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4 孤单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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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孤单如我
夜色深沉，一辆标记着凌竹山徽记的马车借着浓稠的夜色驶离宸王府后门，车上的紫珞没有看向一边回身望向王府方向的若冰，幽幽说道：“既然离开已成定局，那又何必留恋？指望郡主留你，还是指望宸王殿下能开恩劝解？”
若冰回过头来，将整个人隐入车中的暗影里，看起来分外可怜。
“过去在豫王府，你总说想要进凌竹山内门看看，如今如愿以偿，还有何不甘？”紫珞终究是不忍，开解道。
“那是因为当年内门中有郡主，纵然我横行霸道，只要郡主不知，也不会有人敢治我重罪，而当年郡主也并未弃我而去。这些年，我习惯了走到何处都能借着郡主的名号，得来所有人的尊重。我习惯了我身前有你，可以不用着急成熟。而现在……我咎由自取。”若冰开口，声音有着淡淡的沙哑。“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吧，或许，我根本就是个消耗郡主威望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刁奴。”
紫珞没有直接肯定或反驳，只是撩开布帘，任月色和星光入侵。
若冰想躲开，却无处可躲。
“害怕？”紫珞笑道。“你总不能永远都不见光，也总不能永远都站在别人身后。郡主责令你离开都城，自然有她为了大势而做出的考量，也是因为她了解你，了解这个能将所有血火肮脏都掩埋在繁华之下的郦阳。”
若冰微微抬起了头。
“郡主想要保护所有人，包括你。留在郦阳你必死无疑，哪怕宸王殿下既往不咎，他二人联手也未必能保的了你。你必须要尽快长大，你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因为当你有了自保的能力的时候，你才不会那么容易因为利益纠葛而动摇。”紫珞道。“你涉世未深，怎能出污浊而不沾身？有些道理，你今日不懂日后也会懂，你需要时间和阅历，郡主便给你这个恩惠。”
若冰终于缓缓抬起头，面对光亮。
“还有，你穿上了这身凌竹山弟子服，由郡主做主收入凌霜殿门下，纵你并非七殿内门弟子，也算凌竹山中人，你代表的就是傲雪凌霜的济世光明，你不能永远都躲在污浊里，那没有意义。”紫珞道。“前方自有凌竹山弟子接应，我就送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紫珞说完便示意车夫停车，毫无停滞地跳下了车。
“姐姐！”若冰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你愿意，请代我向郡主……不，向殿主道谢。”
紫珞笑了笑，道：“郡主未必就需要这声谢意，不过这声‘殿主’她也许会很喜欢。我不会代你道谢，更不会替你传话，等你何时学道有成，能够重获信任时再说吧。”
“姐姐，我……”
“多说无益，你该自证己心。”紫珞淡淡道。“师傅，恐夜深寒重，请平安送她离开。”
驾车的师傅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转身迅速打晕了若冰，摘下斗笠，轻声道:“紫珞姑娘，凌竹山中事但请殿主放心，月影阁之事必成山中家事，我亦会从旁策应。”
紫珞微微诧异，指间的银针被迅速拢入袖中，随即道:“竟是少侠，郡主若知道来的人是你，必欣喜万分。只是，您此举就不怕门中怪罪，墨音宗二公子？”
“所以才迟迟不敢露面，更不敢此时在灵素面前露面。不过护送若冰不能有差池，否则对灵素不利。”墨清音道。“本不想此时联络你，只是想了想，还是应当告知以防不测。”
“何事？”
“小心墨清觞。”墨清音说完便闪身跳上马车，疾行离去。
紫珞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月光下长街中寂静寥落，隔着不远的那道街上的热闹似乎丝毫没有渗透到这里。紫珞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不远处那条街上望江楼的酒酿和糕饼，快步离开了这条孤寂无人的长街。
