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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院[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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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海城的夏天很长,长得断断续续,进了十月份,天还是闷热湿圌润的。
黑子把半干不干的衣服从宿舍阳台收了回来,小心折好放进衣柜中。难得的周末,他没有兼圌职工作,就翻来覆去把寝室收拾了个遍。青峰回来得少,他那地方不乱,只是落了层灰。而黄濑的床铺处,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床板。黑子的眼睛往那边一瞟,瞬时,就又收了回来。
他脖子上金镶玉的吊坠,随着青年弯腰的动作而晃晃悠悠的。
火神迈着大步子从438外走了进来,把打球汗湿的T恤扔在椅背上。他瞥着眼,一边咕嘟嘟灌水喝一边看黑子。蓝发青年侧脸线条柔和,此时又专心杂物,眼中泛着温柔。
火神放下水杯,咳了两声:“黑子……你,最近都挺忙的?”
那头闷闷传来回应:“啊,嗯,兼圌职很多,课也不少。火神君也是吧?”
火神嗯了两声作为回应,又挠了挠头:“我说你啊,也真奇怪,前段时间不是总不回来,这段时间就突然乖了。”
黑子收着床单的手顿了一顿,他用食指摁平了细小的褶皱。
火神继续道:“你和那灰崎……啊,虽然不太礼貌,但是我果然……”
“没关系的,”黑子自顾自地折衣服:“火神君的话,我知道你只是单纯好奇。”他的目光盯着格子床单的纹路,火神倒是感觉眼睛被什么闪了一下,他定睛一看,是黑子脖子上的吊坠,金边发出一瞬间刺眼的光。
“我和灰崎君,对某件事,有一点点看法不同。”
火神一屁圌股坐在写字桌上:“他喜欢你么?”
“应该是的。”
“你也喜欢他?”
黑子沉默半晌,轻,但是坚定地回答:“嗯。”
火神听着,心里涌上了股怪异的滋味。他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才憋出了句话:
“在……在天朝,不是很容易。”
黑子无奈地苦笑。
火神感觉喉咙烧了一样,火圌辣辣的。又刚巧打完球,整个人燥得不行。他盯着黑子的侧脸,脑袋没动,嘴倒是先动了:“有没有考虑过去美国?”
黑子抬眼目视火神。
“在美国的话,日子好过一些。”
那蓝发青年似是听进了火神的话:“这事,我要和灰崎君商量。不过他父亲只他一个儿子,又位高权重,怕是希望他在国内发展。至于我家……”
黑子突地想起了如噩梦一般的梁城夏日,他闭上嘴,眉头深深皱着。火神看见,也从对方近来的行为隐约推断出,黑子家必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虽粗犷,却也温柔。对此,就一笑而过了去。
黑子匆匆结束手上的内务,并未与火神再过多交谈,他拿着书和资料出了寝室门,又不知该往何处。肩上担着许多为了生计而揽的工作,此时,却身心惧疲,一样也不想做。阴雨连日的海城,好巧不巧扯出了点暖光,少见的阳光落在黑子的肩头,蜷缩在他的脸上。一两女生路过黑子,又突然因此景色而面红害羞私语起来。
然而黑子统统不知,他从Z大的小路走着,路过自习教室,主楼与图书馆,出了校门,走到了灰崎租住的小区。在熟悉的门牌号下逡巡许久,始终也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他心中惴而不安,灰崎那日在夜灯下的表情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双眼,平静深邃,一向沉静的黑子,头一次,不知道灰崎想要说什么。那一双眼,时有时无地出现在黑子的脑海中,竟是要打磨成一幕灰暗的剪影,让黑子心中沉重。
罢了,他心念,先回去吧,今日不是说闲话见面的时机。
他扭了头,迈了步,迎了风,慢慢走。刚刚拐过面前的小高层时,就听见身后登登脚步声。黑子心跳得飞快,他听出来了,那是灰崎。
“哲也!!”因跑得急了,灰崎小喘着说:“你,你来了……”
黑子背对他,点了点头。
“怎么不上去?”灰崎粗着喉咙:“要不是我刚巧在阳台上抽烟,就看不见你了。”
“我……我还忙,上去坐太耽误时间了。”
黑子说完,就又迈开步伐。只是双肩被一双大手扶住,在原地无法动弹。灰崎见四下无人,慢慢抱住了黑子:
“哲也,好久不见了。”
黑子沉默,反手握着灰崎的手。
