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好，白骨精（完） ...
-
半年前。
山路不好走，苏小小又是一个跟头栽下去。
身边青袍男子伸手一接，苏小小顺势趴在他怀里，仰起脸咯咯咯傻笑，“谢谢师父~”
青河额角一抽，双手一松，苏小小成功完成栽跟头的整个过程，摔得一脸泥。苏小小吃痛揉脸爬起来，委屈跟着青河道：“师父，咱们翻了两座山了，这荒郊野岭的到底是去哪收妖啊？”
“话这么多，老子把你丢这儿了。”
苏小小缩缩脑袋，谁会晓得远近闻名丰神俊朗的青河道长会是这副德行，嘀咕地说：“师父你再这么凶，以后就娶不到师娘啦。”
青河回头狠狠瞪她，半天没吭声，最后才道：“到了。”
苏小小站在一片黄土高坡上，青河拈诀施土遁之法，苏小小眼睁睁看着两边幻法屏障流转，地上劈出一条地道，惊道：“师父这一片都是墓葬群，咱们这是要盗墓嘛？”
青河一巴掌朝苏小小脑袋上拍去，苏小小只得委屈地捂着脑袋跟在男人后面。
走过长长的地道，苏小小也不知多深多久，来到一片地宫，烛火随着青河的手指依次亮起，苏小小望着地宫的古旧繁华的陈设与几近剥离的壁画甚觉新奇，“师父，咱们是要在地宫里收妖怪吗？”
青河施术破开机关结界，“千年前此处乃一小国，名为笼，笼国民间有一名貌美女子有沉鱼落雁之容，被太子收为正妃。而那女子又有传言，说是妖魔转世而生，摄人心智。”
苏小小眨眼，“所以我们这回进的是这个妃子的陵墓，收这个妖妃？”
青河不答，声音在千年无人烟的寂静地宫中飘摇地回荡，“笼国帝王信以为真，招来当时最负盛名的道士以看太子妃真身。只可惜数日之后，早已觊觎太子妃美貌已久的宋国皇帝以除妖之名打来，将笼国夷为平地。”
“夷、夷为平地？”苏小小低声惊呼，“这也太夸张了吧，古代人好鲁莽。”
青河突然停下身形，苏小小从他身后一看，面前一睹完好无损的石墙突然灰飞烟灭，露出里面的隔间来。他俩一走进去便看见一口漆黑描金的棺椁，隔间角落烛光骤起，幽幽绿色。
血。
苏小小看到了血，从棺材缝儿里缓缓浸出来，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如同细细长长的蛇，在地上蜿蜒出花纹。
“九阙之阵。”青河缓缓抬手，衣袂无风自飘，“小小，退后。”
之后苏小小面前便是光芒乱炸天花乱坠，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得辨认出青河白虹一般的法术光芒在漆黑的烟幕和混沌的视野里游龙般窜动，强烈巨大的灵压使她缩到墙角。
眼前忽然就黑了，好似掉进另一个黑暗的世界，苏小小抬头，看到一缕幽魂朝她飘来，是个男人，眉目一层阴翳，瞧得出是个贵族，穿着很古老很古老的衣裳。
“你是谁？”
“我是墓主。”
“你是女的？”咒法在苏小小指尖转动，“这是妖女墓。”
“谁说这是妖女墓的？”男人指指自己，“这是太子墓，我肉身被腐蚀干净只剩一具白骨时，醒了过来。”
原来师父要收的是个太子白骨精，太子也会变白骨精，苏小小暗暗想，男人就这么盯着她，眼里渐渐浮现出火焰，“爱妃，十世而过，你倒是收敛了容颜。”
苏小小顿觉毛骨悚然，急速拉开距离，开出乾坤指，一道光束笔直朝魂魄射去。
战斗一触即发。
苏小小原以为本尊被师父招呼着，这千年白骨精的神识应该好对付，结果数招下来那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有点痴妄地注视她，“爱妃，你来陪我好不好，你陪我，我就不吃人了。”
正说着，黑暗空间撕开一条裂缝，大抹白光喷发涌入，眨眼之间黑色迅速褪去，重新回到墓宫中，只见青河立于阵法之上，他面前一个黑色的扭曲的人影，正渐渐化为齑粉消散。
“……打败了？”苏小小喃喃念，几乎在同时，她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断了，仿佛一直以来什么束缚她的东西断了。
青河定定望向苏小小，须臾后轻声叹道：“这劫数终是破了。”
苏小小拉住青河衣袖：“师父，既然收拾了这个白骨精，我们这就走吧，这个地方我呆着很不舒服。”
青河低头凝视她，忽而走近了一步，特别近，他俯下头，苏小小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伸出手臂，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前。
“师父……？”苏小小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还是愣愣的。
“听见了吗？”
“什么……？”
“心跳。”
二字一出，苏小小整颗心都凉了。
仿佛天塌下来一样，她紧紧抱住青河的身体，努力靠近，把耳朵贴近他胸口，身子一点一点开始颤抖。
“千年白骨精乃阵心，九阙之阵阵心必须有人以肉身为祭，化作一身白骨替代。”青河声音平静，他摸摸苏小小脑袋，“否则阵法溃散，后患无穷。”
骗人的……吧。
“师父，这个玩笑不好笑，真的不好笑，小小再也不惹事了，小小一定好好修炼……”苏小小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只感觉男人的手覆盖住她的额头，很温暖，可另一只手在施展土遁之术。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小小，乖一点。”
【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太子的声音如同钟声回荡。
“想起来了么？”