望江楼热闹依旧，宸王府似乎也多了几分人气，而皇宫内苑却莫名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味道。
陛下破天荒地决定夜宿皇后寝宫，让唯恐受到殷氏一族未结之案牵连的皇后宫中众人终于放下了心。
殷皇后似乎也舒展开皱了多日的眉头，只是那释然的笑容总让人觉得不像平日里的她。
此刻，皇后寝殿之内，皇甫孝安与皇后对坐桌前，而桌上的菜已微冷，只有酒尚温着。
“陛下，阿宸那孩子已到了成婚的年龄，他属意安澜郡主，此番郁家也算洗脱了一半的嫌疑，可郡主毕竟也是一半江湖一半战场的巾帼英雄。阿宸常年在外征战，郡主行踪又向来飘忽不定，宸王府中岂可无人打理？我看这选妃之事……”皇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皇甫孝安打断。
“皇后，你我都老了，年轻人的情感，便随他们去吧。再说，若是灵素不堪王妃之位，杀了她令阿宸再娶就是，何必那么麻烦。”皇甫孝安饮了一口酒，淡淡道。
殷皇后一惊，道：“杀？那郁灵素可是你的亲侄女，是凌竹山正统传人，是凌竹山凌霜殿主，新任七殿长老之一，是灵安边关女将，是《九国谋》的作者，是有着安澜封号的郡主。她威望那么高，杀了岂不是……”
皇甫孝安拂了拂身上的水渍，道：“你还知道她是我亲侄女？你也知道她有那么多荣耀和头衔？你还知道她凭借真才实学和赫赫战功取得了那么高的声望？你还知道她在江湖和九国中的地位？你只凭借皇后的头衔，或者是殷家的身份就想左右这段婚事？你何德何能？”
皇后似乎听惯了此类的话，只是淡淡道：“可是……”
“若是寻常皇子和都城贵女之间的联姻也就罢了，可不论是阿宸还是灵素，他们的终身大事都必将是震慑九国甚至包括禹西诸国的大事，此等震惊朝野的大事便是军政大事。后宫不得干政，你忘了？”皇甫孝安再次打断殷皇后的话。
殷皇后似乎不太明白一向对她只是人后言辞不善的陛下为何今日突然如此硬气，只是她似乎也豁出了这条命，不卑不亢道：“我是一国之母，是皇甫宸的嫡母，他的婚姻大事是国事却也是家事，我在意又如何，你又如何敢说我是干政！”
皇甫孝安只是冷笑着摇摇头，道：“我原本很好奇，你哪里来的自信。不过此时此刻我更好奇的是，方才，你竟然真的想着要杀了郁灵素。”
“你知道的，我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才华太过出众又不愿意为世家所用。”殷皇后并未刻意否认。“更是因为，她那张脸，太像当年都城中那对赵家的传奇姐妹。因此，我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我就是想要杀她，那又怎样！”
“这世间，想不想和能不能从来都不是一个道理。”皇甫孝安的语气恢复了人前常有的温和。“就好比那几位青春年少的美人和才人，还有她们的家人，我能不能救与我想不想救，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能救却不想救，任由青春年华定格，任由忠骨良才染血，这是何等的残酷与霸道。
殷皇后突然脊背发凉，定神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人前的温和与善意，从来都不像是一位见死不救的人，或者说她从不认为他像一位皇帝。
然而今天，他终于发现了他能坐在皇位上这么多年，靠的不仅仅是隐忍和屈服，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
原来，他早就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只不过他隐藏得太好，或者说人们固有的思维里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无视他的变化。
不过不重要了，那些残破的血色，那些翻云覆雨的谋划，都将在今夜全部终结，再与他们无关。
“你利用那些年轻美人才人放出烟幕，又用她们的死麻痹世人，她们是棋子死不足惜，你也有足够理由见死不救。”殷皇后道。“又或者说，你不过是在用宫廷之中的血与火来昭示自己的身不由己，好让宫外你在乎的宸王和郡主在忧患和亲情的磨折中迅速成长起来，对么？”
“不错，他们不愧是少年天才，成长的太快了些，原本我还担心我揠苗助长，不过现在来看，我的担心何其多余。”皇甫孝安道。
“原来宪儿从来就没有机会，原来他不过只是阿宸的陪练。”殷皇后自嘲道。“对啊，哥哥怎么会真心支持宪儿呢，他有少英啊，我真是糊涂，宪儿也真是糊涂。”
