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情多》QSqs千山

10、【十】

　　很多人都有久别重逢的情结，年少时轻薄狂妄伤人伤己而不自知，有朝一日真正分离方知去日情多万不该辜负，可也为时已晚。
　　那时候错过的人或者做错的事，在自己真正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时往往想要补偿，所以总盼可与故人相见，哪怕未能相逢一见泯恩仇，也可为昔日狂妄伤人做些补偿，以解情思情苦。
　　可也许宋扬和沈然都算不得耐得住寂寞或者情长的人，又或者现实其实和故事里总有差距。八点档的肥皂剧还在播，多年前错身而过的恋人多年后偶然重逢，发现彼此旧情未忘，余情未了，于是欣然再续前缘，牵手happy ending。
　　出国的两年时间里，宋扬一直以为他们也会是这样的，就算那时种种误会波折，可总有一日他们会再次相逢。然而并没有，生活远比故事精彩得多，也残忍得多。
　　宋扬下飞机后手里搭着外套往机场大厅的方向走，机场外面的天空蓝得不像话，听说最近几年雾霾挺严重，这样一看倒也还好。
　　宋扬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在自己回国前就声称要盛装前来接机的顾霆，正拿出手机准备电话他便接到了对方的来电。
　　“Christ，哦抱歉，今天公司突发状况，我必须去一趟北京，抱歉不能亲自接你了。”隔着电话宋扬听得出对方难掩的焦急，心知那边的情况不好，“不过我安排了人过去，如果我今天赶不过去，他会代替我好好欢迎你的。”
　　“OK！记得的回头请我吃饭。”宋扬无所谓地扬扬眉，他知道这段日子顾霆的公司有些状况，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并不意外。
　　顾霆和宋扬认识是在美国，顾霆是宋扬的直系学长，当时宋扬刚去美国很多事情都不熟悉，顾霆本身就是很热心肠的人，再加上两个人都是华人，交流得额外多些。
　　事实上宋扬刚去美国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家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扬的父亲是在国内搞房地产的，那几年国内的地产业正呈蓬勃发展的趋势，宋扬父亲的生意一度做得很大，逐渐与当时省里的一些官员都有些来往，后来政治大洗牌站错了队遭到上位者的打压，生意上损失惨重不说，还被匿名爆出与当时已经下马的某些官员有钱权往来，雪上加霜的是当时他父亲正在进行的一个市值千万的大项目，资金链因受到牵连而断裂，被逼无奈的宋扬父亲在身负嫌疑人的身份与举债千万的多重压力下酒后从那栋大楼的楼顶上跌落。
　　宋扬始终不相信父亲是自杀，他固执地以为那是酒后失足跌落导致的，虽然在旁人眼里他的父亲从小对他都不太管束，但他自己知道那是父亲独特的教育之道，无为而治是为治教之道。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记得在坚强与担当这堂课上父亲对他的影响有多大，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信那样看似油滑却又有担当的父亲会选择那样的方式，留下一大家子人和一屁股债撒手而去。
　　而当时，宋扬更是来不及消沉痛苦，远在美国的叔叔为了偿还父亲国内的债务，经济上也是一落千丈，那时，那个挥霍惯了的大少爷宋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家道中落，虎落平阳。
　　彼时他在学校附近与人合租一套单身公寓，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他是在那是遇见顾霆的，当时的顾霆在美国与人合伙开了一家风投公司，不料合伙人趁他出差的时候巻了公司的钱一走了之，剩下一堆烂摊子，此时银行债务到期，与各个有业务往来的公司都要求偿还债款。他一时间陷入糟糕境况，于是便不得不走了破产程序，变卖了自己在加州的一栋独立别墅用来还款。可情况依然得不到改善，就在这时他们在那栋单生公寓里相遇，于是成为舍友。
　　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彼此会陪着对方走过那么艰难的日子。撑过最难的岁月，情况逐渐开始好转，顾霆决定回国发展，因为宋扬当时是抱着一辈子呆在美国的打算的，所以顾霆离开时双方都格外不舍。
　　一起患过难的人，总是难忘的。
　　宋扬觉得眼睛有点疼，因为长途飞机的缘故他摘了隐形眼镜看东西很模糊，他揉着眉心抬头时隐约看见前方有人向自己走过来。
　　“你好，Christ，我是顾总的助理Lily，是顾总让我们来接您的。”女秘书收起顾霆给的照片，礼貌道。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合身的职业装正式又不乏性感，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Lily是顾霆的特别助理，众所周知的，总裁特助在公司的地位是非常高的，除了总裁之外的其他管理层往往都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此番顾霆派她来接机，可见顾霆对宋扬的重视。
　　“你好。”宋扬点点头，礼貌地笑道。
　　宋扬一边与助理Lily寒暄着，一面不经意环顾着机场四周。飞机晚点四个小时，本来应该下午四点到的，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但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没有丝毫的减少，机场或月台，大约是最热闹，也是最寂寥的地方了。
　　“沈总，这里。”Lily忽然笑着向宋扬身后招了招手。
　　宋扬也跟着转身看向Lily招手的方向，正看见一个人从卫生间的方向走过来。
　　哦，那大概是Lily说的顾霆派来接他机的公司高层。宋扬暗自笑了一下，看着这次顾霆是铁了心要留他了。
　　宋扬没戴隐形，作为一个重度近视，不戴眼镜时他可堪称是十米之外雌雄同体，二十米之外人畜不分，三十米之外六亲不认。所以当他看到远处视线内那个西装革履款款而来的男人时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反射性地皱眉眯起眼睛想要看看清楚，但奈何，他刚摘了隐形的眼睛还未适应，此时只怕是人脸拍在他眼前他也未必认得。何况他不在国内多年，认识的人除了当年几个发小还真是没别人了，于是他也放下好奇心，重新整理了表情，听着一边Lily的介绍。
　　“这是沈总，司洋总部的CFO。”宋扬听完Lily的介绍转头时来人也刚好站定在他们面前。
　　“沈总，这就是Christ。”

