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开连接》五柳前

10、断线重连

　　早晨的地铁上，她和他站在一起，像平常一样开心。多年未见的友人再次相逢，只要不太着急，他们会很自然的亲近对方，这是水到渠成的。遗憾的是她的时间已经到了。
　　分别前她想告诉他一些事，没能说出口。
　　走进办公室，赵晴还是那样吵吵闹闹："快点快点，上去开早会啊！"
　　王忆莲微笑道："你们先去吧，我拿点东西。"
　　赵晴一愣："好吧，别迟到了。"和其他人走出办公室。
　　屋里静悄悄的，只留下王忆莲一个人，文件夹、电脑和座椅杂乱而和谐的摆放着，它们总在提醒人们：公司是沿自己轨道运作的，少了谁都不会有变化。
　　最后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在接电话间隙，赵晴笑着说道：
　　"天后老公受不了年复一年的绯闻炒作，终于鼓气勇气向天后提出了离婚，她当场答应下来。结果分居第二天，老公就后悔了，半夜里摸到她屋外喊：老婆，外面好冷，开门让我进去！"
　　她绘声绘色讲着听来的八卦，同事们都在笑。
　　王忆莲心里觉得她要是不做客服和女主播，或许能当个不错的相声演员。
　　"我要走了。"王忆莲平淡的说。
　　"正上班呢你想去哪儿？"赵晴不解。
　　"我离职了，今天来办手续。"
　　办公室里静了一下，另一个同事问："下家找好了吗？"
　　王忆莲认真道："嗯，是和我专业相关的工作。我觉得客服销售迟早会被AI取代，所以得及早做打算。"
　　社会是很残酷的，不努力就要被淘汰
　　赵晴泄气道："不说一句话就走，哼，狠心的女人！以后我直播间偷懒能找谁代班呢？"
　　"偶尔还是可以去帮忙的。"王忆莲向她许诺。
　　"我们也就算了，你跟。。。那一个也说好了吗？"
　　王忆莲轻轻摇头，低声道："不需要说什么的。"
　　赵晴无语，但作为同事不应该管的太多。

　　开完早会后，黄潜正要和同事返回组里，林枫走到他们面前。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点点头，立刻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来到空旷的屋子，林枫说："有件事想让你知道。"
　　黄潜已经知道了她成为AI前的性别，今天她使用的是标准漂亮女面孔，其外貌体现了设计师优异的品味。只是配上一副精确冷静的表情，却显得过于威严。
　　"是让我保密的事情出了问题吗？"
　　"与那件事无关，和你有关。"她说："今天客服销售部有一个人将离职，我觉得你并不知晓，现予以告知。"
　　"是哪一个？"他心突然沉下去。
　　"工号1314，王忆莲。"
　　黄潜叹了口气，苦涩道："就算是总经理，随便透露别人的私密信息也不合规矩吧？"
　　林枫冷笑："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安慰你。实际上我很欣赏她的做法，冷静干脆，为了目标不动私情。因为你这人不知所谓，老是将友情、羁绊之类东西挂在嘴边，这下该明白什么才是现实吧？我为了公司利益考虑，不希望因意外导致你工作效率降低。总而言之，失恋并不是请假的合理理由！"
　　感觉被嘲讽了！黄潜发觉她有种奇怪的毒舌属性。
　　走出办公室，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想起早晨和人言笑晏晏。
　　这算什么呢？以为和她至少是朋友，结果只是他一个人这么以为。
　　在上班时间，他走到销售部，想与她当面道个别。但他以前从没来过，差点找不到地方。
　　"忆莲出去了，好像有什么事。"赵晴看到他后说道，"等她回来，我和她讲。"
　　"不用了。"黄潜笑着摇头。
　　来到没人的楼梯间里，他拿出电话。
　　黄潜和王忆莲交换过电话号码，但他们只是同事关系，又没工作联系，这是他第一次打这个电话。
　　话筒中传来"嘟"的声音，没想好该说什么，电话接通了。
　　"你要走啊？"他终于说道。
　　"。。。是啊。"她迟疑的说。
　　"能不能不走？"
　　"辞职信一个月就交上去了，早就定好了。"
　　"是吗？我这个月才认识你，想想要是早点就好了。。。但是不对！我早就认识你了，在小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但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我。。。"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很高兴，非常高兴还能亲眼看到你十多年后的样子。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男孩子。
　　但是小虎，我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一个大城市里的姑娘，可以很轻易的开始，随随便便和人睡觉，然后很轻易的分开。世界一直在变，我没办法留下来。不跟你说什么，只是不想在离别时弄得太伤感。都在一个城市，有缘还能再见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答道："嗯，还会再见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呀！"忆莲叮嘱道。
　　"一定。"
　　两人停了一下，冗余的沉默后电话挂断了。
　　他心想自己真是太不时尚了！
　　黄潜满身沉默的回到组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老梁不在，张俊和杨度神色怪异，却很默契的不说话。看来他们都知道一些事情，小道消息总比当事人还要快。
　　漫长的沉默后，张俊忍不住，忽然对他道："今天晚上帮我做直播吧？介绍美女和你连麦。"
　　"有点事情，没时间。"
　　黄潜低沉的说，上次和他连麦的那人很快不在了。
　　张俊觉出自己触雷了，悄悄肘了下杨度。
　　非要找我干嘛！杨度无奈的推了推眼镜，大声说道："我好惨啊，最近又失恋了，谁来安慰我呢？"
　　张俊立刻接口："你终于发现每天陪你下副本的美女大佬是个男的了？"
　　"就算是男的，只要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玩耍，也没什么区别啊？"黄潜说着危险的台词，本是玩笑语气，心情不好的声音显得伤感。
　　杨度笑着说出自己的故事。