殷皇后苦笑一瞬，旋即又恢复了以往高傲尊贵的模样，只是心中那本一刹那的柔软却悄悄蔓延。
殷皇后一边拢了拢华丽的剪袖，一边想道:若今日事不成，我为殷家顶了罪而死，哥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宪儿一命吧，容潇是女儿身，对哥哥本来就有用处，他们应该就都能活下来。若今日事成，朝野必成乱局，宪儿若有那个本事成事最好，若是阿宸成了事，作为平衡朝局的手段，宪儿也应该可以活下来。
宪儿和容潇能活下来，便足够了，霸业从来都没有命重要。
可是，那酒温着，看陛下喝的也还尽兴。
殷皇后平静地问道：“那许家和郁家呢，也是棋子？”
“莲儿，你跟了我这么久，却还没有灵素了解我。也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我为人的人，都早已离开了我。当日后宫血流成河之时，我确有悲悯，却并无退意。只是殷同全觉得我被囚禁久了，锐气散尽，贸然进攻是常理。他不懂，我有个那般明亮的哥哥和那样灵秀的嫂嫂，我从一开始学会的就是追随，我从来都很能忍耐。”皇甫孝安说道。“我从没算计过什么，从来都是别人下好了棋，我再破解，以至于被动久了，很多人都忘了，我最擅长的，是防守反击。而最好的防守反击，便是顺其自然，徐徐图之。我哪有什么真正的棋子，只不过所有人都在预定的轨迹上行进，自然而然就入了我的局。”
“为什么是阿宸，皇甫靖不好么？”
“你不知道，很多年前，皇甫靖就是阿宸的朋友，他们从来不是敌人，阿靖的很多作为都是为了给阿宸造势，也是为了蒙蔽视听。阿靖这般良才能为阿宸所用，说明阿宸自有其锋芒，是良禽愿意选择的良木。”皇甫孝安道。“阿宸这株梧桐树，自然能引得灵素这只凤凰来。”
“梧桐能否成长为伞盖，凤凰能否真正涅槃，我不知道。”殷皇后看着皇甫孝安身前的空酒杯。“不过我知道的是，你看不到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进门窗紧闭的寝殿，殷皇后心中一惊，旋即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冲向寝殿大门，却发现门和窗都已被紧紧锁上。她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笑的如春风一般的皇甫孝安，颓然摔在地上。
“莲儿，飞蛾补火是很壮烈，但是并不明智。”皇甫孝安道。“我说了，我最擅长的就是防守，也就是说，我比任何人都要多几分警惕，想用毒酒害我，真的不是很明智，你能下毒，我便能更换这杯中酒。人都有一死，我的确会死，也许这一天不远，但那毕竟是我自己的意志。”
我的生死，本就不该由他人来决定，那会让我很不愉快。
“我想到了殷家这次出事，哥哥会用我来顶罪，我想了很久，发现我自傲的皇后之位和殷家女儿的身份，都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我逃不过，况且，守着一个从未爱过我的夫君活着，我真的已经太累了。所以，我接受了哥哥安排给我的命运。但我想着，我是不是能为宪儿再争取一些什么，所以我决定杀了你，至于宪儿能不能乱中取胜，那便看他的本事。”殷皇后道。“可是我没有算到，你从来就不是一个窝囊的皇帝，你这个唯一的变数却成了最大的变局。我输了。”
“你我虽为怨侣，但你今日死了，我还是会为你悲伤，因为你我是夫妻。”皇甫孝安道。“而且只怕，我很快就会与你重逢。”
“寻死？”
“倒也可以这么说。我要彻底荡平殷家，就必须要殷家谋反，不然我无法斩草除根。我能力不够，又早已没了热忱，我不死，阿宸就永远都有掣肘，你哥哥就永远都有要挟他的理由。而殷氏不彻底谋反，阿宸就永远都无法看清朝中当诛的殷氏党羽到底有多少。只有我死在殷家谋反的局中，阿宸才能拥兵自来，才能真正无所牵挂地诛殷氏全族，肃清朝纲，为我复仇以尽孝道。他才能在天下人的颂圣声中继承皇位。也许内耗会为灵安带来损失，但只要郁灵素在，她同列国继承者的关系、她的声望地位与魄力和她在江湖中的势力便能为灵安换来暂时的安宁来休养生息，也会带来新的力量为灵安提供支撑。”皇甫孝安笑了笑。“你看，何必算无遗策，阿宸和灵素的相爱是那么合时宜，顺其自然便好。你久居深宫眼光太浅，只能看到皇位，而我看到的是整个天下。”
“那又如何，那时，你已经死了。”
“不重要，这天下姓皇甫就成。”皇甫孝安说道。
“郁灵素野心不小，谁能保证她不会成为一代女主？”殷皇后嘴角开始流淌出泛着黑色的血液。