“最近你又瘦了,是不是兼圌职学习太忙了?”不等黑子说,灰崎继续道:“可能最近,我也要离开海城一段时间。有个部队上的哥们,说疆城那边有个不错的项目,缺个合伙人。我打算和他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他一个188的大高个,像个依赖黑子的孩子一样,整个贴在黑子背上:“这事……老头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黑子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有着喜悦的。那阵莫须有的恐惧,终因得见了灰崎,而消散许多。黑子简单鼓励灰崎两句,就因为家教课的时间到了,不得已而与之告别。他面对灰崎轻声:
“要好好努力,为了灰崎君的未来……为了我们的……”
那小圌脸因为少见地说了矫情的话而红了起来。灰崎捏了捏它:
“行,具体情况,这几天空了,你过来我这边说。”
黑子与灰崎道了别,出了院门,上了公车。公车载着他,疾驰过海城大大小小的街道路巷。湛蓝天空中翻转着白云,以万里每秒的速度奔跑着,从海城,朝西方,朝木城,朝天边。
光影轮转之下,木城至海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带起阵阵车风。驾驶者是一个满脸戾气的浓眉男人,双目中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路行高速口的警方盘查时,他切了一声,慢慢降下车速。
离工作人员越来越紧,车上男人看似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却骨节发白。车外的警官敲了敲车玻璃,只一瞬间,车内浓眉就换上了虚假的笑容:
“哟,警官,我可是良民啊。”
“少废话,三证,拿出来。”
男人从车抽屉里拿出证件,在警官犀利的扫视之下一直带着讨好的笑容。良久,几位警官小声商议后,对着车内男人摆了摆手:
“走吧走吧!下一个!”
车子缓缓发动起来。
“哎,等等!”警官中有一位出声,黑色轿车一个急刹,发出刺耳尖鸣。那车窗又摇了下,这一次,男人的脸色可是不怎么好。
“你!证件忘了。”
“啊!谢谢您,谢谢!”男人伸出双手接证件。
似觉有疑的警官反复看着男人的身份证,面前这人,虽与此次要捉拿的逃犯虽不是一个人,却也满身疑点,足够让警方怀疑。不过,大家伙的哪有那么多空闲警力管无关紧要的恶棍,大不了等他真犯了事再抓回来就是。警官切了一声,态度敷衍地把证件塞还给他。
“花宫真是吧?”
“是。”
“好好开车,别喝酒!走吧!”
车窗又摇了上去,车内男人一脚油门,加速朝海城驶去。
那位警官久久地看着黑色轿车的车屁圌股,直到下一个盘查对象的出现,才收回视线。
花宫是如何打探到灰崎在海城的,其实根本不必深究。他入狱再出,原本那帮子狐朋狗友,也还剩下了一两个。灰崎此人也不低调,去了海城,并且因为什么去了海城,总有那么一两个好事的知道。这一下子,就传入了花宫的耳朵里。花宫在监狱里虽然有人照应,但总有不要命的蛇头,逮着机会就打他。他背着恶名,又是招人讨厌的大少爷,这下场也一点不稀奇。
只是,花宫并未对自己的恶忏悔,反而把受的罪,系数算在了灰崎头上,哦,当然,也少不了黑子的份。他在打听到了灰崎的去处之后,就二话不说,踏上了去海城的路。
无处次夜深人静,他摸着自己残废的□□,就狠狠发誓,他不剐了灰崎,就不叫花宫真。
灰崎大少爷,又怎么可能还记得这茬子事?他如今,满脑子都被黑子和自己的将来塞得满满。先前在西部当兵时候认识的哥们,家里是疆城的土地主,他家后山头一水的提子哈密瓜种得好得不得了,就是苦于没有内地市场。灰崎觉得这活挺有意思,先从小的干起来,投个几十万,就当试试水。
老头那边的事他没管过,也不想关心,父子俩就像是陌生人一样,灰崎爹也仿佛当只要儿子不饿死,这责任就完成了。他父子俩之间,总梗着灰崎妈当年的死。忙于工作的父亲,顽劣不堪的儿子,双方,都觉得对方才是罪魁祸首的那一个。先前,灰崎埋冤父亲的不管不问,如今,倒庆幸这点了。要不是父亲放手不理,他与黑子的事,怕不能瞒得太久。
他想要自己有了丰圌满的羽翼,再与父亲脱离关系。不用太丰圌满,能为黑子遮蔽一方天地就可。
灰崎与黑子是一路人,他们都要的不多。而青峰,那副躯体之下,全然装得都是野心。这一点,黑子比青峰本人知道的还清楚。他忘不了,五年级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他要看遍世界,作一番大事业。
那个时候,他说的是,要带阿哲,一起去看遍世界。
黑子醒了,从趴着的课桌上醒了。教授在远处讲台上说着什么,黑子的耳朵像装满了水,都是聒噪尖锐的耳鸣声。他累了,就趴着睡了一会。这一会也困得一点不实诚。待他清醒过来,下课铃就响了起来。想起与灰崎晚上有约,黑子第一个走出了阶梯教室。
