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寂寞凭谁诉》_五月雪_

2、第一章(1)

　　盛夏的长安城重新恢复了以往雍容不迫的气度，因去年废太子引起的不安终于在新太子的册立大典中成为过往。虽然年初京兆曾地动，又兼有河西吐藩作乱，但对强大的大唐帝国而言，都不过是些小小的波澜，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一年的大唐帝国仍是海内宴宁，歌舞升平。
　　大唐开元年间，除去最初的几年因根基还不太稳固而造成的些微动荡之外，大多数的年份，留在人们记忆里的印象大抵也是如此。
　　此时，站在高处俯视长安，灰色的城坊墙上铺满夏日午后灼目的阳光，方砖上泛起柔和的金色，棋盘似的街道将长安城划分出齐齐整整的一百单八坊，远远看去整个长安似一方金色的棋盘。在城北，巍峨的宫殿群层层叠叠的屋脊波澜壮阔地延绵逶迤而去，渐渐消没于蔚蓝的天际。
　　这城的磅礴大气，无可比拟。
　　城内的一坊一巷一砖一石，亦隐隐透出凛然的帝王之气。
　　程家位于兰陵坊的老宅刚刚翻修过，重新修葺的房屋院落明亮轩敞，正与长安城一派国泰民安的盛景相称。
　　悠长缱绻的夏日午后，程府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茂密的槐树在院子里的甬路上铺下大片大片的阴影，落在树荫下的几只鸟雀，轻捷地蹦跳着，用尖细的嘴在早上浇过水的树坑里轻轻地啄着。水池边的柳树垂下柔软的枝条，夏蝉隐身其中，永无疲倦地鸣叫，将原本悠长的夏日叫得愈发没有尽头。
　　水里的游鱼，窗下的鹦哥亦都安静不出一声，只有水晶帘子间或轻轻晃动一下，发出些细碎的若有若无的清脆叮当声，除此之外，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树上永无休止的蝉鸣。
　　在这个日影缓慢移动的午后，风荷独自一个人坐在正厅后廊下的树荫里绣花，时光亦渐渐凝固成一幅精致的工笔画轴。
　　她手中轻薄仿若无物的天青色蝉翼罗上已隐隐有了一带远山近水的轮廓，阳光筛过密匝匝的树叶子泻下一丝金色的光芒，落脚在蝉翼罗上，使那方绣品越发剔透，风荷修长的十指也被它映照得有了一抹暖暖的金色。
　　很少有人会在蝉翼罗上绣花，因它太薄，再好的手艺也难免失了水准。风荷却独独别出心裁，越是用旁人不常用的料子、不常使的针法，绣出的绣品越是鲜活灵动。
　　细若蚕丝般的丝线穿过透明的蝉翼罗，来来回回牵扯不断地将她心底里那些无法言说的思绪铺排在织物的经纬之间。
　　从一层层的绿树间穿过的一阵轻风吹拂起风荷莲青色的绣叶裙，裙脚上忽隐忽现几只同样是碧色丝线绣出的小蝶儿，翩然若飞。聒噪了一个中午的蝉声，忽然毫无征兆地停止，风荷被这突兀的寂静震动，便停了针，呆坐在树荫下，心底无故闪过一抹尖锐的疼痛。
　　落在树荫里的一只红嘴雀儿拍拍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风荷看着它低低地飞过远处碧绿的池水，越过对岸的一排柳树，不见了。她固执地盯着鸟雀消失的地方，等待着，片刻后，果有飘忽的乐音贴着水面逶迤而来。

　　风荷沉沦进那牵绕缠绵的声音里。

　　这声音到底从何而来，风荷始终不知，也从不曾深究，但这不期而至的声音总能在任何时刻将她带进那种与世隔绝的杳渺中……若隐若现的曲调低回婉转，仿佛是洞箫在临水的浓荫深处吹出，一圈又一圈地散开，在碧绿的水面上回荡，激起一层细细的水波，轻柔地荡开。水边的浓荫笼着轻柔的白雾，风吹过，缥缈的雾气柔柔地扑在树叶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汽，令树叶的颜色更加青碧，环绕身侧的乐音随着飘散的雾气向远处弥漫，清润的气息亦弥散开来……

　　玉袖一转出正厅后的夹道，便看见风荷坐在后廊下发呆，微仰起的脸被筛过树叶的阳光照得莹润如美玉，柔软的发丝轻柔地飘拂在腮边，眉尖微蹙，双唇紧闭，一双沉静的眸子中似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玉袖不由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