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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来藏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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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王朝圣天十二年,胤帝驾崩,太后执政,九州五王各自为政,五王之乱始。因各州年号各异,后世统称为“五王”。
五王二十八年,九州平,南北分。
同年六月,文炎国师殁,北齐向南秦宣战,改年号文炎。
文炎十年,北齐开国君主齐炎驾崩,与一无名男子合葬。大皇子齐旻即位,年号沿用文炎。
文炎二十年,齐旻退位,皇太弟齐晏登基,改年号乾平。
乾平元年冬,藏英院一公子于房中自尽身亡,名曰柳风。
这是一切的开始。
文韬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再次抬头看着铜镜中的少年。
白皙如玉的皮肤,一双似水波流转的丹凤眼,精致如古画仕女般的唇形,即使额角有一点瘀伤,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只是……为什么是他承载了这个少年的一切?他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好不容易面试成功,正打算认认真真地开始他的社会人生,老天却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在第一天上班路上就被小偷偷了包,抢夺时被误捅一刀,魂穿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他原来的身体是不是还活着……算了,暂且也回不去,想这个又有什么用。
后面痛得厉害,再看看这张秀气得有些过分的脸,文韬又开始叹气。
这孩子也真够倒霉的,这么漂亮的脸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还好,必是宠爱万千,可若是生在穷苦人家……
他回头看向身后——床榻上的被褥已经浸透了鲜血,有些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图案颜色。还有一些血滴落在地上,那一滩血迹边缘还可以清晰地看见血液滴落下来时溅开的凹凸波纹。被他丢在地上的衣物上也满是血迹,整个房间俨然一个凶案现场。
一个男孩子,到底受到了怎样的打击,才会选择如此惨烈的死亡。将自己的手腕伸向刀刃,狠心割下,看着自己的鲜血涌出,最后抱着受伤的手,躺回自己的床上,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真的有什么,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挽救的吗,唯有一死才可以解脱?
文韬望着满室的狼藉,一时怔忪。
从他现在身体的状况,不难猜出之前发生了什么。这个少年或许是被大户人家的主人虏到了这里,而后百般凌虐,这才心生绝望,选择自尽。
这事情要是换到文韬自己身上,不把羞辱他的人整个半死,他是决不会罢休的。自杀?他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胆怯逃避的人。
可笑的是,现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是顶着其他人的身份。
文韬苦笑一声,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准备偷偷出门去看看。
“咝,好疼……爆菊的滋味果然不好受啊。”
他喃喃自语着,心里再次哀叹他几世修来的“好运”。
他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小风今晚就会被送出宫去,扔到乱葬岗……他那样爱干净的人,最后却落到这种地步……我还是想进去看看他。”
文韬眯起双眼。
糟糕,看来这原主的死还惊动了不少人。怎么办?
另一个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言语冷冰冰的,“你别傻了,他已经死了,你看他最后一眼又有什么用?之前你慌慌张张向行公公汇报他的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其他公子的注意,难不保你就是第二个柳风。跟我回房去。”
文韬皱眉。柳风,名字就没什么好寓意。倒过来不就是风流吗?啧。
等等,那个伶儿说什么?扔出宫去?还有什么行公公……
文韬扭头又看了一眼房中的摆设。不会这么倒霉穿到什么最难逃的地方吧……
推门的声音伴着少年的话语响起,“就算和小风落到一样的下场,我也不能……”
文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个少年,脸色惨白。
午后的阳光随着门开的方向照了进来,庭院里只余几处未消的残雪,有鸟雀聚在地上寻觅着食物。听到响声,呼啦啦飞起一片,很快散入了淡蓝色的天空中。
这里,春天已经微微露头,踏着暖暖的日光来了。
可文韬却觉得,自己的冬天才刚刚来临。
“小风?”推门的少年蓦地睁大眼睛,愣了没一会儿便冲过来抱住他,高兴地又哭又笑,“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文韬任他抱着,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如果真的是在皇宫,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有办法逃出去吗?
后进来的少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然后转身关好门,低喝道,“伶儿,你小声些!”