“何必服这么烈的毒药，你长得本来很好看，死相未免难看了些。”皇甫孝安淡淡道。“莲儿，你从来都不懂，当年长阶染血你冷眼看赵熙岚死去，你总以为她是无奈自尽，其实她是用情至深。对我哥哥用情刻骨，对这个国家用情深沉。你不懂，但是郁灵素那丫头从一开始就懂，这也就注定着，哪怕将来她面对最深彻的背弃，也不会向她所爱之人下手。”
“你的用心良苦，为何不让阿宸知道？”
“为何要让他知道，成为他的负担么？我是希望我和他能像普通父子那般，可是他是天生的王，我和他注定是天家父子的模样。从我确定要选他为继承人那一天开始，我便知道，我和阿宸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大并且无法挽回，既然无法挽回，何不顺其自然？我乐得看见阿宸在恨与磨砺中不断成长，况且有人比我更爱他，我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皇甫孝安道。“我可以用无情来标榜无私，只要阿宸能得到他想要的便足够了。父爱如山，既然山海难平，便用这座山成为他入神入圣的垫脚石吧。我可以自嘲父子疏离，也可以慨叹天家无情，不过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其实，何必解释这么多，莲儿，我的生死是我自己的意志，若我不想让阿宸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便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永远不会成为他的负担。你可以理解为我早已是个疯子，但那也是我自己的意志。”
“你的意志里，有没有保住宪儿和容潇的命这一点呢？”
皇甫孝安想了想，终究自斟自饮，没有回答。
“你自己的意志，哈哈，你自己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成为了皇甫宸和郁灵素的棋子，这就是你的顺其自然？”殷皇后苦笑，狠狠道：“变数，永远都存在，就好比消失的大禹国后人和少源一脉的巫族，一直都是你无法掌控的变数。你，未必能赢。哈哈……”
浓稠的黑色血液喷涌而出，殷莲儿却依旧大声的笑着，仿佛要将这可笑的一生尽数赋予这临死前的放纵轻狂。
从出嫁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这般笑过，哪怕亲眼看到赵熙岚血溅长阶，她也从未真正快活过。
以为一声为自己而活，到头来，不过是成为了所有人最瞧不起的那枚棋子，竟还不自知。
这荒唐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还好，死去的方式，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爱了一生的人，也恨了一生的人，你，未必能得偿所愿。
也许你失败的根源，便是郁灵素对皇甫宸的爱，亦是你对赵熙岚的痴。
凌厉的笑声戛然而止，簪花落地，凤冠染血。殷皇后，殷家女儿殷莲儿，当年那个善妒却又渴望爱情的女子，终究用走过两座宫殿的时间将爱剥离，却依旧败给了皇族与门阀之间最凉薄的情。
她恨赵熙岚，却又何尝不是羡慕。她恨郁灵素，却又何尝不是因为她似乎轻描淡写就夺得了那么多人的爱？
皇甫孝安斟了一杯酒，就着这股血腥气饮下。如果郁灵素和皇甫宸听见了今日皇帝与皇后的对话，便自然会知道这位看似被殷家时时掣肘的皇帝其实是天下最冷静的谋者，生命为江山豪赌，与他比起来，皇甫宸和郁灵素的赌命更像是家家酒。
这样一位谋者，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莲儿，若当年你没有嫁给我，你应该会一直像个小姑娘一般活着，因为你真的足够天真。”皇甫孝安夹起冷菜。“夜深寒重，莲儿，一路好走，来生，生个普通人家。”
皇甫孝安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龙纹上的水渍被一一擦干净。他摇了摇头，淡淡道:“孤单如我，冷暖自知。”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94 孤单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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