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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院前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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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青峰在深夜里突然醒来的时候,会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见黑子的光景。那时的黑子站在自己面前,是5岁的娇弱模样。虽然面目秀气得像个小姑娘,但眼神是又倔又直。青峰喜欢用回忆舔舐那个眼神,也后悔当年那小嫩脸,自己怎么就没亲个够。有时想得□□焚身了,就会摇醒身边还在睡觉的黑子,痛痛快快地来上一发。
那年夏天,蝉鸣不断。扯着鼻涕的臭孩子王青峰,遇到了拿着连环画有点怯懦有点沉默的黑子。
黑子爸妈是黑子5岁那年从小城镇调到西京的。与幼儿园的同伴们不舍地告别,听着朋友们呀呀地说,大城市的楼都有十层多高的黑子,拖着自己的小箱子,坐着绿皮小火车,一路咣当咣当,路过小镇路过城,最终来到了这个大城市。
黑子尚年幼,刚下火车就深感不适,只能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用带着怯懦也带着好奇的眼神,从妈妈怀抱中的缝隙打量着西京。
西京真大啊,楼真的都有十层高,坐汽车坐一个多小时都坐不到头。要是在家乡,都开到隔壁市去了。黑子在充满新鲜感的好奇心中,被旅途劳顿所侵染,然后慢慢沉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他先是迷糊地眨眨眼,就看到一张硕大的,黑乎乎的脸挤满了他的视线。
“妈,妹妹醒了!”
“蠢孩子,是黑子弟弟!”
青峰第一眼遇见的黑子,就是有些虚弱和中暑,躺在凉席上呆呆望着自己的那个小孩。那之后,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黑子不是妹妹而是弟弟。
初来乍到的黑子家,和自告奋勇做了家属院委员会会长的青峰妈成了朋友。那之后,青峰就必须肩负起,他妈交给他的,照顾黑子弟弟的重任。
但其实,青峰心里老大不乐意的。
因为黑子,实在不符合青峰大辉的择友观。
青峰家是这个院里的霸王级家庭,青峰父亲不说权倾一方,但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青峰家因此,在这个家属院里,住着最大的房,享受最充足的阳光,还是唯一一个有警卫员的家庭。也许是孩子们也会被父辈的关系所影射,加上青峰为人霸道不讲理,他自小,就是这个院子的孩子王。
是王必要有兵,因此,青峰屁股后头总跟着一串小屁孩。跟着他爬树摘桃,弹弓打鸟,下河捞虾,入田偷瓜。
青峰不喜欢黑子的原因,是因为,这些,黑子都不能做,也都不愿意做。
不愿意是因为,黑子哲也虽然年纪小,但由于父亲是个书卷气十足的文官,所以也粘了那么三两的墨香。他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抱着四大名著的连环画看,最讨厌的活动则是青峰所做的一切玩闹事。
不能是因为,黑子的身体不好,有哮喘,会咳嗽。
简直弱不经风,将来怎么跟帝国主义做抗争啊。青峰想起老爹在家里饭桌上高谈阔论的兵法战术,那可是他听得有味,唬兵有效的至高宝典。
要是按老爹的看法来,黑子也不是个能上战场的男人。不能上战场的男儿,算什么好男儿呢。
虽然如是看不惯,他俩倒也相安无事。黑子喜静,性格恬淡,不会和人起冲突。青峰则是看不上文弱的黑子,哪可能还会去搭理他呢。
只是啊,在那夏日的照耀下,晒得扭曲的土路边上,长着个三五人也抱不住的粗树,是5岁的青峰和黑子唯一的共处点。
黑子总闷家里对身体不好,所以有时会被自个妈赶出去。无处可去,和青峰关系又不好的黑子,在这个院子里没啥朋友。他只能坐在树下,抱着他的连环画,翻来覆去地看。
而青峰呢,累的时候,喜欢爬到这棵树上的粗干上坐着。很多次,他靠在主干上,阳光在他的眼皮上顽皮地跳。他烦躁地挥手也赶不走,就会把头转开,目光落在黑子的脖颈上发呆。穿着衬衫的乖宝宝黑子,脖颈白得不似常人。青峰呆着看,看黑子被树荫裹起来,在烈日下细细喘气看书的样子。
“嘿。”青峰摘了果子就冲黑子丢过去,“看什么呢?”
