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再来》没事看看文

18、张若勋

　　四四年秋，苏州城里，今天，叶修文将要跟果脯潜伏在汪伪里的卧底见面，临来之前，上面交代他，若情况不对，杀之。所谓情况不对，1、这人已经叛变，成了铁杆汉奸 2、这人有通共嫌疑。果脯情治系统依旧奉行□□到底的策略，对内部通·共行为从不手软。对方原本约了叶修文在听评弹的书场接头，接头地点被谨慎的叶修文在三小时前临时改在虎丘试剑石旁。为以防万一，他也没跟对方说自己是坐船还是坐车到。江南水乡河道纵横，小桥、流水、人家一直是苏州特色。叶修文算好了约定时间，慢慢踱到河边，看准了之后，就雇了条上面有女先生弹唱的画舫，画舫的一般配置是前面船板上一个撑船的，在中间装饰过的船舱里面，会有个伺候客人茶水什么的懂规矩、不多嘴的下人，后面船板还有一个掌舵的。船舱里面摆设着固定好的高脚茶几和太师椅，椅上座垫靠垫俱全，舱壁多数是木制的、上半截是镶玻璃的合页木制窗扇，整个船舱里宽敞明亮，采光很好。天冷的时候，严丝合缝的很保暖，天暖的时候；打开合页窗，河面微风徐来，会让人顿感清爽舒适。叶修文坐在画舫上，正悠悠的从山塘荡向虎丘，他一只手里端着盖碗茶，另一只手轻轻拨着杯盖想事情。在他对面，一个头发盘成高髻、别着枚水钻发卡、穿着紫色绣花丝绒旗袍、脸上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整个人摆了个斜坐在椅上POOS、高开叉旗袍半掩着一双、要露不露的、白生生的穿了长筒玻璃丝袜的大腿，怀抱着琵琶半遮面、一双纤纤素手正轻拢慢捻抹复挑，双目含情面带笑、唇型饱满、涂了大红色口脂的嘴正开开合合的唱着莺莺传，她甜糯婉转的吟唱声掠过水面，像带着小钩子，勾着路人心痒痒的往复徘徊，驻足倾听。
　　眼看着画舫快到虎丘，叶修文心里一突，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袭来----这感觉源自岸上，看起来有点不寻常，比如人群里混着一些不像游客的游客，拉车的、摆摊的、擦鞋的什么的都不够专业；特工的眼里能看见这些寻常人看不见的微小变化。他果断的用熟练的苏州话对着伺候的下人说“我今朝反正么啥个事体，出来么也就是随便白相相的。碰巧刚刚好这位先生么书讲的蛮好听咯，感觉好像不听完么这个心里还会不适意的唻。喏！反正前头到了也只得是一个虎丘，就是上岸去么也没啥个逛头，人么要是路走多了么腿还会酸的喏，我倒还不如不要动了。我讲这样子么好了，等下子船到前面么就调个头往回划。耐啊好就把心放进肚皮里相啊，船钱么我会的付给你们加倍的哦，回头还另外有赏钱给的伲呢，伲就叫我安安生生听完这个开篇，你讲啊好伐？”唱评弹的角儿笑了，她含蓄的点点头，继续用那么妖娆的姿势坐着，手指弹的更加带着股劲，琵琶声也更加热烈的续上了。撑船的有钱赚，自然高兴得连连应好，画舫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调了个头往来处去······
　　一回到住处，叶修文立刻拨打客房里的电话给果脯的上线，暗语汇报了今天接头时发现异常，说明了自己为防万一，已经果断的放弃今天的接头，跟上线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当天夜里到了联络时间，他又把今天遇到的情况跟重庆汇报了一下---这是临出发时上峰的交代：为了防止苏州这边的人串联起来瞒天过海，特派员遇到任何异常情况，都必须及时汇报；不然同罪。回电让他注意上线动向，发现不对，不用请示，密裁之！事后汇报即可。叶修文笑了---尚方宝剑到手！下一步就看这个上线听不听话了。
