要一点理论的支持。
　　胡导演犹豫了一下，爽快地答应了：“也好，今天我们都早点休息吧。”

　　这个地方距离城镇不远，胡导演打算今晚在镇上的旅馆下榻，客车晃晃悠悠地开上路，舒一帆也开始了思考。
　　他问小程：“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直都通不过？”

　　“二少，你的声音挺好听的。待会儿跟胡导演谈谈，让他给你过了算了。”
　　舒一帆叹了口气，心知问他也没有任何用处。小程信仰功利主义，花最少的力气做最多的事情，但是表演不是这样的——现在演员多如过江之鲫，只有最好的那些才能发出光芒，让人们看见。

　　表演不是能够退而求其次的事情。
　　不过，和别人说话的确有助于他自己理清思路，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每一个表演都要有一个对象：我，表演，角色，三者缺一不可。现在要表演的角色不清晰，我也就很难想象应该如何表演。”
　　“这的确是个问题。”

　　小程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当然是个问题。
　　舒一帆最擅长的是体验派表演，然而这在这里毫无用处。
　　他无奈地翻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书，看了半天就只看见“废话”两个字。

　　他烦躁地合上书，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忽然很想打个电话。
　　在这种时候能够提出建设性意见、能安慰他、最重要的是他也想要联系的人就只有一位了吧。

　　听筒里只响了三声，电话就被接通了，对方毫不意外他会打来电话，笑着问道：“忙完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抱歉，之前都是在野外信号不好。其实我想问问你一件事情。”舒一帆直入主题，“阿蔚，你对‘表演自己’怎么看？”

　　谢蔚莫名其妙：“你在问我表演的事情？你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我对表演一窍不通！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的话……我觉得表演和经商的确有一个共通之处。”
　　舒一帆精神一振：“什么？”
　　“先做人，再做事。”

　　“……这是什么意思？”
　　“君子不器，在本行之外总还得有一些别的收获吧。”谢蔚沉思着说道，“为什么你们一直讲究德艺双馨？不够伟大的人是无法一直产出伟大的作品的。”
　　舒一帆有些困惑：“你是说……？”

　　“我只想到了这些，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我想不出来！”舒一帆委屈地撒娇道。

　　谢蔚忍不住笑了：“你还小呢。别偷懒，好好演戏，说不定我马上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舒一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你很快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