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李舅舅 ...
-
周一晚上，忙着工作的李舅舅总算抽出时间回来了一趟。和每周总要回家一次的李小姨不同，他比十个李小姨加起来还忙。李小姨刚开始工作，一边上学一边工作，已经累得瘦了不少。李舅舅高中毕业后，自己非要学他舅父姨夫们跑生意，他又从来都没学过这些，性子单纯，说难听点就是傻，累得都要成废人了。
好在他不是真傻，只是对社会上的交际比较应接不能，渐渐地也就步上正轨，说不上赚大钱，勉强算得一句暴发。
只是太节约了，此优点完全承袭李老夫人。
李舅舅出现得突然，李老夫人正收拾碗筷，门口一阵钥匙开锁声。悦之放下书，就见门开了，留着胡茬的年轻舅舅站在门外，相貌清秀，一身洗白的呢绒大衣，着两只旧而光洁的老式皮鞋。周遭围着两个破旧的行李箱和一只蛇皮袋，像一位风度翩翩的流浪汉。
系统一惊一乍：“哎唷，这帅哥是谁？”
“我舅舅。”
李舅舅过年没回来过，上次回来是胡老爷子丧礼，悦之参加完早早回去了，李舅舅又去得晚，吃过饭马不停蹄地离开。阴差阳错之下，这还是重生后，悦之头一回遇见李舅舅。
“真个小鲜肉！”系统啧啧赞叹，过一时道，“舅舅像你外婆。难得你妈和小姨都像你外公，只有舅舅像外婆……可惜了，你和你妈怎么就长得不像你外婆呢。”
“小鲜肉？”悦之疑惑。
“哦，就是指颜值高、脸嫩的帅哥。”系统解释，又惋惜，“唉，说好的外甥像舅呢？你一点儿都不像你舅啊。让我这颜控情何以堪！”
“哦。”
悦之一向不喜偏爱外表，这大概出自她有异于常人的审美。确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正大光明地把偏好美人说得振振有辞、把美貌当作个人崇拜的存在，叫她十分看不惯。悦之并不反驳系统，也不发表意见，只淡淡地略过了。
李老夫人猛然见着儿子，惊得了不得，忙扯嗓子喊老伴，一壁将李舅舅拉进门，来不及把行李拿进来，抓着儿子左看看、右看看，一壁说：“怎么瘦那么多？你回来怎么不早说一声？怎么还穿这衣裳呢，都洗坏了！快快，吃了没，我去给你热饭……”
李舅舅哑着嗓子咳了咳，有气无力：“没事，妈，我不饿，睡一会儿就行。”
李老夫人不同意，“哪有空着肠胃睡的？先吃些垫垫肚子。”
李老先生从厕所里出来，门一拉，把哗哗水声挡在门后。他不见有多激动，神色也淡淡地，跟老伴说：“他不要吃，你非逼他吃作甚？”
李老夫人顿时炸了，和李老先生日常拌嘴。老夫人说话从不高声，但她有如机关枪般的语气使人吃不消，相伴几十年的李老先生也默默败退。
李舅舅和悦之面面相觑。
悦之见他满面风尘，只叫了人，并不烦扰他，自己拿了书做一旁翻看。
李舅舅实在累得狠了，叫过爸妈，一句话都不乐意多说，抱着碗默默扒饭。他刚从机场赶回来，挤了一个小时的巴士，又转车，又走了近二十分钟，又抱着行李爬楼梯——电梯坏了，李舅舅没叫父母帮忙，拖着皮鞋把行李一件一件搬上四楼，才掏钥匙开门。
李老夫人心疼儿子，等他吃完，夺过碗筷，把他赶去洗漱睡觉。憋了会儿，忍不住数落儿子：“你做什么不拉车头（方言：打的）？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钞票，现在累得要死要活，早做啥去了？挤公交车连得座位都寻不到！”
悦之默默算了算浦东机场到外公家的路程，要是叫出租车，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以舅舅的抠门性子，别看几十上百，便是只要十几块起步费，他都宁肯做一块钱的巴士。
这脾气，真是幸好未来舅妈一样抠门，不然不知以后日子怎么过得呢。
李老夫人一边洗碗，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李舅舅压根没力气应和，只胡乱点点头，进卧室往床上一倒，会周公去也。
悦之被霸占了床，当晚只得跟外公外婆睡在大房间。李老夫人给她在晒台铺了小床，鸭绒被做床垫，软的了不得。悦之睡得十分舒坦，抱着香喷喷的枕头不想动弹，难以自己地怀念从前睡在这晒台上的童年。
次日清早，悦之还没吃早饭，先被李舅舅的红包砸懵了。
李舅舅躲在门后，跟做贼似的，拿了沉甸甸的厚实红包给外甥女，悄声细语：“舅舅过年都没给你压岁钱，现在补给你。对不起，悦悦能不能原谅舅舅？”
悦之心情复杂：“没关系。我有红包，不需要，谢谢舅舅。”这才什么年代啊？你发个压岁钱都至少四位数，你说你对不对得起昨天的车钱！出租车在哭啊！你竟然嫌弃两位数的车钱贵！
李舅舅不同意：“这是舅舅给你的红包，不算在那些里头。乖啊，别告诉外公外婆，也别告诉你爸爸妈妈，谁都别说。这是咱们俩个的秘密，好不好？”
悦之拗不过他，只得收下了。确实，后来李舅舅赚钱多了，给她零用钱也很豪爽，几百几百给的，但那是八、九年后她上初中的事了，红包都是舅妈给的。上初中以前，家里不给她零用钱，舅舅没直接给她过，红包全部上交胡二奶奶。
不说这些，舅舅这时候还没有赚大钱，这些钱是他四处跑商一点一点滚雪球滚出来的，名副其实的血汗钱。
何况，也不想想这时候的物价，菜包三毛一个、肉包四毛一个，四位数是什么概念！对于李舅舅，这绝非小钱。