　　这一次他们约了在松鹤楼见面，侍者引叶修文进了包间，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穿藏青毛料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这是民、国政府官员约定俗成的装束。这个人皮肤白皙、气质儒雅，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此刻，他静静坐着，看见叶修文进来，脸上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小兄弟贵姓？”他轻轻颔首回复：“免贵，小姓一个赵字。”接头暗语无误，那人伸手向桌子摆了个请入座的姿势：“赵先生请坐，”桌上已经摆好了熏鱼、拌马兰头、酱鸭、糯米藕、醉虾、蜜汁豆腐干六碟冷菜，他又对着门外候着的侍者作了个手势，让对方通知后厨上菜；自己笑吟吟的坐到桌边跟叶修文说：“相聚即是缘啊，恕愚兄招呼不周，万望小兄弟海涵哪!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张若勋，民国二十四年奉上命潜伏苏州。具体的，相信上峰已经跟你介绍过，我本人就不在这里多嘴了。”叶修文要不是坐椅子上，很可能就吓坐地上了。怪不得此人敢出手算计他，感情这位是特么的是自己人、也是个资深的情报工作者，张若勋是他众多化名里，用的时间最久、名气也最大的一个。建国后经常在报纸上看到这位的照片，是个很有本事的大佬。倒是现在他还年轻，跟后来报纸上看到的形象区别很大。要不是记得报刊披露他从事地下工作的主要功绩，为党的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又对他搞地下工作用的几个化名耳熟能详，自己还不知道这回遇见的是这么个人物，上辈子，叶修文除了在报刊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一直就没亲眼见过他本人。估计眼下张若勋是想着，怎样不露声色的把重庆方面派来的特工搞死一个算一个，给我们死在果党手里的同志报仇呢。
　　叶修文想，过几天华东局方面的派出的接头人估计就是他，今天就要稳住，我得给他个好印象，回头吓吓他！想到这里叶修文在对方示意下拈起筷子，拣了筷糯米藕慢条斯理的嚼着，等着他说话。张若勋等不到叶修文开口，心里暗暗骂了句凉，只好自拉自唱：“今天幸亏小兄弟招子亮，发现不对当时就撤了。哦呦，你不知道啊，看见苗头不对也没办法通知你，哎呀呀！那个时候啊，愚兄真真是急都要急死了呀，还好你福气大得很哇，逢凶化吉、这个逢凶化吉！”叶修文闻言心里暗搓搓的笑出猪叫声：“装！你再给我装！看过两天你再给我道一回歉！”放下筷子，抽出手绢擦了擦嘴：“兄台言重了，意外之所以成为意外，那就是个谁都没法想到的事情么，不然的话，还能叫什么意外情况呢？”说完，他还顺势摆了摆手，一脸的云淡风轻。张若勋脸上笑嘻嘻，心里麻卖批：“小小年纪，真是油滑得紧！这次没能干掉他，还是得小心应付，绝不能让他捉了纰漏才是。”两人推杯换盏不提。
　　等松鼠桂鱼只剩了个骨架，响油鳝糊也只看见配菜，腌笃鲜和其它冷拼热炒只留下七七八八的残汤剩水时，叶修文满足的用牙签剔着牙，冲着张若勋笑了笑，他脸上的笑显得那叫一个高深莫测：“老兄盛情款待，小弟我铭感于心，古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小弟的谢礼，兄台不用谢。”他伸手从随身皮包里掏出来一个叠好的纸片递过去“今天多谢款待了，兄长请留步，小弟我这就告辞了。”说完。两手抱拳行了个拱手礼，出门而去。他这番骚操作搞的张若勋刚刚一愣，叶修文就走的连影子都摸不到了。张若勋狐疑的打开手里的纸片，被上面“不用请示，密裁之，事后汇报清楚即可”的电文内容吓出一身冷汗。这简直就是后生可畏吾衰矣，他想，冲这张纸条内容，这个崽子就只能交好不能得罪！年纪轻轻、他这一手敲山震虎真真是玩的溜哇。
