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显的春天》一枚呆瓜

13、第 13 章

　　这一天下午，林显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但就在童明以为他又在失声一整天，准备睡去的时候，林显忽然就开口说话了，他说，“童叔，你明天回去上班吧，不要管我了，我没事。”
　　童明好险没把下巴掉地上，好半天才接过话茬，“你……你怎么叫我童叔了。”
　　“你是我爸爸的战友，不叫童叔叫什么？我以前是太不懂事了。”林显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小的脑袋埋在枕头里，让童明有种他很想哭，或者他正在哭的错觉。
　　童明光棍半辈子，虽然曾经有过几任短暂的男女朋友，但是一般地上了床除了那个之外就是睡觉，像这样睡前闲聊还真没有过。再加上林显那弱鸡仔的瘦削模样，童明实在没办法在心里把他当哥们儿看待，要说像儿子吧，可怜他还真没有做父亲的自觉。总之，这种感觉怪怪的，他感觉到林显像是在哭，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只大手在林显头上两寸处转了一圈，又在林显后背上停顿两秒，最后他干脆两手交叉摆自己头顶了。
　　林显依旧背对着他，声音清润，听起来略微有些低沉，他说，“我奶奶，这一辈子就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十一二岁的时候，我曾爷爷和曾奶奶就死了，那时候还有个不到五岁的舅爷爷，连吃的东西都没有，她硬是将自己和舅爷爷养大了。舅爷爷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她就嫁给了我爷爷。我爷爷对她很好，很是怜惜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想着她，他们在一起没两年就添了我爸爸。我爸爸小时候，真的好可爱，也很聪明，奶奶每次说起都是带着笑。那是她一生最美好、最幸福的几年时光。后来爷爷过世，她就一个人带着年幼的爸爸，结果儿子长大后却又死了，还给他留了一个幼小的孙子。她盲了两眼，还天天做针线活。我那时候不懂事，看见别人家吃肉，便也闹着要，他就咬着牙买点肉回来，剁碎了包在饺子里，全给我吃了。我……我也很想对奶奶好的，我那时候吃了肉多开心啊，也夹了饺子馅要喂到她嘴里，她总是摇头，说自己早吃过了。
　　……后来，我瞒着她不去上学，奶奶知道后，哭得很伤心，觉得对不起我。我……我竟然也真觉得是她对不起我，就天天在外面胡闹。
　　……但是，我也很心疼她啊，手上有了钱就买肉回来做给她吃，……可她从来不吃。她恼我，恼我在外面闲来晃去地丢了爸爸的脸，却因为眼睛看不见，没办法像爸爸小的时候那样管教我了，我就更得了便宜似地在外面胡闹，每天不到半夜不进家门。”
　　童明叹息一声，将手挪到了林显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林显得了这两下安慰，很快就转过身来，抬了头看他，童明这才发现，林显两只眼睛红红的，果然哭了。
　　林显说，“童叔，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蛋，很该死。”
　　童明不知如何回答，林显便说，“果然，你也觉得我很该死，是吧。”
　　“不，不是的。”童明这时算是反应过来了，林老太太去世了，林显虽然伤悲，但更多的怕是愧疚，童明怕一个不小心，伤到林显的易碎的玻璃心，便小心措辞着说，“你奶奶很爱你，当然希望你能好好儿的，但是你要不好了，她也不会怪你。”
　　他说话的时候，林显一直睁大了眼看着，这时忽然轻轻地笑了笑，说，“童叔，你不要怕我伤心，其实我一点都不伤心，我只是觉得没劲，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就是个废物，奶奶在的时候，靠奶奶养着，现在奶奶没了，我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乱的了，而且，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原来就觉得这世界灰蒙蒙的一点也不可爱，但因为奶奶，还能觉出那么一点亲切，现在我看这世界就是死气沉沉的。”
　　童明料不想林显的思想竟然如此消沉，立时吃了一惊，暗想，“他有这思想倒有些麻烦，只怕会要想不开。”
　　林显好像知道了他的想法一般，说，“你别担心我会想不开寻死，我还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不孝顺，我奶奶那么辛辛苦苦地把我养大，不是为了让我这么早死的。”他说到这里，嘴唇略勾了勾，渗出一个极凉薄地笑来，“那不就跟我爸爸那个短命鬼一样的不孝顺了吗？”
　　童明不喜欢听他这样说林放，更不喜欢他那个笑容，感觉麻惨惨的心里瘆得慌。他一边细看林显神色，一边斟酌字句，“你奶奶过世的前一个晚上，我来过的，你还记得吗？”
　　林显懒懒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床上，“我那天喝醉了酒，还是你送回来的呢。”
