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精怪》淳于酒

4、故人

　　最终，白茕也没有给李翙当牛做马，毕竟让一只兔子来做牛和马做的事，实在有些残忍。
　　所以——
　　“那就还是做我的兔子吧。”李翙这般道。
　　白茕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但事实上，自从那晚以后，白茕几乎都是以人的形态出现，只有偶尔实在累了支持不住还会变回原形。
　　说到要报恩，白茕还是颇为尽心尽力的，虽然不会劈柴做饭，但擦桌扫地，端茶倒水，伺候笔墨之类的事还是能做的。
　　对于一只兔子会研墨，并且研得还不错，李翙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想，毕竟是只精怪，大抵岁数也不小，懂一些人间之事实属正常。

　　某日，李翙正在看书，白茕闲得没事，便自己研了墨在一边练字，双方互不干扰，宁静恬适。
　　午后的日光从窗格悄悄溜走，李翙看得有些眼花，便先放下书，打算起身活动一下。

　　“李翙，李翙，你快帮我看看……”白茕见他放下书，连忙求助，神色苦恼道，“这些字怎么这么难写啊，我都写不好。”
　　李翙扭了扭脖子，踱步上前，打算指点两句，结果一看那纸上歪歪扭扭的鬼画符，顿时滞了呼吸，突然有些心疼起自己的笔墨来。
　　若单单只是字写得不好看倒也罢了，问题是他写的那东西根本不能称其为“字”，仔细一看，所有的“鬼画符”全都是写倒了的“字”。
　　再一看，白茕用以临摹的的书本也是倒着放的。
　　李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兔子是完全不识字的，这些字在他眼里大约跟鬼画符也没什么区别。
　　亏他姿势还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个饱读诗书的小公子。

　　李翙有些想笑，但见白茕一脸认真地向他请教的神情，他又不忍心，于是强压下翘起的嘴角，神情僵硬地将书本放正了，用最自然的语气道：“暂时就先写正字吧，倒字连我都写不好。”
　　真是给这小妖怪留足了面子。

　　白茕却似没有察觉到李翙这份体贴心意，看了看摆正了的书页，再试着“画”了个字，感觉似乎的确顺手了不少，恍然大悟道：“原来我是把书放倒了啊，怪不得！”
　　李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识字？”
　　“对啊，我一只兔子怎么会识字？”白茕倒是十分坦然。
　　李翙：“……”

　　虽然很有道理，但既然你都不识字，那之前都在一本正经地写些什么啊！

　　白茕道：“我觉得人写字的姿势很好看，就想也学一下。”
　　李翙：“……”

　　哦。
　　因为写字的姿势好看，所以识不识字，写得对不对都不重要……
　　不是很懂你们兔子。

　　李翙不死心道：“可你写你自己的名字……”
　　当初为了提醒李翙自己不叫状元，白茕曾写过自己的名字，字算不上好看，却也十分工整。

　　白茕道：“我就认识这两个字。这是我以前的主人给我取的名字，也是主人写给我看的。”
　　李翙蹙眉道：“你还有主人？”
　　“对啊。以前的。”
　　“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死了。”白茕神情自然道，“都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他是个书生，喜欢跟我说话，那时候我经常蹲在他脚边，有时候他写字的时候姿势很好看。”
　　“他死以后我才勉强可以化成人形，但我修为太低，总是维持不住人形，就到了山里修行，等我出来后想去看他，结果……”
　　说到这里，白茕垂下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惆怅，“我忘了他埋在哪里，也忘了他身上的气息。”

　　“我可能……是一只薄情寡义的兔子。”

　　李翙忍不住揉了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怎么会呢，我倒觉得你是只有情有义的兔子。”
　　白茕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

　　“真的。”李翙点点头，叹息道，“世人多薄情，就算是至亲之人死了，又能记得多少年呢？”

　　白茕望着李翙好一会儿，方才呆呆地道：“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记不清那时的事，就记得他过得很苦，病了从来没有人去看他，有回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很伤心的样子……他抱起我说‘世人皆薄情，也不知我死后有几人还记得我，兔儿啊，惟愿你能记我久一点’。”
　　“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成了大妖怪，活得久一点，记他久一点。”

　　看着小兔子精一本正经的神情，李翙有些莫名的心酸，又有些莫名的暖意，像是雪中遇着一簇火苗，暖得心口发疼。
　　这情绪来得没有缘由，让李翙自己都有些诧异。
　　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白茕的脸颊。
　　白茕亲昵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白茕，”李翙第一次叫了这个名字，他认真道：“我教你认字吧。”

　　他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自己好像无法再把白茕简单地当作一只兔子，或者一只精怪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