悦之一直晓得李舅舅曾很疼爱自己，却首次直观地感受到，抿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只把烫手的红包放好，道一句“谢谢舅舅”罢了。
她自来不是会撒娇卖乖的性子，面冷心热惯了，也不爱笑，纵然心绪复杂，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悦之突然有点恨自己情商低。
比起熟络的李小姨，她对李舅舅太陌生了，以致于连怎么和他说话都不知道。
正因重视，才更不知所措。
————
李舅舅赶回来，自然摆脱了诸多杂事，能短暂地放松两天，陪陪老人。
虽说，李老爷子并李老夫人并不到颐养天年的年纪。李老爷子尚未完全退休，白天去厂里上班吃茶，仍有实事做。而个体户李老夫人，看着软和，实际作为永不服老的大裁缝，从不认为自己会退休。
比起老人，李舅舅更多陪年幼的外甥女玩耍。
红包是藏不起来的，况且悦之压根没想藏起来，收到红包不出几分钟便叫李老夫人发觉。老夫人对儿子好一顿数落：“悦悦现在缺这点钱吗，啊？你自己没赚多少大钱，给悦悦包三千就算厉害了？威风了？大款了？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没大没小的！好在是被我发现，要是被你姐看到了，不把你屁股揍开花儿！那鸡毛掸子还在你姐衣橱上放着呢。”
李舅舅脸都青了。
李老夫人念叨不止：“你有赚这点钱的功夫，还不如多回来住几天。你看悦悦一个小孩儿，没个玩伴，成天看书，你带她玩玩多好。”
李舅舅：……一脸懵逼。
李老夫人道：“行了，你难得回来一次，甭出去了，在家里松快松快吧。你姐姐姐夫下午过来，自己想好理由。”
李舅舅：……二脸崩溃。
话是这么说，李老夫人出去买菜时，悦之并未找李舅舅玩，自个儿抱着书看。
李舅舅望着自顾自的外甥女，三脸茫然。
————
一个小时后，偷渡溜号的舅甥俩站在书城门口，商量：“先去三楼？”
“就在一楼。”
李舅舅：“三楼有儿童天地，肯定有很多图画书。”
“不去。”
李舅舅：“还有动画片！舅舅给你买米老鼠唐老鸭好不好？你看，这里写了，有小叮当！”
“不去。”
李舅舅：……好蓝瘦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
悦之见他尤不死心，打击：“那些太幼稚。”
李舅舅：……我们的亲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悦之看书不挑，但绝不乐意硬逼自己看童话，不管什么童话。儿童版名著也一样。以及那些信口开河的十万个为什么，她真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档次的书也能被通过冠上《十万个为什么》的名字？！
悦之从小没少收到过书作为礼物，书籍众多，光是十万个为什么丛书便有四套，然而只有一套没被她看出什么问题。其他三套书，严重的错误倒没有，只是要么信口开河，要么考据不严，要么逻辑混乱，要么资料不详，严谨程度还不如百度。
那唯一一套比较靠谱的，来自于李小姨，出版年份在七十年代末，纸张又黄又脆，却还保存完好。悦之看了不知多少回，也没损坏的痕迹。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从前的人老实厚道。自从经济开始发达，国人的小聪明随着经济共同发展，很有超越的迹象。
因此，李舅舅眼见着琢磨要送书时，悦之凉凉地打断了他：“不要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
悦之：“我有一套了。”
李舅舅十分失望，不知道该送什么。
悦之看书，他便在一边踱步，左三步，右三步，前三步，后三步，完了再一遍。等悦之看完一章，他尚在蹙眉长思。
披着小孩皮的女人无声叹气，拽拽李舅舅衣角：“舅舅，我想买这本书。”
李舅舅注目一看，英文的哈利波特。
外语书，再便宜也极贵，这么一本十二美金，在这年代，换算成人民币需上百元。虽说如此，也比李舅舅看中的十万个为什么系列（十三册）、哆啦A梦正版全集、中外名著系列（全五十八册）等等，便宜得多得多得多。
李舅舅心里强烈斗争中。
悦之没真的打算买。她确实是哈迷，然而对原著没有执着，买英文版不在她考虑内。主要是看李舅舅非要买书不可，这么一说罢了。
李舅舅到底还是买了，此外又买了一套全九册的中英名著，悦之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她年幼时翻阅了无数遍的那套丛书么！尤其一本顶厚的《汤姆索耶》，她不知看了多少回。中学因数次搬家，遍寻不着，却原来是李舅舅送的。
悦之犹见故人，十分爱不释手地抱着怀念，历数书框里的九本书名，往日的回忆一道涌上来。
这类怀念，自她重生，时常出现。但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慨叹命运的无常，反倒感怀命运的奇妙。有时候，命中注定这个词，当事人才能理解其中的情感。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李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