天阴沉沉的,似又要下雨。前日才下的雨,倾盆大,路上还多积水坑洼。黑云滚滚压在天上,闷得黑子喘不过气来。学生们和小贩们倒一点没受影响,叫嚷声一波赛一波得高。黑子觉得烦躁急了,加快脚步,跑进了灰崎宅院内。
他一路跑着,越跑越快,耳边是沉闷的鼓鸣,仿佛乌云就在他的头上,又仿佛潜水钟里的蝴蝶,与世界隔开老远。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灰崎楼下,上了电梯,拍响了门,等到灰崎开门,一脸惊愕地看着黑子出汗的脸时,一直罩着他的潜水钟才轰然碎裂。
他又能听到世界的声音了,世界的光,是从灰崎家中射圌出的,暖黄色的灯光。
“哲也?”灰崎叹:“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黑子喘息:“我……我怕赶不上。”
“嗨,这有什么赶不上。”灰崎拉了黑子进门:“要不是有些话不方便在外面说,干脆就去找个好地方吃算了。”
黑子拉了拉灰崎的衣角:“灰崎君,你后面一段时间可能要用到很多钱,还是节约一点好。”
灰崎故意撇着个嘴。
黑子知道他想听什么,一反矜持常态,他低着头小声:“而且,我也想吃灰崎君做的东西……”
灰崎听了这话,那心里是开出了一大朵花来,结结实实地亲在了黑子的脸上。黑子虽然跑得急,也算来得巧,一桌子菜刚刚折腾好。两人就随意坐下,品吃起来。原本二人前段日子的小口角那就不是矛盾,如今,在昏色灯下,倒是有说有笑起来。灰崎详细地和黑子讲了他那哥们的项目,黑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一个劲说支持,要努力这样的话。灰崎看着那小圌脸,瘦了些的小圌脸,虽因天气转寒而又白圌皙起来,可下巴比以前尖巧多了。
灰崎抿了抿嘴,声音温柔而低沉:“我离开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黑子勾勾嘴角:“上次说得那么严重,见不到面,灰崎君却是说的这件事啊。”
此次远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灰崎心中那是万般不舍。但是为了将来的日子平坦些,他也不得不离开海城。把手搭黑子肩上,灰崎凝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双目如湖水般平静,正是他初见的样子。想起此种,灰崎扑哧笑了出了,感慨:
“哲也,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有多纯。”
“西京小道那次?”见灰崎点头,黑子腹黑反驳:“我纯不纯不知道,不过灰崎君是真的蠢。”
“那时候不懂事。”灰崎给了这么个借口。
黑子笑了,之后,眉眼间沾染上了落寞。一别许久,他自也十分感伤。想到灰崎三五天之后可能就要出发,他提议:
“去z大后面的小园子走走吧,既然要走,再多说会儿话。”
灰崎应允了。
Z大校园是新区,98圌年才建的。由于是老校,市里和学校都颇有野心,一买买了周围好几块地。只是除却西边热闹的生活区,东边以东,都暂处于待开发的状态。一入夜,满目的黑,荒凉无人烟,甚是吓人。不过东园边倒是先开垦出一个湖,偶有些情侣在这里逗留。黑子选的这里,只是图个清静。
他与灰崎一前一后,绕过z大,来了东区。灰崎走在黑子后面,故意慢下步子跟着。他和黑子也认识许久,细细算来,差不多有小十年了。一开始的爱慕激动自是少了许多,但相处下来,更是觉得彼此血脉相连,如今分开,竟是要生生扯下心脉那样,扯得灰崎心坎疼。
他看见夜风中黑子的头发在轻荡,他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细白脖颈露了出来。此情此景,加之离别将近,灰崎觉得心中有话,不得不说:
“哲也。”
黑子闻声转过头来。
夜下无灯,仅有月光,远处z大灯火点点,此处却十分僻静,仿佛隔世。甚至,连辆车都少见。灰崎的脸在夜中看也不见,唯独双眸反射着月光,炯炯有神。
他轻咳了声:
“我都知道。”
“什么?”黑子诧异。
“我都知道,哲也你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待见我。”灰崎声音突然小了,“以前,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关老圌子屁事。但是现在……”他声线中压着点苦:“有时我想,如果那天被发现的不是我,而是青峰大辉。是不是你父母也不会那么生气,闹得如今这步田地。”
黑子厉声:“请不要作无用的假设,灰崎君!”
