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之王》光中尘

21、结束与开始

　　舒一帆走到家门口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自己的家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但他分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已经把门锁好了。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程哥？是你么？”

　　一边叫，他一边打开门，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公寓里空荡荡的，除了搬不走的大件家具之外所有东西都一扫而空。
　　“小程哥？”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看向同样呆立在空荡荡的房间中的人。

　　“抱歉，一帆，是我的错。”小程木着脸转过身，“他们是跟我上来的，然后一个人拦着我，剩下的人把家里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我太不小心了……”
　　舒一帆不愿听他说这些，一个健步冲向阳台叫道：“弗洛伊德！”

　　阳台上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又走到厨房，然后是卧室、洗手间、储藏室……
　　“弗洛伊德！”他不断地叫喊着，但是到处都没有爱犬熟悉的叫声，房间空得吓人，一切熟悉的坐标都已经消失了。舒一帆急躁地走来走去，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

　　“它被那些人抱走了。”小程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说，“一帆，我们报警吧……”
　　“……没用的。”舒一帆握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欠债还钱，那些东西还是会判给对方。”

　　他坐在床板上，想着早上弗洛伊德还在亲热地汪汪叫着蹭他的手，怎么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呢？不仅仅是弗洛伊德，还有充满他和父亲回忆的照片，父亲的电影光盘，法国好友送给他的纪念品……都一起消失了。
　　深秋的空气从窗户涌进来，让他浑身发冷。他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还在自责的小程，低声说：“程哥，不是你的错。别说了。”

　　他到了这步田地，并不是因为哪一个人的原因。父亲的死只是导火索；哥哥尽管无情但也没有做特别过分的事情；母亲做了过分的事情，但是自己到底没办法怪罪她；来家里抢东西的人也遵循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准则；至于小程哥就更和这些事情没关系了……事情的发展更像是一座被白蚁蛀空的房子，平时看上去漂漂亮亮光鲜亮丽，但是一旦有一点风吹雨打就会彻底崩坏。

　　舒一帆聚集最后一点力气问道：“妈妈没事吧。没人对她动手吧？”
　　“哦对了，魏阿姨那里我有一个好消息！”小程打起精神，尽力用欢快的语气说话，“魏阿姨醒了！”

　　醒了？！
　　舒一帆第一个反应是惊愕，然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等他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狂喜让他不知所措了：“妈妈醒了？太好了！我想想……我们现在就去看她！她一定很想见到我！”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它不放。

　　“一帆，冷静。”小程不得不给他泼点冷水，“阿姨一切都好，就是情绪……有点激动。你得冷静点，别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我只是想看看她。”舒一帆深吸了一口气，对母亲的爱在此时压倒了之前对母亲的怀疑和憎恨，让他恨不得立即就到母亲身边。
　　他现在只想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可等他终于到母亲的病房前，他却突然迟疑了。他在门口换了几个姿势，透过门缝多方位地观察了里面的情形，小声问小程：“她现在醒着么？”
　　小程哭笑不得：“我不知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舒一帆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奇怪，但他觉得自己必须知道一切才能有勇气走进去。严格地说，他已经快几个月没和母亲说话了。
　　“你去看看？”他对小程说，“然后给我一个手势……”

　　他们正说着，一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分别看了看两个人问道：“你们是来看魏埃米的？是家属么？”
　　舒一帆和小程尴尬地点了点头。
　　护士大手一挥：“进去吧。病人希望能看见你们。”
　　小程拍了拍舒一帆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进去吧！

　　舒一帆被逼着慢慢走进病房，挡在他和母亲之间的墙角慢慢变小，然后再走一步母亲的脸就露了出来。他看见母亲的时候，母亲也看见了他，欣喜地叫道：“一帆！”
　　“妈！”舒一帆看见对方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两人之间有种诡异的陌生感。他坐在对方身边，注视着对方的脸，熟悉的感觉一点一丝回到他们的身上，而母亲的笑容在这熟悉的氛围中渐渐隐去。

　　舒一帆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问道：“妈，怎么了？”
　　“一帆，对不起……”魏埃米脸上抽搐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情，“妈妈不知道怎么了，之前感觉特别糟糕，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了这样的事情……一帆，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自私，很无能？”
　　“不……妈不应该有错的。”舒一帆认真地说。