黑子嘟着小嘴,头也不回:“反正是笨蛋青峰君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他俩私下里第一次对话。
青峰这就被黑子给憋得满肚子火,心想这小子看起来文静,怎么就这么不屈服于他的威严。本打算这辈子也不再跟黑子说话的青峰,最后,还是无奈和黑子打起了交道。
起因,是一个事故。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麻雀要重新找地方筑巢。喜欢偷嘴吃的熊孩子们知道,再不打下两只来解馋,就没得机会了。
位置嘛,就在那棵树上,那上有个青峰老早就盯上的麻雀窝。
那天大早,准备好了自己做的弹弓和软皮弹,心焦气躁的青峰,没等得到中午,就拉着大伙人到树下候着。结果很不凑巧看见黑子就坐在另一边翻小画书。
青峰看着黑子不紧不慢地动作心里就来气,从那次主动搭讪未果之后,他看着黑子就焦躁得不行,恨不得把他压到墙角打两拳解气。
不过,这想法怎么也无法付诸现实,因为欺负弱者,可不是他男子汉青峰所为。
惹不起嘛我还躲不起嘛?青峰头一扭,不去看黑子。
麻雀叽叽喳的声音传了过来,青峰那刚还有些飘忽的心被抓了个紧,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腰间小袋里摸出一个橡皮弹,上膛,发射!他心中幻想自己是电视中的战斗英雄,正拿着枪突突地扫射敌人。
“中啊!”他喊着。手一松,那个弹就直直地飞了出去。
梆!
正正准准,毫无偏差,射在了黑子的后脑勺上。
“啊!”青峰吓得一叫,这声叫倒是把黑子给叫得站了起来。黑子先是平淡地转头看了青峰一眼,然后装模做样强装镇定地往前走了起来。
这不是没事么?青峰刚想松了那口提到嗓子眼里的气,就见着黑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大土路上。
“哇!!”
开始有小孩被这幕给吓得哭了出来。青峰倒是挺有出息,没哭,可也两腿发软。
他也就是个5岁小孩,哪见过这昏倒的阵仗。不过他也算有点用,没慌,反而是冲过去背起黑子就往他家跑。
路上跑得急,两耳听风呼呼响。青峰身体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满脑子想的,就是黑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倒不是因为怕老妈的鸡毛掸子,只是他刚刚看到黑子倒下,心里不由自主地,就跟抽了筋似的疼。
那要是真有事,可不要把他给疼翻过去了。不行,我要保护黑子。青峰如是想。
结果黑子家没人。
青峰连敲好几下门,连慌神的间隙都没留,就又背着黑子往爸妈的单位冲。这趟路可比在院子里跑远多了,就算是青峰,也开始累得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往外冒着,脚底板都像着了火似的热。
黑子安静地趴在青峰的背上,轻得让奔跑中的青峰觉得黑子似乎要飞走一样。
那一瞬间,青峰的架着黑子双腿的双臂,更加用力了起来。以往闯了祸就跑的青峰,这次没有逃。责任两个字,模模糊糊地在他5岁的心尖上起伏着。
很久之后,青峰拿这件事跟黑子打趣,说黑子得了救也是命,原先俩人那么对不上路,可那次,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救他。
黑子扬着那不显老的脸,眼神是二十几年都没变过的清澈,他想了会说:
“那次如果不是青峰君的话,我也不会受伤啊。”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青峰的弹弓,俩人,也不会说上一句话。说不定就这么平淡地互不干涉地成长,再慢慢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也不会让黑子发现自己的性向,更不会多年以后,就这么睡在一张床上。
都是命。
话说回那年闯了祸的青峰,最终还是累趴在父母单位门口,被门卫发现。大人们相互搭了把手的把黑子送到医院,青峰愣是顶着脑袋挤上了载着黑子的那辆吉普。
他惴惴不安地坐在走廊里,一会看看急救室的灯,一会盯着医院绿色的墙壁。黑子妈和青峰妈一块赶来,青峰妈一巴掌就拍上青峰的脑袋,青峰眼角含着泪叫冤,青峰妈则说,肯定是你小子闯的祸。
将青峰免于一顿胖揍的是从急救室里走出的医生,被老妈提着的青峰,听到那边医生宣布黑子没大事之后,就感到屁股一疼,被扔了下去。两家大人着急地冲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黑子,淡蓝色的脑袋下苍白着一张小脸。
青峰也跟着混进去了,双手扒在床架上看黑子。黑子的呼吸非常轻,震颤着他长长的睫如鸿毛般飘动。青峰想起了黑子在自己背上,轻到随时要消失那般程度的触觉。他的眼眶,也不知怎么的,就红了。
他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捏了下被单下的,黑子的手。谁知道,这一捏倒是把黑子捏醒了。那双湛蓝无垢的眼睛,一转,就和青峰对视了起来。
青峰没忍住,还是哭了。不过,他可是咬着牙没出声音,男孩子的自尊,让他哭也要哭得硬气:
“对不起啊。”
他喃喃道。黑子许是做不动表情,脸寡淡着说:“没关系,我不怪青峰君。青峰君也不是故意的。”
这么一招以退为进,更是逼的青峰内疚心大起。那抓着床架的小手,都用力得骨节发白了。他狠狠盯着黑子,眉头皱了起来。正当黑子以为青峰要凶他的时候,一个小拳头突然停在了他面前:
“以后,我来保护你。阿哲。”
擅自定下约定不说,这不,连称呼都给改了。黑子的心很软,他一点也不怪青峰,如今看到青峰内疚得都哭了,更不会拒绝他任何要求。
他也举起小拳头,和青峰的拳头碰在一起:
“嗯。”
“一辈子。”
“太久了,青峰君。”
“嗯……那就,一百年!”