灰崎也不知怎么,今天就是满肚子的话:“我小时候就皮,谁都管不住我。结果让我妈劳累过度,害了癌症。现在……”他抓着一头灰发蹲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这副混圌蛋样子,会不会害了哲也。”
黑子站着,笔挺挺地。他冷冷看着蹲在地上的灰崎:“这就是你三番五次提青峰君的原因?”
“比起我,青峰大辉是挺不错的,好歹也上了个大学。”
黑子心中又酸又气,他知道灰崎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青峰自不必说,黄濑也好,火神也好,乃至他的父母,每一个都觉得灰崎是个混子,无恶不作。但是啊,哪怕灰崎真的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对黑子来说,他,就是他的救命恩圌人。更何况,以黑子在灰崎身边的长久时间来看,灰崎并没有做过什么伤人的事情。
一直以来说话保守的黑子,被灰崎的行为弄的心中难过,也脱口道:
“别人怎么认为,我无法评论也无权干涉。同样的,我的想法,任何人都无法影响到它。在我心里,灰崎君虽然皮了点,嘴巴滑了点,但是人是铮铮的汉子,没人能说你什么不好。”
蓝发青年也蹲了下来,细声:“如果,灰崎君真的觉得介意……以后,我们在一起的话,就搬得远远的。那些不喜欢你圌的圌人,就不见了。”
灰崎抬着头,怔怔看着黑子,傻乎乎的。黑子抱了抱他:
“安心去疆城,路是越走越宽的。我也会努力,不落在灰崎君的身后。”
东区开阔,只有些矮矮的灌木。只是渺无人烟,灌木也让人有些怕怵。不过此时,灰崎感谢了这僻静的环境,他一把抱住黑子,紧紧吻住了黑子的唇。黑子浅淡地回应着,也十分投入。两人相互拥抱,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大摇大摆地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一道寒光一闪,灰崎下意识推开了黑子。力气太大,黑子被一屁圌股推得跌了倒。灰崎的胳膊挡在了黑子面前,被刀刃伤到,一排小血珠子登时冒了出来。
灰崎死死拧着眉头看来者,黑子也是如此。只是片刻之后,二人的脸色都如坠深寒,惊愕与不解出现在眉间:
“花宫真?!”
花宫甩了甩手里的刀子,阴森笑:“灰崎,黑子,想不到本大圌爷还能出现在你们面前吧?灰崎你丫的混圌蛋,今天,大圌爷我就是来要你的命的。”
说完,粗眉男人就持刀冲向灰崎。
花宫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谁也不知道。但是他从以前手下口里打听到黑子在z大,从前几日起,就一直蹲守在附近,一个出入的学生都不放过地查找。今日本是去小超市买了点东西,谁知回来就遇到了‘老熟人’。那把刀,花宫一直带在身上,遇见了灰崎,他不让他死,也非弄残他!
见花宫手持刀刃,身无寸铁的灰崎凭借本能一把抓圌住花宫的手腕,将他摁倒在地。灰崎当过兵,体力格斗胜了花宫好大一截。此时他先压制住花宫,就回头对黑子喊:
“哲也!!!快去报警!!!”
黑子见了扭打在泥地里的二人,绷紧身体,二话不说扭头拔腿就跑。
他此时,最后悔的,是今日出来没有带手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