　　一场激烈的副本开荒后，骑士和女巫骑着机车向夕阳行驶。
　　豪侠骑士："我们就要登上榜首了吧？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愉快。"
　　假面女巫："是啊，可惜快乐的日子注定没法长久。"
　　豪侠骑士："怎么，登顶后感到空虚寂寞？不用担心，很快要开新的副本了。"
　　假面女巫："游戏很快乐，但人没法玩一辈子游戏。嗯，我要回老家结婚了，以后可能没法经常上线。"
　　豪侠骑士停了下，轻松的笑道："新娘漂亮吗？"
　　假面女巫一愣，绽放着神秘的笑容："那必须的！"
　　"再见了，我的挚友！"她说道。
　　"再见，好运！"
　　骑士看着女巫的身影在空气中慢慢消失，从此后再也没见过她。
　　"我是不是又错过了一个好姑娘？游戏操作那么犀利，身材又很好，尽管把她当兄弟看，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位大美人。"杨度笑着说。
　　"真是伤感啊。"张俊叹息。
　　一场无疾而终的网络恋情？但也可能是另外的故事。那个遗憾的笑容让黄潜明白了什么，骑士和女巫的朝夕相处中，肯定早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难道不是他的前女友戴上完美面孔，和他玩了一场挚友游戏？这次她终于狠狠的甩掉他了。
　　黄潜很想出言劝慰对方，仔细想想却是没必要的。
　　杨度自己选择了孤独，而他被迫选择了孤单。林枫因为死亡与过去告别；老梁离婚了，失去前妻的所有讯息。张俊表面上嘻嘻哈哈，却又不会和谁真正在一起。人们有无数的理由断开连接。
　　旧时燕子飞走了，城里的他们从不挽留。因为留不住的！他们都是访客，没有谁可以停滞四季的轮转。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城市，大家不是喜欢孤单，而只是习惯了离别。
　　黄潜很平稳的做完了今天的工作，看着太阳慢慢下山，她已经走了吧？

　　晚上，黄潜独自站在回家的地铁上。车厢内空无一人。他想在看不见的地方，是否正有无数的人和他一样呢？
　　孤独是人的存在方式，他们孤独的上班，孤独的下班，孤独的生活，直到孤独的死去。他们既在物理上互相隔绝，又通过网络虚构连接。网络即是孤独者的狂欢。
　　他明白这孤独有种冷艳时尚的美，但他就是个庸俗愚钝的家伙，就喜欢坐在车上和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就喜欢与久别好友再相逢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台标准功率的机器。小城镇来的青年，心里总想与人过度连接，笨拙又不合时宜。他固执的相信一些东西。
　　走下地铁时，他突然想起一些事。因为离职员工必须删除与原公司的一切联系，忆莲与他的联系已经全部断开，恢复原始状态，那么是否已经看不到对方了呢？就算大街上不期而遇，也只能互相错过。
　　想想此生再也不见，真是有些寂寞啊！这种感觉攫住心灵，他忽然慌张起来。
　　身边有一个淡黄色的垃圾桶，跟着他好久了，看着眉清目秀的，莫非那就是忆莲？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桶盖："要离开的话，至少当面说一声吧！"

　　"你跟那个垃圾桶有什么故事吗？"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你。。。你不是走了么？"黄潜愣住了。
　　"我离职了，但又没换住的地方，这么晚了你准备让我到哪去？"
　　"那你的工作？"
　　"新公司离原来的不远，职位是AI辅助艺术设计师。新工作要经常和AI打交道，以后说不定还要和你一起呢？"王忆莲笑道："因为不用搬太远，就没跟你讲明。"
　　为什么我把这事弄得像生离死别！他懊恼的想。
　　"对了，今天你突然打那个电话，到底想说什么呀！"
　　"这个。。。"
　　黄潜张口结舌，他好像已经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以后不再是同事了，该怎么与她相处呢？
　　然而她说谎了！有清晰的职业人生规划，独立又理智的姑娘不可能被轻易抓住的。
　　她想过从此逃开，只是看到他认真和垃圾桶说话的样子忽然有点心疼，临时的改变了想法。想着每天有个人一起上班，或许也很好。
　　但或许这依然不是真心话。十多年后再次遇到他，已经让王忆莲有种宿命难逃的感觉。本可以做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面对不可捉摸的命运，她可耻的投降了！
　　"你的电话，再告诉我一次。"
　　她强硬的说道，通讯录上智联球公司那一栏已经全部删除，她必须和每个要好的同事重新建立连接，分类为朋友。
　　眼前这位是特别的一个。
　　黄潜闷闷的接过自己的手机，宁静和喜悦充满了他的心灵。
　　王忆莲说："附近有个面包店，里面的甜点很好吃，一起去吗？"
　　他正要答话，发现自己的手被大胆的对方牵住了：
　　"以后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游乐场——一直在一起，你愿意吗？"
　　风停了下来，城市的喧嚣远去，对着红着脸忐忑不安的姑娘，他郑重给出了回答。

　　就此时，老梁待在家里，坐在椅子上一边安静喝酒，一边缅怀前尘旧梦；
　　不帅张和雨晴枝通过网络连麦唱歌，欢乐的歌声传得很远，流淌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豪侠骑士骑着孤独的机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夕阳浓烈的燃烧。
　　他默默点上一支烟，心想：
　　"忙完这些事，我也回老家结婚吧——但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