俩人就这么算是被命给捆在了一起。
这一捆,就给捆得越来越紧。青峰自那之后,说到做到,再没让黑子受过一丝委屈。他在院子里订下规矩,有他青峰的,就有一半是黑子的。谁要是欺负黑子,那就是踩在他青峰头上作恶,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青峰站在土堆上对着下面的小孩发问:
“打回去!!!”一群半大的小孩跟着吼,黑子红着脸坐在青峰旁边。青峰不允许他坐的太远,因为那样他就没办法时刻保护他了。
那之后就上了学,由于都是一个片区的,青峰和黑子理所应当地被分在了一个小学。青峰三班,黑子两班。虽然不在一个班,可上学的路是一样的。从一年级的第一天起,青峰每日早上的做事顺序,就是先被老妈拽起来,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脸,再抓起书包,拿上早饭,跑到黑子家的楼下,大声叫黑子一起上学:
“阿哲,阿哲。”
然后,他就会对着那个从窗户里冒出来的小脑袋,咧开嘴笑。
青峰很皮,上了学更甚。三年级之后,身体壮了起来,就偶尔会传来青峰又被叫家长这样的传闻。二班的黑子听到后,显得比青峰还急。好几次两人一起放课,走在夜幕初降的路上,黑子就会对着那个拉着他手不放的青峰说:
“青峰君,不要打架。”
“我没打架!”
黑子的眼光落在青峰手臂的乌青上,青峰可着劲藏着那条胳膊也没逃过黑子的眼:
“青峰君骗我。”黑子的话里带了点哭腔,青峰赶紧抱着黑子,他嘴笨,只会干抱着不说话这么种安慰方式。不过,也挺管用的。黑子慢慢的,也平静下来,反抱住青峰。
两个屁大点的小孩,抱在一起。路灯拉着他们的影子跑得飞远。
“青峰君,打架不好。”
黑子埋在青峰的肩窝里小声说,他只感到青峰在那边重重点头,然后,他又听到了青峰的声音:
“我可以不打架,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你,就算你生气,我也会把那家伙揍得找不到家。”
虽然青峰说着揍啊揍这样黑子不喜欢的字眼,可此时,黑子的心就像泡温泉似的暖和。他也劝不出来,就只能轻轻点头。
他感到那边抱着自己的青峰笑了,对方腹部的震动传到了自己身体上。黑子突然有点害羞,他要挣脱青峰的怀抱:
“放手啦青峰君,回家了。爸爸妈妈要着急了。”
青峰小孩子一个,偏偏扯出个不符合年纪的坏笑:“不要,我要再抱会儿哲。”他不松手,反而加大了手臂力度,把黑子钳得死死:“阿哲身上的味道好好闻,人也软软的。我好喜欢阿哲。”
黑子觉得自己的脸烫烫的,他也不挣扎了,就任凭青峰抱着他。
彼时的两人,身高只差那么一丢丢。小小的身影融合在一起,在逐渐寂静的街道上,仿佛投射出了十年,二十年那般远的羁绊。
只是,这次拥抱到下一次,几乎过了十年。
那之后,他们再没那般亲密的举动。一来,从某个时间开始,青峰的个子就像雨后破土的春笋一样,一发不可收地长。黑子很快就不能再把自己的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了。二来,四年级之后,像是被打开了荷尔蒙的阀门,青峰下面的小鸟也开始长起毛来。他意识到黑子是男生,而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拥抱,是不太合适的。
