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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四 竺慈】02 ...

  •   烟花“砰砰砰”炸了半小时,竺慈仰头仰到脖子酸,才恋恋不舍地进了神社。她潦草地拜了神,沿着挂满了纸竹灯笼的长街上了神庙后山。后山栽满了树,挂在树枝上成千上万的祈愿符被盛夏的风吹得哗哗作响,彷如人间呢喃有望天听。
      红色的符纸被淡黄光晕的灯笼照成了临水照花影的绝世美人,风吹纸摇,宛如漫山遍野千百位红衣雪肤的女子摇艳而舞。美人的裙裾被露水染湿,草色拖拽着袖口衣摆,她素面俯首婉转出淋漓的艳色。
      “居然有这么多祈愿符,”赵树洲说,“倘若真有神仙,恐怕也忙不过来吧。”
      “这可不是全部哦,”竺慈笑,“每年冬天都会有烧山仪式,将祈愿树与祈愿符一同烧掉。来年春栽种易生长的木种,到了夏天又会是漫山遍野的祈愿树与祈愿符。”
      赵树洲也笑,“有道理,每年都有新景象,旧的愿景随火化去最好。”
      “怕的是烧了山,也烧不干净愿景。”竺慈想起什么,面带愁容,“春日说,她老家传说,有户人家丢了小孩,从此主妇年年到寺庙悬挂祈愿符,只盼找回幼子。年年春,祈愿树初生拔节便去许愿;年年冬,烧山日在山脚寂寞地眺望火光与浓烟。小孩子却一直没能归来。妇人身体一天弱似一天,终有一年,她春天去许下了愿景,冬日却未能来看烧山,原来深秋便病故了。那一年烧山后,遍地焦土,人们却在半夜里见到有女子徘徊废墟间,呼唤那户人家幼子的乳名。”
      赵树洲道:“听着就像是老一辈吓唬小孩的传闻。这山上挂这么多祈愿符,能实现的恐怕不到半数,假如没实现愿望的人都在死后徘徊山林间,恐怕这座山早就‘鬼满为患’了!”赵树洲忽地被什么逗乐了,续说:“不过鬼有一点好,他们不占地方,两三只鬼能徘徊在一块,反正他们是透明的非物质形态,彼此不会打扰——如此想来,这故事真实性也不是没有。”
      “赵树洲!你好烦!”竺慈一脸被戳破的尴尬。
      “把这座山的地形图给我,我还能给鬼们做个合理利用有限空间的规划。”赵树洲还不忘添油加醋。
      “你烦死了!烦死人了你个大鬼头!”竺慈吼他。
      赵树洲一脸得逞的笑容,跑到边上去买了两张红色的祈愿符纸。他们找了张石凳坐下来,竺慈从包里摸出笔,就着纸竹灯笼的光写她的愿望。她能有什么愿望呢?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没什么愿望好写,竺慈斟酌了片刻,大大咧咧地写:“我要跟树洲一直在一起,直到白头。”想了想,她用小字在旁边注解:“同时希望我们不要太早白头,我认识个叔叔四十几岁就白了一半,我觉得挺难看,五十几岁开始白头比较合适。”
      “你写了什么?”竺慈写完了,不安分地凑到赵树洲肩膀上看。
      赵树洲眼疾手快,捂住了自己的祈愿符,笑说:“秘密。”
      竺慈看见他手上拿的铅笔,捂嘴道:“你在画画!”她拼命哀求道:“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为什么不让我看嘛?你不会真在替鬼画合理利用空间的规划吧?”
      赵树洲弯起唇,“秘密。”
      “小气鬼!”竺慈一边骂,一边藏好了自己的祈愿符,“那我也不给你看。”
      赵树洲耸耸肩,“悉听尊便。”
      竺慈气不过,咬了他一口。
      两人各自悬挂好了祈愿符,竺慈长了个心眼,仔细记住了周边的参照物,打算改天来偷看赵树洲的祈愿符。赵树洲挑了个空阔地带,那枝条上仅有他一人的祈愿符孤零零地挂着,无形中帮了竺慈的忙。
      明天就过来偷看!竺慈握拳。