伶儿压下哭意,心疼地打量着文韬,看见他面无表情,只以为他是吓着了,便一个劲儿地安慰着他。
“没事了,没事了小风,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再也不会了……”
说着说着,自己竟哭了起来。
文韬好容易回过神来,眼睛正好对上门口那少年的阴沉脸色,心里苦笑。
怕是只有抱着他的这个少年相信自己是“死而复生”,没办法,只好这样了……
他将目光移向面前的少年,轻声开口,“你……是谁?”
伶儿愣住了,门口的少年也呆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伶儿突然笑了,笑容里竟有一丝欣慰和羡慕,“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文韬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莫名地一颤。
这里到底是怎样的虎穴狼群,为何逼得这具身体的原主绝望自杀,而面前的少年,又露出这样悲哀的神情?
文韬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仍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伶儿看他尴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不必紧张,我叫苏伶,是你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他指指身后的那个少年,“他叫穆云,也是这里的公子。”
“这里是……”
苏伶苦笑,“这里是藏英院,是皇宫里最卑贱最肮脏的地方。”
从苏伶的口中,文韬终于知道这具身体之前的遭遇。和文韬猜想的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比他所想的更为阴暗。
此时是大齐王朝的第三位君主齐晏的统治时期,年号是乾平。先皇也就是这个王朝的开创者,一生杀伐果决,亲民孝顺,乃一代明君。可他的两个儿子就没那么好了,虽然都是天资聪颖,勤勉认真的孩子,但却都有一个众臣都理解不了的嗜好——喜欢男人。
第二位君主是比当今圣上大十五岁的哥哥齐旻,他倒是还好,有过后宫也临幸过女人,可这位陛下从小生活在军营,不喜爱宫里的拘束,前年因为一个侍君性情变得暴躁易怒,后来干脆和自己的侍君私奔了,把皇帝的担子撂给了弟弟齐晏。
而这个齐晏陛下,更是从十四岁就公然找男宠暖床,向全天下“出柜”。说白了,他就是个纯gay,没法和女人传宗接代。于是今年,小皇帝刚登基一年,就迫不及待地挑选美少年进宫侍奉他了。
他甚至专门对应秀女的储秀宫,建了一处院子,名为——藏英院。
大臣们即使不喜欢皇帝陛下的行为作风,但仍不会放过这个攀附当今圣上的绝好机会。于是,代表着各家利益的少年被送进宫,就这样成了朝廷势利相争的工具。
而柳风代表的,是朝中势力相对较弱的工部尚书李彦道。
据说柳风是李彦道的同乡,娘亲重病,他自愿入宫,只求李彦道能救他娘一命。只是前不久宫外传来消息,柳风的娘亲最终还是不治身亡。后来他被孟御史送进来的白若风骗到刑房,出来时一身伤,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最终回到房里选择了自杀。
苏伶早晨因为担心他便来找他,久扣不应之后就推门进了房间,却只看到满床的鲜血和柳风已经僵硬的尸体……
“我当时吓坏了,就尖叫起来,叫喊声引来了其他公子和行公公,行公公说……要等入了夜把你丢到乱葬岗去。”苏伶急得快哭了,“对不起,小风,都是我的错……”
文韬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平静地开口,“没事的,不怪你。”
苏伶所做并无半点不对,出了差错的是文韬自己,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陌生灵魂。
一道尖锐的目光看过来,是和苏伶一起进来的穆云。
文韬微微不解地看向他,穆云的目光却始终在苏伶脸上,眼神中是几不可见的一丝温柔。
原来如此……这两个人是一对儿吧。
苏伶还在焦急,“怎么办,再过几个时辰行公公就过来了,你……我……”
文韬微微皱眉,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可是眼下这个局面,的确很棘手。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死而复生,那个曾经针对他的白若风会不会继续害他,这些都是问题。
正在屋里的三个人都陷入沉默之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只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公公,您看,苏伶他果然在这儿。”
文韬抬头看向门口那群挡住了阳光的人。
几个人弯着腰谄媚地仰望着中间身体发福的中年人,卑微得如同蚂蚁。午后的阳光穿着缝隙打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可怖地霸占了整个房间,将他和苏伶笼罩在其中。
文韬眯起双目。
这就来了吗?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圆好身份的时候。
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苏伶,这次你怎么说?你竟然……”
他突然停下了,随后便是一声惨烈的尖叫,“鬼……鬼啊!”