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合适,只是再抱黑子,会让他觉得尴尬症犯了。于是,那个誓言还在,他和黑子之间的相处则更像是纯哥们那般了。只是黑子在身边,他那些偷老爸黄色杂志,或者打架之类的活动,就少了很多。
嘛,他答应过阿哲,不会让对方担心的。
五年级开始,青峰妈给青峰买了辆自行车。在家属院骑了两圈之后,青峰就野了心一样的,飞也似的骑到了大街上。因速度而起的风,全数钻进了青峰的衣衫里。他的身影穿过大街小巷,给熙攘的街道投掷下青春的经纬。
太好了,以后,也可以带着阿哲出去玩。
青峰在街上疯骑着,想象着黑子坐在他后座的样子。
有了自行车的好处在于,从此之后,每天,俩人都能在床上再赖十分钟的床。得了宝贝的第二天,青峰就迫不及待地骑到了黑子楼下。他看着黑子穿戴整齐从门洞里出来,盯着他□□的车不言语。
“怎么样?”青峰得意地扬下巴。
黑子不动神色地坐在青峰的后座上:“请一定要小心,如果青峰君骑得太快而摔倒,我也会受伤的。”
青峰切了一声,示意黑子别小瞧他。结果静等着青峰骑起来的黑子,看到前座的青峰一直没动静。
“青峰君?”
青峰扭过脸,那张脸被朝阳吞吐掉了一半的轮廓,整个表情都闪闪发光的。他抓住黑子的手,就往自己的腰上扣:
“抱着我的腰啊,哲!”
黑子看着那个脸,那个穿着运动衫的宽阔的背肌,突然呼吸停滞了一拍。他环住了青峰的腰,下一秒,青峰就骑着车飞驰起来。
两边的街道在视野中迅速后退,就像时光的偷逃,也像回忆的甩尾。他开始看不清两旁街道的景物,那全部汇聚成了他和青峰一起走过的这些年。青峰嘟着脸红着眼说对不起,青峰拉着自己手在回家的路上跑,青峰说阿哲谁欺负你千万要告诉我,青峰抱着自己,说,阿哲,我好喜欢你。
骑得太快了,骑得太快了。黑子在心中说,他的心脏跳得好快,他的头靠在了青峰的背上。
一定是,青峰君骑得太快了,他的心,才会跳得这么快。
那一年,青峰有了车的那一年,他和黑子的回家时间都变得很晚。因为他骑着车,带着黑子走熟了西京的大街小巷。黑子曾跟青峰说过,西京比他的家乡要大很多,在这么大的西京,他走着走着就会迷路。青峰就想,那我就带你转呗。西京可好玩了,哪有排挡,哪有小电影,他青峰都一清二楚。
他们一起去过西京的花鸟市场,也去过西京的老城门,也去过西京郊外的森林,甚至,在某个周末,天还蒙蒙亮时,他们还一起看过西京的日出。
“阿哲,西京熟了吗?”
“嗯,谢谢青峰君。”
“西京也很小,将来,我还要去更多的地方。做大事业。”
“那些地方,比西京还要大吗?”
“嗯,大得多,我听老爸说,世界可大了。”
“那一定会更容易迷路的。”
他俩躺在郊外的草地上,看着杉树的尖点在晴空之中。青峰听着身边黑子略担忧的话,他作弄似的压在黑子身上盯着他看:
“阿哲胆小鬼。”
“我才不是!”黑子有些生气。青峰比他高得太多了,他被压的动不了。
“阿哲,不要担心。”青峰那双眼很亮,给黑子的眼里照下束光:“我会带着阿哲,把这个世界都转个熟!”
黑子移不开眼,他小心翼翼地问青峰:“真的么?”
“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那什么!”
“青峰君语文又没及格呢。”
“要你管啊!”