　　刚才林显脸对着他，就像是埋在他怀里一样，让童明感觉并不好受，却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他也跟着挪了挪身子，说，“那天老太太还跟我说要想办法让你去我那楼里上班呢？还说，有我照应，她也能放心一点。”
　　林显便自嘲地说，“我离职的事情，奶奶到底还是猜到了啊。”
　　“嗯，她猜得可真准。我那天不是也说要你去帮我做事么？她就猜着了。”
　　“说到底，还是你那漏了底。”林显横他一眼，又有些忧伤，“但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总是喜欢给雷叔叔惹麻烦。”
　　童明见林显经过这一回，倒像是突然长大了一般，便将雷司雨私下请他做警察的事说了。林显听了还哈哈地笑了很久，笑完之后又怔怔地掉了两颗泪水，说，“我奶奶要是知道这真相，说不准早就拿着棍子把我赶回家了。”
　　童明便也陪着笑了笑，“那倒也没有，我听雷大队长说，后来你奶奶还去找过他，说实在不行，就不要让你做警察了呢？你说，你奶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啊？”
　　林显说，“我奶奶什么会不知道啊，她眼睛不方便，心里可明镜儿一般。”
　　两人断断续续说了半夜的闲话，到第二天童明醒来的时候，发现林显已经起了床。当时他还很吃了一惊，自从奶奶出事，林显一直都是懒懒的，很少主动挪窝，他还以为这是又要出什么妖娥子了，甚至来不及穿衣服，趿了拖鞋就往外走。开了房门，这才听到厨房里传来声响。
　　童明这才惊觉地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啧，我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一个半大小伙子哪能那么多想不开啊。”童明自我嘲讽了几句，回屋穿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林显已经将早餐端上了桌。
　　林显身围着的是奶奶曾用过的围裙，有些大，裹着他麻竿一样的身材，有些温暖的滑稽。头发像是刚刚洗过，熨帖地贴着头皮，皮肤白皙，眼神明亮，甚至有些小调皮，“童叔，我给做了早餐，你吃着看还合不合口胃。”他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放下碗筷，“不合口胃也不许有意见，等会吃完早餐，我就跟你去上班。”
　　童明瞪大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这不是梦之后，才连连答应，“好啊，咱们等会就去上班。”
　　林显解决了自己工作的事情，忽然想起莫冬离来。自从奶奶去世，莫冬离也来看过他几回，只是林显一直处于神魂天外的状态，有些记忆不是很清楚。他问童明能不能再多招一下人。
　　童明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那天跟他的一起醉酒的小混混，当即就有些不高兴。林显见他变了脸色，便说，“那天他被我连累让张立那老流氓给灌了酒，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本来在那里就三天两头地挨打，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爬得起来。”
　　童明好奇心起，“那天，你是怎么惹上张立的。张立那人，我知道，可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林显撇嘴，“快别问了，我都后悔得要死，一个神经病男人，我是吃多了想去招惹他，还不是为了找份工作。”
　　“我看你找了那么多天工作，你那工作真有那么难找？”
　　林显没答腔，横着眼波看他一眼，要说林显这小子长得好，他还在生气，可这眼波一横，童明这样的厚脸皮都觉得有些臊臊的脸红。心想，“这小子长得可真好，要真搁我那男人窝里去了，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但看林显仍是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便又想，“管他呢，只要我不欺负了他去，还有谁敢欺负了他？”
　　两人商议停当，童明答应了林显请一送一的要求。林显就说，“迟一天不如早一天，干脆吃了饭就去找莫冬离，然后一起去报到上班。”
　　林显找到莫冬离的时，他正在吴晗家的早餐店吃包子。莫冬离一手油条，一手包子，面前还摆着一大杯豆浆，一大包开了封的大面包。吴晗小娘皮就坐在他对面，不时地撇着嘴小声念，“饭桶，饭桶。”
　　莫冬离当没听见，不跟她计较。吴晗独角戏唱了一会儿，也没多大意思，看见林显拉着童明进了店，便笑道，“哎哟喂，我们的大警察可终于出门儿了啊？”
　　林显在前面吴婶后点了餐，吴婶对他柔声说，“好孩子，你别理那个疯婆娘，好好的班她不去上，非要闹着去学电脑，结果学费交了吧，也还没看学着什么玩意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