苏小小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看来，你的青河道长把你送出去之时篡改了你的记忆。”
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脸，他咬了她的耳朵一口，舔舔嘴角的血迹，清俊多出魅惑，“夏……川……？”
“嗯，我还在世时，他的名字。”太子声音依旧一瞬不瞬，“当时方士将我破灭我本已入轮回，可之前一只妖狐用返魂香叫我召回，她说她想救她喜欢的人。”
妖狐？她想起坐在陵墓之上的那只美丽狐妖。
太子轻笑一声，“她到是聪明，能破九阙之阵的只有我罢了……”
“苏小小！”
一声爆喝，太子的声如狂风刮过倏地散去，取而代之的从四面涌上来的逼仄寂静，苏小小一看，已回到地宫中，地上躺着江湖各派人士，只是晕过去罢了。
抬头一看，夏川站在她身边，一巴掌朝她脑袋上拍下去，“都这关头了还发什么呆，老子吃了你！”
她的面前，是太子墓主棺椁。
苏小小望着面前的夏川，好像隔了很久很久才见到他一般，她顺着夏川的目光看去，只见九尾狐妖坐在棺椁之上，姿态妖娆。
那狐妖静静看着她，她也抬起脸静静看着狐妖。
“让九阙之阵逆转师父从白骨回归人身本是不可能，”苏小小扫视地上晕阙的人们，“但是拿人的性命祭阵法，墓主从中施术尚是可行。所以你散布你杀害师父的谣言诱骗他们来到这里。”
阿裘美丽唇角漾起一丝弧度，眸中却是冷厉，“你师父为他喜欢的人做一些事，而我也该为我喜欢的男人做一些事了。”她盯住夏川，“你不要怪我，我是妖，天下性命待我而言不及你一二。”
“这样啊。”苏小小口中喃喃，她转头注视夏川，目光平静，极似千年前他在繁华宫殿里他遇见的那个公主。夏川只觉眼前自己的徒弟陌生，却不知哪里陌生，好像她就这样长大一样，倏地，他感觉到一抹冰冷刺进胸腔。
“青河！”阿裘喊出声，眼中瞬间血红。
苏小小握着短剑剑柄，缓缓从夏川胸中拔出来，夏川满眼不可置信，下一瞬阿裘已经扑到夏川面前，苏小小见状轻轻一笑，手指一屈捻出法决。
夏川猛然惊醒，他已是白骨，皮囊乃幻术，胸中无血自不会受伤，“苏小小你——”
土遁法术熟练催动，阿裘与夏川被光芒包裹后如云烟般消失。苏小小站在棺椁前，地宫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苏小小出声：“我已经把他俩送到千里之外，你出来。”
黑色烟幕丝丝缕缕从棺椁缝儿中流出，汇聚成一团人形，
“太子殿下，逆转九阙之阵把师父人身还回去。”
那黑色烟幕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我肉身已被他打灭消亡，无他何以守阵心？”
“我来守，你不是想要我吗，我来陪你。”苏小小伸出双手，露出笑意说，“把我变成白骨精吧。”
那日夏川朦胧意识的最后一眼，是凤秋山太子陵墓的坍塌。
江湖里那些人懵懵懂懂仿佛被指引一般走出地宫时，身后的山丘轰然发出巨响，树木与乱石纷纷滚落，整座丘陵就这样垮塌。
昏迷里他忽而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应该有一千年了，他还是个刚出道的方士，进宫祭天祈福。
那一日阳光明媚，他看见太子身边的女人，明艳动人，她朝他微微一笑，身边的太子却是一身阴翳，他瞧得出那太子命数祸患，死后定体肉腐蚀，化作白骨成精。
她曾笑眯眯地说：“道术真好玩，我找你学好不好啊？”
笼国国破，太子亡魂怨念不死，黑色的怨气如无数荆棘毒烟覆盖整座城池，他本可以拉她逃出来，她说：“我是笼国太子妃，我不可以苟活的。”
他直直瞪着她，“太子对你没有一点点地好……”
她像没听见似的，“可是夏川，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修炼得道，确然是活了很久很久，随着桑海桑田，一代一代地换着名字与模样，如今他是青河道长，明明可以成仙却又滞留人间，依他的修为终于能见人前世今生，他第一眼瞧见苏小小时，心里边隐隐想着，这终是找打了，明明是早已打消了念头。
他成了一千岁的老头子，披着年轻的皮囊，她轮回成小小孩童，睁着雪亮无辜的眼睛。
夏川醒来之后自己正坐在仙山之巅，阿裘坐在旁边。
“你成不了仙了。”阿裘说，“九阙之阵逆转，你从白骨归于人身，却失了道行，恐怕你日后寿命与常人无异。”
夏川低头笑笑，“哪里是无异，我早已多活一千年。”
阿裘咬唇：“当初你去凤秋山就没想过活着回来对不对？”
夏川还是笑：“带我下山吧，阿裘。”
【结局】
喀拉。
漆黑的地宫里，她听见了声音。
碦啦。
墙壁被凿开，火光慢慢飘进来，是一个人举着火把，手里拿着铲子。
她坐在棺材旁歪歪头，隐隐约约她记得有人告诉她……这叫盗墓？
这个男人灰头土脸的，正在拍身上的土块，她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内力，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平静又温柔的眼睛，倒也让她挪不开目光。
她这才想起要吓人，张牙舞爪道：“我可是白骨精，我要吃了你。”
男人慢条斯理地拍完灰，走到她面前，她有点愣，他长得好好看，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记忆的开始只是漆黑的棺椁，火光里仿佛一切都在他含笑的声音里消融，永恒复现。
“正好，我就喜欢和白骨精在一起。”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好，白骨精（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