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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眼尾光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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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锦帨正在床边候着,略微担心的模样。
“什么时候了?”我坐起,揉了揉脑后的头发。
“都快过申时了,您甚少睡这么久,奴婢还以为您病了呢,正想着您再不醒,就找太医去了。”
她扶我下床。
“打听来了?”我坐在铜镜前,挥手让宫人下去。
锦帨给我梳着头发,“说起来,这位蓝公子真有点意思。天佑二十二年,与其父蓝宾恒将军虽先
帝亲征施焰,跟您和齐王走的一路。后来,蓝宾恒封了大将军,戍卫边疆,这位蓝公子本也能加官进爵,若跟随蓝大将军,必能有个好前程,可他偏托着皇上在禁军中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统领,直到今春,被先帝看重,封了少将军,与蓝大将军一起镇守边疆,打退了好几次荤鬻的猛烈进攻。因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蓝大将军就让蓝公子回来了,又恰逢其妹及笄之年,便留于京中。公主可能忘了,静思公主出嫁后,曾有许多王公贵族的公子给您送礼,这蓝公子是最后一个送的,也不愿署名或多说什么奉承话。当初公主见了人家送的银器,不甘心地让尚功局制了送到静思公主府呢。”
我低头摆弄着首饰奁的嵌翡翠花形钗,“是啊,我都忘了,还有这样的事呢。”
蓝真的过往果真是有些可疑,但三哥不介意,甚至,还颇为赞许,我先不多管了。只是蓝家镇守边疆,三哥在借甘家稳定前朝之时,是否也想用我来收拢蓝家的心呢。
我不觉用手扶住额头,身后的锦帨将步摇插歪了。
我到底该不该疑心呢。陆梦啊陆梦,你当真是厉害,只是临死前的一句话,就能将我生生困住,举步维艰,连利弊都不知该如何权衡。
“公主?”锦帨唤我。
“备晚膳吧,再派人去打听打听,皇贵妃今晚是否有空见我。”我叹一口气。
用了膳,选了几样补品,换了件水绿色高腰褶裙,与锦帨去了栖凤殿。
“妹妹可算是来了。”一入正殿,甘玉就拉我去坐,连行礼都不顾了。
“皇嫂久等了。”我便坐下,“这三个多月了,辛苦嫂嫂了,臣妹听闻太医皆道胎象安稳,也算放心了。”我瞥了眼锦帨的方向,“区区补品,一点心意。”
“妹妹客气了。”甘玉笑道,“快收起来吧。”
“本来妹妹应亲自为皇嫂安胎诊脉的,这几日偷懒,也亏得嫂嫂大度。”
“有太医们呢,再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终是不便。”
此时,静影与宫人奉了茶,给甘玉的,是红枣蜜汁。
“这虽是苦丁,却比不了你宫里的,凑合喝吧。”甘玉笑靥如花。
“哪儿能啊,皇嫂说笑了,您怀着身子,什么好东西不往栖凤殿送啊,只是皇嫂此时不宜饮茶,才这般打趣妹妹的。”我饮一口苦丁,着实,也是施焰郡的贡品。
“皇上与本宫说了,妹妹以后会帮本宫分担一些后宫事,如此,本宫就能安心养胎了。”她的手放在小腹上,脸上一个幸福的笑。
“皇嫂又说笑了,妹妹哪懂这么多,还得皇嫂指点着,万一有个行差踏错,还得皇嫂多多包涵。”
一番又一番客套,终于出了栖凤殿。
我没有坐步舆,而是与锦帨一人提了一只琉璃宫灯,慢慢走着。
“每每与皇贵妃说话,都累得我难受。”我瞥了眼四周,道。
“幸好这次,有点茶喝。”锦帨偷着笑。
我也笑了。
“只是触及到了人家的权力,总得打个招呼才是。”锦帨又道,“这次皇贵妃以为您会与蓝家联
姻,还不知她若是知道您不会如此,又该是怎样的反应呢。”
“你啊,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我晃了晃手里的宫灯,“不过,着实是如此啊。”
我现在可以插手后宫中事,就意味着我可以在后宫中寻找陆梦的余党,至于前朝,蓝真若是可用,倒真是事半功倍。只是这样一来,交集就多了,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也脱离我的控制了呢。
这桩桩件件,又有哪个是我控制得了的。
第二日,浣雪宫收到了蓝府送来的一套冰裂釉茶具。
是一套青瓷冰裂纹,釉质细腻,触手光滑,纹络如玫瑰花瓣一般,却是于胚胎之中,所以不仅摸不出分毫,反而能反着光,更显神秘。
“蓝公子说,这是给公主赔罪的。”锦帨道。
“赔罪就不必了,昨日不是赔过了吗,着人送还回去吧,本公主有一套白瓷的、一套琉璃的,用不上这个。”我将刚制好的桂花糕装入食盒,一个给麝华殿送去,一个给栖凤殿送去。
若是收了这份礼,必会有人嚼我与蓝真的舌根,甚至会越发过分,尤其是栖凤殿的那位。
我不想,有什么流言。这些流言,是挡也挡不住的,有时候为平定流言,甚至会让其成真,更何况,是关于皇室颜面的问题。
我取了木蝶,置于案上,又摆了琴,却懒得弹。
看着这椅桐所制的琴,细赏时,还能看到擦漆后留下的痕迹,且不以囚龙作饰,反倒雕了朵朵丁香,所以不似什么名家珍品,而是雅士玩物。
李白曾有诗云: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
我犹记:一语已道意,三山期著鞭。蹉跎人间世,寥落壶中天。独见游物祖,探无穷元先。何当共携手,相与排冥筌。
我也想如此。
这琴原来的主人,就是被冥筌所困,今日,我亦是。他已超脱,我却仍是徘徊不前。
我抚着琴,从此刻起,你叫“冥筌”可好?
用罢晚膳,正是我宫里宫人们最闲散的时候,只要无事,我就允她们回去休息。今日我正与锦帨
在殿里,一个擦着琴,一个擦着琵琶,小栗子的手下送来了一只锦盒。
“是何物啊?”那太监行了礼,我问道。
“回公主,是一方菊花石砚台。”
锦帨取来与我看。
是一方彩色菊花石砚,常见的菊花石多为灰黑石材、白色花纹,这一方,却是乳色,花形硕大,花瓣分明,竟是一朵秋菊绽放了。
“哪有白色的墨砚啊,皇兄是笑话我不读书不写字吗?”我笑问。
锦帨居然笑出了声,“您案上那方旧砚台都干裂了,奴婢今日刚让尚功局新制了一个。”
除了锦帨,我是不让别人收拾宫殿的,像砚台这不常用之物,疏漏也是有的,却不想,三哥仅是看了几眼,就发觉了。
“三哥好眼力啊。”我道。
“其实,”太监插言道,“这方砚台是今日傍晚皇上召见蓝少将军时,蓝少将军献上的。皇上直接就让奴才送到您这儿来了,还说这样就不怕被人发现嚼舌根了。”
说是蓝真直接送到麝华殿的,但三哥勤于笔墨,又要批阅奏章,是断用不上这个的,纵使是送,也该送一整套。所以这方菊花石砚台,就是摆明了送我的。这蓝真竟是细致到如此地步,仅是眼尾似有似无地扫过,就探得这么细。
“收下吧。”我道,“尚功局那方依旧制着。”
若是不收,太监再还回去,岂不更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