　　魏埃米红着眼睛笑了一下：“妈妈可没这样教过你，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舒一帆嗯了一声，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妈，有件事情我问了你别生气。和哥有关的事情。”

　　“和舒天际有关的事情？你是说他妈妈么？”魏埃米目光失去了焦点，陷入回忆当中，不住地叹气，“一帆，我从来没有对他妈妈做任何事情，在他妈妈去世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一帆，妈妈的确不算什么好人，但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做过。”
　　“嗯，我相信妈。”舒一帆松了口气，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母亲不是杀人犯，这最好不过了！

　　“还有欠据……你看见了吧，我知道你看见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爸爸。”魏埃米说着说着，一道眼泪流了下来。她想抬手擦掉眼泪，舒一帆连忙阻止她——她还在输液呢——自己拿来纸巾为她擦掉眼泪。
　　“妈，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魏埃米轻声说，“我管他们借高利贷是想去投资——只可惜血本无归。”
　　“……”
　　“妈妈一直觉得你爸爸会把钱留给舒……你哥哥，妈妈想为你打算。你太小了，还是个孩子，妈妈不为你打算谁会为你打算呢？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地步……妈妈对不起你……”魏埃米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了，不停地往下流淌。

　　舒一帆为她不断擦着眼泪，擦了一会儿突然丢下纸，抱住了母亲。他手臂揽住母亲瘦削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她，头靠在她的肩窝上，眼眶也忍不住发热。
　　母亲比以前更瘦一些，或许没有；距离上一次他拥抱母亲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回忆不起来了。
　　他轻轻拍着母亲，哄道：“没事儿了，妈，别为我操心了，我会养你的……”

　　魏埃米听到这句话抽噎得更厉害了，舒一帆提醒着她的输液，一边更紧地拥抱住她。
　　“妈，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他温柔地说道，“从此以后我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我会把一切都夺回来的。然后……我们好好生活……”

　　母亲拥抱着自己，不停地说着“一帆长大了”。舒一帆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并不为此感到开心：人只有经历过死一样漫长的一瞬间，才能杀死过去的自己从而长大。舒一帆抗拒着长大，正是抗拒这种“生长痛”。
　　但他必须长大；他必须要保护他所爱的人。

　　从零开始，他要重新夺回一切。
　　就像是父亲白手起家创造一切那样。

　　三天后，舒一帆去参加了长空影视的全体董事会。如他所料，全体董事一致把票投给了舒天际，其中没有任何分歧。
　　舒一帆冷淡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毫无感想：对方所获得的一切理所当然，毕竟舒天际在自己混日子的时候度过了二十五年严苛至极的岁月，而他今天的这场胜利理所当然。

　　散会后，舒一帆拦住了舒天际，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输了。”
　　“我知道，小帆。”舒天际镇静地点了点头，“你想要怎样？”

　　“……我会把一切夺回来。”舒一帆说，“你能赢是因为你在之前的二十五年比我更努力，但是我也可以加倍努力，总有一天我会赢。”
　　“无产者失去的只有锁链，而他赢得的将会是整个世界——激动人心，舒一帆。”舒天际严肃地点了点头，“加油吧。”

　　舒一帆等他从自己身边走开，才发出哼的一声。
　　舒天际是在说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败么？
　　那他一定要证明，他舒一帆可不是一无所有！

　　舒天际一边走一边说着公司下一步的发展计划，说完一个阶段的内容被助理打断了：“抱歉，舒总，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
　　“你说。”
　　“舒二少似乎很不服气。”
　　“他就是那样，不用管他。”舒天际眉毛都没动一下，“我们继续？”

　　助理琢磨着：“他现在还有一部电影在拍……我们要不要去动动手脚？”
　　“那部电影舒一帆演不好的。”舒天际淡淡说道，“他要演的是一个成功人士，但是他现在不是已经完全失败了么？对于小帆那种‘体验派’来说，这就是他演技的末日。”

　　他深信，舒一帆很快就会意识到，他是一个多么平庸的演员。
　　除非小帆能突破这样的局限，否则舒天际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