那时光匆匆,匆匆如河流,那河流湍湍,湍湍如过往。时间快得,眨了个眼,它就能跑的老远。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个子稍微高了点没什么变化。而青峰,像打了激素似的,不光个子,整个人都壮得像个大人。
他们,上初中了。
还在同一个初中的两人,这次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只是这同一个班,竟然还不如先前在不同班那样亲密。
青峰长得又高又壮,自然是领教到了身为男性的好处。凭借他在家属院里的根基,加上中学之后,他就开始经常在校外流连。他已经变成了半个脚踏入混混的臭小子了。
而黑子,还是以往那个样子,文弱得透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青峰叛逆了,也变了。开始罔顾曾经的许诺,频繁地在校外惹事。只是青峰爸这几年的官也越做越大,青峰捅了再大的篓子,青峰爸总是能给他摆平。
黑子有好几次在课间,好不容易抓住青峰,跟他说不要再打架时,被青峰一脸不耐烦地搪塞回去,知道了知道了,跟个老妈子一样,烦死了。
明明只是一年前,他们还一起去看过日出的。
黑子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但他说不出来为什么。
上了初二,青峰已经野到三天两头地逃课。黑子在班里,都很少能看到青峰。尽管如此,青峰依然还在履行着当年,他说要保护黑子一辈子的那句话。
逃课逃得再离谱,他也会在放学的时间点在学校门口等着黑子。还是那辆自行车,青峰抻着长腿满脸无聊地等,等到黑子出来,他就会无声地调转车头,让黑子坐稳,再骑向家属院。
不那么快了,黑子的心也不再激动的跳。青峰骑得很稳,稳到黑子都不用再抱着他的腰。
小孩子的话,终归还是像肥皂泡一样,都不用碰,啪地就碎了吧。
这样的话,若是青峰有天说不再保护自己,自己也可以接受。本来,他就不需要保护,他要的,只是青峰大辉这个人,能够在他的身边。
深夜里,黑子的心,疼了起来。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外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吠,在黑暗中迅速消去。
他睡不着,睡不着,想的,只有青峰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某一天,青峰没有再出现在校门口时,黑子还是感到了没来由的失落。他面无表情地从往常青峰等他的那个路口走过,脚步沉重,步伐缓慢。
就这么走了两天之后,某个放课,他看到那里似乎有人影。虽然知道不可能,黑子还是有些期待地跑了过去,只是等他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青峰的时候,已经晚了。
有三个穿着别校校服的男人蹲在那里,为首的张扬着一头灰发,嘴里叼着根烟。促狭地盯着黑子,那眼神如同一条蛇,爬得黑子浑身难受。
是三中的灰崎,附近有名的混混。黑子知道他的原因,是因为有人说青峰最近和灰崎结下了梁子。
黑子强装镇定,迈开步伐打算绕过那些人,只是刚刚要从灰崎面前走过时,被对方冷不丁伸出的脚给绊倒,马上就要倒向地面的身体,又被灰崎粗壮的胳膊给捞住了。
下一秒,黑子感到自己的头撞在墙上,撞得生疼。他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有故让人生恶的烟气喷在了他的脸上。
“咳咳。”黑子不住咳嗽起来。有个油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仔细看看,这不是青峰那兔崽子的小媳妇么?”
灰崎把黑子控制在墙壁前,他夹着烟的手顺着黑子的锁骨,一路摸到了他的耳垂。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黑子的耳廓。
黑子瞬间抖了一下。
这个抖动引得灰崎和他的两个跟班放肆地笑起来:
“好嫩啊,嫩得能掐出水来。青峰那家伙,真是有福气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兄弟们?”在得到喽啰的附和之后,灰崎凑近了黑子低垂着的头:“青峰那家伙有什么好,不如跟了哥哥?哥哥我保管能把你操得爽翻天。”
不知是这句话侮辱了黑子,还是潜在地侮辱了青峰,黑子生气了。他反手就是一拳,揍在灰崎的脸上。灰崎只是脸歪了一下,甚至连血都没出。他对这个明明处在危险还不求饶的家伙开始感兴趣了,把手里的烟摁灭在墙上。他大手一捏,捏住黑子的下巴,捏得黑子的白皮肤瞬间红了起来。
黑子还是平淡地看着灰崎,灰崎突然觉得不爽,黑子那双眼睛不是挑衅,胜似挑衅。他想也没想,就一个大嘴,吧唧亲在黑子的脸上:
“小宝贝,真香。”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黑子胜怒之下反而平静,他再次用力,一个掌推,推在灰崎腹部。这次灰崎是吃了痛的,他弓着腰后退了两步,然后黑子趁着这个空挡,飞也似地跑走了。
灰崎的跟班想追,却被灰崎拦住了:
“追个蛋,你想想,如果你是他,会怎么做?”