　　叶修文心情好的不要不要的，开玩笑，我皮起来大佬都敢耍！就问你们怕不怕吧！他知道张若勋这会子心里必定七上八下的摸不着底。活该！任谁差点被大佬设计死，还不能起点报复心的？既然是自己人，少不了还要给他扫扫尾；晚上电告重、庆方面，昨天的意外是恰好在接头时段遇见苏州的汪伪军宪在搜捕共、党地下成员，不是自己这边上线出了问题。苏州这边汪伪特工盯的紧，电台侦测车会经常配合着区域停电开出来，为了防止自己被锁定，将要减少联络次数，缩短发报时间，这意味着报告内容会更加简短。埋好这个伏手之后，就不用担心重庆方面疑神疑鬼的追问任务完成进度了。他假装四处游玩，顺便去了预定的联络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再三确定了没什么问题，回住处准备第二天接头事宜。
　　苏州的地方特色是评弹，评是评书，弹是伴奏的弦乐。男弹三弦女琵琶，还分了单档---或男、或女一个人的表演、双档---男女搭配两个人，这是个固定模式；但是以谁为主就要看哪个道行深。评弹配乐的调子其实很简单，就是叮叮咚咚的，没什么花头。所以，除了上海、常熟和苏州周边有书场，其它地方基本上就看不到了。盖因吴侬软语的说唱，别处也听不懂。张若勋在差不多的时候到了接头的书场，书场离临河的山塘街不远。今天评弹是苏州城里很有名气的双档来表演，张若勋找到了预定的桌子；刚刚坐下，跑腿的就很有眼色的，赶紧过来泡了茶，又摆好瓜子、点心之类的几个茶食盘子后退下。
　　约定时间快到的时候，张若勋眼角扫到桌对面位置上坐下一个人。他端起茶碗，轻轻用盖拂去茶沫，喝了一口开腔：“兄台，对不住，这张桌子是我定的，你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说话就到。”对方接过话头：“兄台，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桌子没定上，难得蒋先生出来说一回书，就数你这儿看得清，我就沾光借坐一会儿，人来就走，成吗？”暗语全对上了，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回头一看，老脸都红了---麻卖批的，居然是前天刚见过的那个小崽崽！感情他跟自己一样，是属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一挂的，就比自己少层汪伪的皮。台上一段刚刚说完，这两人就相携着离开了书场，踱到河边上了一条画舫。伺候的上前倒好茶，奉上就离开了，船轻轻向前滑去。张若勋说：“都是自己人，不打紧。”两人就抓紧时间开始交接南方局跟华东局布置的任务和要相互传递的文件，诸事已毕，张若勋正式给叶修文道了个歉。叶修文大度的摆摆手：“候鸟同志，这行的规矩我懂，不该知道的我也不敢瞎打听，您是前辈，交代我说您姓张，私下我就跟你叫一声张叔，至于以后管您叫什么，到时候您教我。”张若勋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同志就很有好感了：“那成！今后还要看上面的意思，果脯这边如果以后默许我们之间联系，那么就可以互通有无。紫金山同志，为免麻烦，我个人建议：你、我这两次会面最好分开汇报，这不是要你欺瞒组织，而是汇报时只说是果脯方面派遣你来苏州；跟潜伏在汪伪内部的果脯人员接头。具体跟汪伪内部谁接头，组织不问你也没必要说，问就实话实说是张若勋，果脯这边我就是用的这个名字，不必提我就是候鸟一事。组织方面这次华东局跟南方局那边并没有告知我们对方的身份，只有代号，那么不管他们知不知情、都没必要多此一举。最好还是按地下工作规定的单位跟单位之间，不能发生任何私人横向联系的组织原则来办。”言下之意就是果脯情报可以共享，组织方面的情报要严格保守秘密。这也是应有之意，叶修文点头称许；他在意的不是情报共享，而是能得到大佬的友谊。现在看起来，已经够得上四大铁之一扛过枪了啊，情报共享很可能让他们之间有二，分过脏呢。看来理想的目标基本达成了，余下的只是维护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