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光》檩条

1、第 1 章

　　欢又千，女，27岁，目前在一个建筑企业当项目经理。

　　晚上灰头土脸回到家，安全帽随手一扔，打了几个滚终于安静。依旧是那个黑黑的房子，也许是一个人住的缘故，随便发出点声音都有回响。

　　空荡荡的。

　　愣了愣，回过神抓了抓被压变形的短发，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撇撇嘴从阳台拿了浴巾进浴~室洗澡去了。

　　欢又千是独苗儿，无牵无挂，自打有记性开始，就没有亲戚往来，对她关爱非常的父母也在她14岁时上学的某一天出车祸去世了。欢又千还清晰的记得他们的笑脸，让她晚上早点回家给她做喜欢的糯米丸子时的叮嘱，以及摸头的触感。当时只觉得这么大人了还要被摸脑袋好丢脸就匆匆背着包上学去了，哪里想到那竟然是享受家庭温暖的最后一幕。

　　如果早知道父母会不见。

　　早知道必然会不见。

　　欢又千想，最起码也会把以往羞于启齿的爱告诉他们。起码不会变成失去她们后的遗憾。

　　至于为什么这经历会发生在欢又千身上，留下她和这房子，不得而知。哭，没有其他。肇事司机也找不到，渐渐在没有消息的结果里麻木。时间长了也就再没有这个心思找下去，因为对欢又千来说，父母已经去世了，这一切显得没有意义，除了觉得心里空空的，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或者小说里讲的那样辍学、走上歧路、自甘堕落。欢又千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学习成绩也在老师的关照下比较稳定，踩着线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之后也许是不想接触新的环境，也许是没有什么追求，总之欢又千没有报考首都更好的大学，而是报了本地的一所重点，虽不能跟首都大学比，好歹是本地最好的大学。时常打些零工，加上学校的奖学金，也过的还算不错。

　　习惯了。

　　一晃13年过去了，27了还拿着扣掉五险一金不到5000的工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说是看腻了朋友们的分分合合也好，没有碰到对的人也罢，总之没有什么不满足，也理所当然的认为生活应该会一直这样下去。

　　早上按时上班，下班直接回家或者偶尔跟朋友小聚，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娱乐，甚至家里的电视都很久不看，平平淡淡没有起伏。

　　早上被闹钟吵醒，一个翻身下床换掉睡衣，跑到厨房烧开一壶水，泡上泡面，扣好盖子，洗漱完出来刚刚好。一般早餐就是方便面或者啃面包。

　　有一段时间总这么吃，拇指一层一层的龟裂破皮疼的难受，涂什么凡士林之类的都不好使，去医院挂了皮肤科，医生给她开了一条管各种皮肤症状的药膏，结果完全没用。觉得太影响生活实在麻烦，后来朋友介绍去中医院看了个老中医。

　　老中医岁数很大，头发花白，但气色极好，带了一串的学生，没错是一串，诊室里满满的学生，连空气都觉得稀薄了。欢又千在学生围绕的小圆凳上刚刚坐定，老中医把面前的厚册子翻开新的一页，抬笔写了日期，问之前给号过脉否，欢又千边伸手边摇头，老中医写上欢又千三个字，抬手搭在脉上过了一会儿抬眼问欢又千哪里不舒服，欢又千抽回手对着老中医比起两个拇指，老中医心下了然，拿起笔对着欢又千三个字就盖上一个大大的“×”。

　　欢又千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动不动盯着老中医。

　　“出去吧，不用看了，维生素缺乏。”

　　欢又千满脸黑线。

　　自此之后，长了记性，未免营养不够，冰箱里定期会补充一些能配着方便面和面包吃的蛋、菜、肠。

　　欢又千是个十分喜欢蹲姿的人，特别在吃饭的时候，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蹲着绝对不坐着。父母还在时扳过她几回，但是不见成效，屡教不改，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自己一个人生活，欢又千把家里的餐桌、椅统统拉去旧货市场卖掉，又淘了几个小木板凳和两个板凳那么高的小方桌，算是迎合自己的就餐习惯，现在家里除了板凳唯一能坐人的就剩客厅的木沙发了。

　　一手擦着还有些滴水的短发，一手叉着泡面往嘴里送，边吃边吹四五口解决完毕。惬意的嘘了口气，甩了甩头发，拎着旁边凳子上放的背包就出门了。

　　昨晚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今天没什么事就不去了，有事电联。提前约好了木木一起去酒吧。

　　木木本名季佳林，这名字的由来也颇有意思，据她说，怀她时父母正在重庆旅游，当时正值秋冬交替之时，北方金风飒飒，满眼萧瑟。

　　再看重庆，那温度，那湿度，那山山水水好风光，成片成片绿油油的树啊！上下机不过相差两小时的光景，天差地别，高下立判。父母回想起当时的心境，有感而发，为纪念这一“盛况”特取此名以示纪念之情。

　　欢又千也曾问过木木那为什么不叫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之类的。

　　木木咧了咧嘴，满脸黑线说：“我爸...只...喜欢...成片的...树...”