      挂完祈愿符,临近十一点,不少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带回去睡觉觉了,留在这儿的也搂着妈妈的脖子昏昏欲睡。竺慈和赵树洲找了一家和果子店歇息,准备挨到午夜十二点,山顶燃起篝火再走。与他们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么晚了,神庙里还人声鼎沸。
      他们运气好,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竺慈随意点了份小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两人一时无话,四处环境吵吵嚷嚷,竺慈却觉得自成一个世界,静谧安详。赵树洲呆坐了一阵,从包里翻出图纸,一本正经地测量起来。
      “干嘛呢?”竺慈懒洋洋地敲桌子。
      “闲着也是闲着,”赵树洲头也不抬,“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不许!”竺慈横眉冷眼,“陪我聊天。”
      赵树洲哭笑不得地说:“聊什么呢,大小姐?”
      “不知道,反正你不许画图。”竺慈蛮横地说,“你的建筑工图就是我的情敌,我是不会把时间分享给我的情敌的。”
      “它可不是情敌,”赵树洲晃了晃手上的图纸,“我以后可是要靠这个吃饭的。等你嫁了我,你也要靠这个吃饭,我们的小孩也要靠这个吃饭。”
      竺慈捂住脸,扭扭捏捏道:“听起来还不坏,你画吧。”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
      赵树洲这回总算名正言顺地低头画图了。既然放出话来了,竺慈也不好再打扰,百无聊赖地吃完小点心,掏出手机随意刷,依次把社交网络统统刷了一遍,仍旧觉得没意思,拎起包说:“我出去透透气。”
      “嗯?”赵树洲茫然抬头。
      “我说,枯坐在这儿太无聊了,我出去透透气。”竺慈哼道。
      赵树洲从包里摸出一本书来,“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竺慈接过来一看,《建筑空间组合论》。她嘴角抽了抽,好容易心平和气地将书递还给赵树洲,压抑着嗓门说:“不用了,我还是去外面走走。”
      赵树洲苦口婆心道:“不要嫌这书太浅显,它其实蛮有意思的。”
      竺慈说:“……我不嫌它浅显,我要出去散步,你别说话了,画你的图去!”
      赵树洲狡黠地笑一笑,说:“那您请。”又补充道:“半个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别走远。这个时间点了,虽然人多,还是要注意安全。”
      “好。”竺慈比了个OK的手势,提着印花小布包出了门。她隔着玻璃橱窗看店内,赵树洲又一心一意地投入了工图里,侧脸是竺慈最喜欢最喜欢的那种好看,她手里痒痒,摸出手机咔嚓替他拍了一张。
      竺慈傻笑着欣赏了一阵,将手机塞进包里,踩着还不怎么熟悉的木屐噔噔噔往神庙后山里跑。她想着赵树洲画的那张祈愿符,怎么也安不下心来,甚至等不到明天,一定要今晚知道他究竟画了什么。画了什么呢?竺慈想不出来。印象里,赵树洲除了建筑工图什么也不画。她只听前辈们谈过赵树洲是很会画画的,高中时代社团招新都是他画宣传图,磅礴大气有之,娟秀明丽有之,怎么钻进建筑工图的世界后,就再也不画了呢?
      穿过正红色拱门砌就的幽深长廊,昏黄的纸竹灯笼将那红色衬得妖冶逼人,漫山遍野的红色祈愿符闪着微弱的光,像古老婚礼的海市蜃楼。竺慈只听得自己的木屐咚咚响,这时候后山已经人影寥落,偶尔有情侣在树下,都像是鬼魅的化身。竺慈有些心慌,继而又嘲笑自己的心慌——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她找到了悬挂赵树洲祈愿符的枝条,因地处僻静,上头还是只悬挂着他孤零零的一张符纸。竺慈将祈愿符取下来,在黑夜里只看得到是女子的侧影,竺慈凑到最近的纸竹灯笼下面细细地看,用铅笔很潦草地涂了几条线,轮廓却十分鲜明。这时候竺慈还在漫无目的地想,前辈们果然没有骗我,树洲真的很会画画啊,宣传画也好,肖像画也好。然后她才冷冷地想到,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
      粗制滥造的祈愿符纸的红,随意描摹线条轮廓的铅笔的黑,垂悬在正红廊道下纸竹灯笼的黄,一些疯狂的颜色,扭曲成素未谋面的女子的缤纷面影。
      这不是我——这是谁呢?
      竺慈想,能是谁呢?她努力想了很久,找不到答案。也许是树洲的母亲,树洲想象中的母亲。树洲自幼父母双亡,许愿时候想起他们,无可厚非。
      竺慈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可心情就是无比沉重。
      这是谁呢?会是谁呢?是谁呢?谁呢?
      她将祈愿符纸揣自己的怀里,抿了抿嘴唇。

      山顶点燃了篝火。
      明亮的黄色火焰,一个劲儿蹿到天上去,铺成一条通往群星的火红地毯。星空被烧起来了,夏夜长河里冷冷清清的繁星骤然放出千万倍的光芒,像一蓬蓬一丛丛的野火花,捧着红玉髓的心脏焚烧于炉火中的焰色,坠入人间的是铃兰、雪松、桉树的花果香。孔雀尾羽在天际极光般一闪,火势直上云霄以第三宇宙速度与月亮接轨。
      竺慈与赵树洲携手登山山顶,围看篝火,默不作声。她将印花布包里小心翼翼带着的雪球花抛入火中,噼啪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烧得这么快啊……”她脸上非常烫。
      “只是那么一小束花。”赵树洲轻声说。
      春日说,围观山顶的午夜篝火,可以带上自己喜爱的鲜花,将其抛掷入火中,化作灰烬。这灰烬将铺在你人生的路上。
      什么迷信呢。竺慈眼睁睁看着篝火熄灭,不屑地想。她感觉胸口那张红色的祈愿符纸在灼痛自己的心脏,恨不得将它也扔到篝火里看它灰飞烟灭。
      但竺慈只是抿了抿嘴唇,沉默寡言地同赵树洲并肩打道回府。
      “累了吗?”赵树洲在黑暗里柔声问她。
      “很累了。”竺慈干巴巴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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