　　沈然从卫生间出来时便看向原来Lily站定的地方，正好看见那人手里搭着西装外套，手里提着手提站在Lily面前，二人正在说话。沈然整理下领带，想来那人就是顾霆要他接的人了。
　　沈然快步走过去，那人的侧脸面向他，机场大厅顶上的灯光打下来，光影交错下，沈然只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该怎么形容这一眼呢？若是想象力丰富，大约会用什么一眼万年，千生一见的词汇来形容，然而现实并没有。
　　二人几乎同时对视的瞬间，两双眼睛里尽是猝不及防的震惊。从宋扬远走美国的那一天起，他便再也没有生出有生之年还能与之相见的念想，尽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那样想念沈然，那样怀念那些与沈然一起度过的日子。
　　而沈然又何尝不是呢？当年在得知宋扬对自己抱有那样的心思时，他有多震惊多慌张。在自己被宋扬搅得一潭深水激荡难平时，又有多愤怒多恐惧。彼时他想，他宁可没认识过宋扬，即便那人曾给过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情和依赖，他也宁可，从来都没遇见过他。那一年宋扬出国，沈然没去送他，他想他是巴不得宋扬赶紧离开的，那个让他恐慌的，恶心的人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彼时沈然还因自己忽然被搅乱的性向而迷惑，而恐慌。每当他面对对自己怀抱无上期望的父母亲时，内心都因愧疚而自责。他那时已经二十岁了，该懂的不该懂的他也都懂了，他明白在他长久挣扎过后，心里呼之欲出的答案对于他自己意味着什么，对于他那望子成龙的父亲又意味着什么。
　　太难了，太痛了。

　　“沈然！怎么会是你！”在短暂地震惊之后，宋扬回过神来，疲倦的眼神中迸发出惊喜光芒。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再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毫无防备地重逢，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心里的感觉一时间也是无法言说。
　　“宋扬。”沈然亦是愣愣地回应，他们叫着彼此的名字，仿佛回到那些年少岁月里，他不是沈总，宋扬也还不是Christ。

　　“沈总和Christ原来是朋友啊。” 回去的时候是沈然开的车，他一贯斯文绅士，在公司里虽身居高层但对底下的职员们都是很好的，很少摆领导架子，很多职员都对他保留着很好的印象。
　　“恩，高中同学，很多年没见了。”沈然看了一眼后视镜正好对上后座宋扬的目光。
　　此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出于对女士的一贯关怀礼貌，在送宋扬去酒店的路上时顺道将Lily送回了家。
　　Lily下车后宋扬从后座换到副驾驶，此时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两个人，没有人讲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没想到你现在在司洋。”路灯投进车里的光影，明灭在沈然的侧脸上，宋扬微微侧头，语气间难掩激动。
　　他们真的是很多年都没有见了，从十八岁到三十二岁，其间十四年岁月匆匆过去，多年后老同学再见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如今这般年岁，再谈十多年前的往事未免矫情，可除此之外，竟也真的没有什么共同回忆了。
　　“恩，是啊。”沈然侧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扯动嘴角，礼貌而熟练的笑容，这些年过去，沈然再不是当年那个冷漠腼腆的少年。
　　“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十四年间，沈然不是全然没有宋扬的消息的，但也是很多年以前了，与一家证券公司合作时遇见过丛浩，终于没忍住问了宋扬的消息。宋扬和沈然的事情，丛浩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但当时他也只是说，宋扬打算定居美国，不会回来了。
　　“不一定，也许很快回去，也许不回去了吧。”
　　自从宋扬父亲出事后，宋扬的母亲便被接到美国，因为父亲在国内的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干净，所以一呆就是七年，而当时宋扬的奶奶也已经去世了，在经历过各种人情冷暖之后，他们原是打算就此定居美国，不打算回来的。可十四年后的今天，年轻时跟着宋扬的父亲一起在商界闯荡多年的母亲被查出肿瘤，身体状况一度恶化，在病痛的折磨下越发想念当年的家和当年一同与爱人奋斗过的地方，于是执意要回来，宋扬自然放心不下她自己回国，便先行回国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再将母亲接回来。
　　“顾总今天怕是赶不回来了，他让我帮你安排了酒店。”
　　“恩。”宋扬点点头，看了看腕表已经十点多了。
　　“你回国的话，住处找好了吗？”
　　“还没有，过几天我回去看房子。”很多年没回来了，当年他父亲在这里的房产也因抵债而抵押给银行或是其他债权人了，其实在这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沈然把宋扬送到酒店，安顿好之后已经很晚了不便打扰他休息，便准备告辞了。
　　“麻烦你这么晚送我。”
　　“太客气了。”沈然一愣，琢磨着宋扬话间的生疏客套，内心不觉有些戚戚然。
　　“哎，沈然，有时间的话我们聚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