　　从初中开始欢又千和季佳林就是同学，一直到大学毕业。两人不止被分到一个班，大学时还是一个寝室。相熟后的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第一次跷课、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打架、第一次罚站，一直到现在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共同度过。

　　欢又千有时想，只怪自己点子太背跟这个惹祸精捆绑了这么多年。

　　木木家里条件不错，妈妈姓魏家里排行老小儿，是一所私立高中的校长，几个舅舅和舅妈也都在教育部门工作，据说姥爷去世前也是教育部门的泰斗级人物，往上数三辈也都是搞教育的，真真正正的教育世家。木木又在姥姥家长大，自是耳濡目染，从上学的第一天起，每每考试不在前三就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当然，不止考试前三，拉仇恨值也是独占鳌头。

　　木木在同辈里岁数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儿，打出生起就集千宠爱于一身，可以说是想要什么给什么，估计想要天上的星星，魏家老老小小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两颗下来。木木长得也是极漂亮，从小时姥姥就怕她被拐，说：“这么好看的孩子，想钱想疯了的人贩子不得天天惦记着！”于是全家人轮流接送，除了走进校门以后、出校门之前，其余时间片刻不离身，这样的生活从幼儿园开始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欢又千与木木再见面时是高中报到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会在同一所高中碰面，还分到了同一班。主要是欢又千家里那些事当时全校都知道了，教导主任和老师张罗着要组织集体捐款，又被欢又千拒绝。经历了这种变故，一个刚上初中的孩子，无亲无故，哪里还会把心思放到学业上。

　　但欢又千是个例外。

　　这个在其他人看来过不去的砍，却让欢又千快速成长。在别的同学还在体会懵懂的初恋，为喜欢的男生织围巾，送手机链，脸红心跳的讨论哪个明星有多么多么帅的时候，她已经在为生活奔波努力。

　　中午放学不吃饭，去餐馆做饭点儿的小时工，餐馆老板娘看她穿着校服长得白净又是女生，了解了情况，老板娘看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也没要身份证告诉她有人问起就说是她外甥女过来帮忙。工资照发，负责点单、端菜其余脏活不必做。干了一段时间老板娘觉得欢又千手脚麻利、勤快，又介绍了朋友店里的活计给她。

　　刚开始欢又千忙着打工又不想落下学业没有时间吃饭瘦的脱了相，后来实在饿的不行开始遮着书在课上啃面包，上、下午最后一堂课的任课老师很有默契的对欢又千上课啃面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有老师监督做题时路过欢又千桌旁偷偷塞过一个袋子，里边是汉堡或是香肠。时间久了虽然依旧很累，但是三顿饭一顿不落，脸色也好了不少。除了学杂费和日常开销，已经可以攒下一部分钱，怀揣着这一点点安全感，生活走入正轨。

　　季佳林很难不被注意。欢又千看过公示栏上的分班名单走进教室，第一眼就是她那头茶色大~波浪，几个男生女生围着她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抿嘴微笑不作答。从初中开始她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平时严苛的老师也全当没看见，违反校纪而不被叫家长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挪开视线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初中三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是同学，但是不熟。

　　季佳林微不可察的瞟了一眼那瘦瘦高高已经把长发剪短的欢又千。扫视一圈发现周围的男生、女生也在偷偷看她。

　　虽然剪短了头发，但是精致的五官、眉目间的冷色无一不勾起青春期懵懂少男少女的好奇心。

　　某天放学后，轮到欢又千做值日，打扫完出来天已经有点黑，楼里的灯多半也都关了，孤零零穿过操场时听到厕所方向隐约传来奇怪的声响，起先欢又千没太在意，又走了几步，奈何那尖锐的声响在这空旷的操场上实在太过刺耳想不注意都难。越听越不对劲，朝厕所方向走去。走近些绕过厕所，借着微弱的光欢又千隐约可见院墙覆盖的阴影里几个女生正在撕扯着围在中间的那个女生，她们都穿着和欢又千一样的校服。欢又千正观察着中间那个女生，光太暗想看个仔细，正巧那女生的头发被其中一个女生攥~住死命向后拉。欢又千瞬间头皮都有些麻了，因为她看清了被迫仰起的那张脸。

　　季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