来人显然都被一身血污的文韬吓到了,一声尖叫以后便是更多慌乱的惊呼和叫喊,柳风房门口很快乱成一团。
文韬冷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里,依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苏伶站在他身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穆云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在众人慌乱的时候靠近了苏伶几步。
接下来的一切像梦一样,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行公公身边的太监拉出了房门,一把推在了庭院中的石板上,姿势难看地摔在地上。
苏伶想护着他,却被他反手一推,跌进了穆云怀里。等苏伶再想冲过来时,却被穆云紧紧拉住动弹不得。
这样就够了,苏伶已经因为柳风惹了麻烦,没必要让他为了文韬陷入更大的麻烦。
各房里的公子们都出来看热闹了,文韬微微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中虽有气质极佳的少年,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柳风仿若神造一般的样貌。
文韬苦中作乐地想,看来自己这具身体是最漂亮的,不枉他辛苦穿越一回。
这些以后可能成为侍君的少年,三两成群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文韬被那些太监欺辱,没有一个人出声。整个院子放佛在上演着一出主客倒置的哑剧,戏台上的演员在嘶吼,在咆哮,戏台下的观众却是一群木头一般的哑巴。
也是,在这种自身都难保的情形下,谁会出手帮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左不过,再死一次罢了。
他勾起唇角轻笑。
“啪!”
“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敢笑!”
文韬抬头看着他,目光中透着一种傲然的冷意。
那厮平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下子竟被文韬的眼神吓住,本来已经扬起的手硬是没敢打下去。
后来文韬听苏伶说,他的眼神里有猛虎。即使跪在那里,也让人觉得他随时会跳起来进攻。
但是,困在笼子里的猛虎,终究是斗不过猎人的刀的,因为它无处可逃。
一直未出声的行公公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突然凶狠起来,一脚踢向他的胸口。
文韬还没有看清他那张满脸肥肉坨在一起的大脸,就狼狈地向后跌倒,脑袋狠狠地撞在地上,一阵阵眩晕。
行公公似乎还不过瘾,又一脚踩上了他的右手,用脚跟用力研磨着,看着文韬皱眉地表情冷哼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怎么,还想让公公我好好疼疼你?”
说话间抬起左脚踩上了文韬的脸,语气更加狠厉,“你不是硬气得很吗?你不是瞧不起我吗?怎么,还不是被我玩弄到求饶?你求我啊!求我啊!”
文韬的头偏向一侧,少年柔嫩的肤质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鞋底粗糙的线头和沙砾,想要起身却被压制得死死的。
极度的羞辱之下,他还记得在心里分析柳风的真正死因。
看来,白若风是谋划者,行公公才是逼死柳风的行凶者。
“放开他!”
苏伶还是冲了过来,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文韬,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随即一声闷响,竟然直接跪在了行公公面前。
“行公公,小风还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他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走回来,求求您,饶过他这一回吧!”
话中凄苦和悲痛,比文韬更甚。
文韬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心里阵阵酸楚。
柳风出身乡野也懂得以死维护自己的尊严,苏伶从前又是怎样的身份,竟然已经将下跪求人练得如此熟练。
行公公收回脚站定,随后弯腰与苏伶对视,语气并没有任何好转,“苏小公子,念在你是苏殊杰将军的庶子,咱家还是劝你一句,别多管闲事。”
他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说,“否则你……”
苏伶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动,仍然哀求着,“公公,你就行行好……”
行公公直起腰,冷声道,“柳风已死,这是所有公子亲眼所见,他不想侍奉陛下,自寻短见,按照规矩,抛尸乱葬岗。”
他瞪着那几个小太监,“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人处理了?等着本公公亲自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