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精怪》淳于酒

5、弃妇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经过李翙好几天耐心教导，总算学会了这么几句，白茕得意道，“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李翙点头称赞道：“是，特别聪明。”
　　白茕更加得意了，兴致勃勃地催促道：“快，我们接着学下面的，我这几天要把《三字经》都背出来，然后你再教我写字！”
　　李翙拉住他，摇头道：“先不急，我们今天先学《古艳歌》，你的名字便出自其中‘茕茕白兔’句。”
　　白茕疑惑道：“你不是说我名字是出自《弃妇歌》吗？怎么成了《古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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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白茕即使化了人形，李翙也一口一个“状元”称呼他。
　　白茕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不悦道：“我叫白茕，不要叫我状元，难听死了！”
　　李翙倒似对他名字颇有些嫌弃，故意曲解道：“白穷，白穷，一穷二白，一股子寒酸气，算什么好名字？还是状元好，大气又吉利。”

　　“不是那个白穷……”白茕有些无力地解释着。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的“茕”是哪个qiong，但心底不大愿意相信真是贫穷的穷，于是在纸上写出自己的名字，拿到李翙面前，认真道：“我的名字是这两个字，是从诗里取的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李翙自然知道白茕的名字应该就是这两个字，却还是忍不住逗他，“这不是弃妇歌里的句子么，这名字多不吉利啊，万一以后真成弃妇了怎么办？”
　　白茕听不出李翙在逗他，反而一本正经道：“别以为我不懂，我是公的，怎么会成弃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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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翙没想到他随口一说的话被白茕当了真，只得胡诌道：“《古艳歌》是另一个名字，读书人一般这么说。”
　　白茕一想，自己现在也是在读书的人了，自然也要这么说，于是点点头道：“那好，你来教我学《古艳歌》吧。”

　　昔载杨柳, 依依汉南。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李翙将其一句一句写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解释每一句的意思，顺便提两句正确的写法应该注意什么。
　　白茕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追随着李翙的手，听得十分认真。

　　听到“东走西顾”一句，白茕有些疑惑道：“这只兔子为什么朝东边走，却要往西边看？它脖子扭到了么？”
　　“……这兔子象征着被丈夫休弃的妇人，心中挂念，舍不得离开。”见其不解，李翙解释道，“就像你在一片菜地吃着可口的白菜，菜园的主人突然出现把你赶走，你不得不离开，但心中还是舍不得那些白菜，于是忍不住回头望。”
　　“哦……”白茕恍然大悟，很快又陷入新的困惑，低声嘀咕道，“既然被人休弃了，为什么还要舍不得？要我就走得远远的，才不会回头。”

　　“还有这一句，”白茕颇为勤学好问，“为什么说衣裳不如新的，人不如旧的？”
　　李翙道：“这是劝丈夫要念旧，珍惜故人，不要有了新欢就抛弃自己。”

　　“我知道，她想让丈夫珍惜她，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说‘人不如故’。”白茕看向李翙，认真问道，“人永远是以前的好，你们人类都这么觉得吗？”

　　“无论喜新厌旧，还是怀故念旧，都是人的本性吧……”李翙有些不知道怎么给一只不谙世事的兔子解释这些，只得斟酌着道，“譬如你，过了很多年你依旧记得那个曾经收留你的书生，他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即便以后你再遇到了……其他书生，你依然会觉得谁都不如他。这就是……”

　　“我没有！”白茕打断了他，有些不高兴道，“我没有觉得你不如他。”
　　李翙愣住。

　　白茕原本坐在李翙方便的凳子上，现在他突然起身，腿一伸，跨坐在李翙膝上，面对面地看着李翙，眼神纯澈，神情严肃。
　　“李翙，我没有觉得你不如他。”白茕捧着李翙的脸，严肃道，“他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可你也是。我从不觉得因为他死了，因为他是故人，你就不如他。”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很近，只须其中任何一人稍稍往中间靠一下，两张脸便贴在了一起。

　　为了显得更像人，白茕平日里都是黑发黑瞳，此时眸子里却透出一点剔透的桃花色，纯真又魅惑。
　　李翙与他默然地对视，不觉屏住了呼吸。
　　白茕长长的睫毛飞快地扇了一下，李翙便觉得心里痒了一下，就像是一只蝴蝶轻灵地掠过心湖，漾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李翙心里有些讶异这小兔子的敏锐，他说那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其间的几分酸意，而白茕却发现了，并且及时笃定地告诉他，在白茕心里，他并非不如人。

　　李翙向来心大，很少为什么事介怀，然而，在白茕说出“我没有觉得你不如他”时，他才发现，他内心深处是稍稍有些在意的。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对这只单纯又坦率的小兔子精比自己想象的还在意，这份在意让他也想获得对方更多的在意，并且为自己永远不及一个早就化为白骨的人儿感到有些失落。

　　李翙缓缓呼出一口气，握住白茕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笑了一下，道：“当真？”

　　“当然，我不说谎的。”白茕狠狠点了下头，又道，“我也不懂为什么一定‘人不如故’，如果我这么想的话，和你相伴的日子，我觉得你不如他，那等到很多年后，你也变成了‘故人’，我岂不是又要望着别人来思念你？”
　　“那样，最珍惜的永远都是不在身边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这么想的话，不是折磨自己么？”

　　白茕道：“我不想忘记故人，但我觉得最该珍惜的还是眼前的人。”

　　“所以，李翙，现在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类。”

　　李翙心脏哄哄乱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你一共认识几个人？”
　　白茕一本正经道：“加上你两个。”

　　李翙忍不住轻笑一声，捏了捏他的脸颊，声音温柔道：“嗯，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