“受了气,肯定要讨回来!”跟班大声嚷嚷,被灰崎嫌太大声给扇了一巴掌:
“小声点蠢货。你说的对,要讨回来,可是他这么弱,能怎么讨回来?”
“……找青峰大辉!”
恶劣地笑爬上灰崎的脸,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对,到时候,我们就埋伏好,好好教训下青峰大辉那个混蛋,让他在三中的地盘上,还敢嚣张。”
可是这帮混蛋小子怎么会了解黑子?黑子虽然外表文弱,却非常聪明。他回家一想就知道了灰崎调戏自己的目的,肯定不在他黑子,而在青峰。如果他再中了计,跟青峰告状,青峰跑去打架受了伤怎么办!
而且,黑子捂着自己的心口,也许是白天的事让他难以接受,或者其他,青峰现在,恐怕已经早把那个保护他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黑子想着那个背影,他已经好久没见到青峰了。
可是也真赶巧,第三天下午的时候,青峰就出现在了学校。
那是下午的历史课,还上着课呢,就听到一阵跑步声,紧接着,教室的门就被大力推开,青峰凶着个脸,站在教室门口。
他脸太臭,连教历史的老头都只敢压低眼镜看他,不敢说话。全班人鸦雀无声地看着青峰大步走到黑子的桌子前,一句话不说拉着黑子就往外走。
“青峰君!”
“青峰同学,这是上课!”
黑子和老师一同喊出声来,青峰冷着个脸,转头对着老师:“闭嘴。”他的眼睛再看向身边的黑子:“你也是,闭嘴,阿哲。”
被拉到校门外的黑子,看到十几二十个拿着钢管的野孩子时,才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青峰松了松手,让黑子从自己的钳制中挣脱出。他已经长到一米八多,看着还一米六出头的黑子,那副一如既往的平淡的气质,他心中既有对黑子弱小的不屑,也有着那从未消失的保护欲。
“被灰崎那混账给欺负了,为什么不说?”
青峰声音还低沉着,不过那压抑着的火,黑子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完整地把自己不希望青峰中计受伤的理由说出来。青峰听了,很久没什么反应,正当黑子准备回去上课了,青峰一个大拳,锤在了黑子面前的墙壁上:
“妈的!那混蛋,我非要揍死他!”
“青峰君!你说过不会再惹事了!”
青峰那双怒火爆炸的眼,看向黑子:“阿哲,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啊?我说过,我要保护你一辈子,你现在被欺负,那帮人,就是他妈的直接打我的脸!”
青峰二话不说,拉起黑子就要走。黑子使劲挣脱,青峰面露不耐。他大手一挥,抓住黑子的双臂就反扣住,一边压着黑子,一边对自己的狐朋狗友喊:“绳子!”
青峰用带来的绳子,把黑子绑了个结结实实。一把抗在身上,就往街口走:
“反正放你回去,你也会去告诉老师或者老爸,我就干脆带着你过去。”
他们刚转过街口,黑子就看到那里停着一辆军用吉普。青峰这个混蛋竟然把老爸的车都偷开出来了,黑子心中又气又急,只是被绑着,他什么也不能做。他眼睁睁地看着青峰把他扔在副驾驶上,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外面跟着十几二十个骑着车气势汹汹的社会混混。
“去西门!”
“哦!”
“知道我们今天要干什么吗”
“给灰崎祥吾那个混蛋一个教训!”
青峰发动汽车,一个冷哼:“一个教训?是断他一条腿!”
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的黑子,只能紧闭上双眼。在汽车的颠簸中,他只能听到在柴油发动机轰鸣中,青峰那让人害怕的喘息声。他实在无法把这个青峰和那个骑着车,带着他四处乱转的青峰联系到一起。黑子的心又如擂鼓般跳动,只是这跳,再也没丁点甜,只有苦。
车停到了一处,黑子睁眼。西门大桥下,他远远地看见灰崎也带着十几二十人,全副武装大摇大摆坐在墩子上等着青峰这群人。
看到青峰的人马来了,坐在人群之中的灰崎把嘴里的烟头给吐在地上,他站起来,青峰则从吉普上跳下来。
“青峰君,不要。”
黑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青峰把他捆得更紧了点。然后用少年已经变声的低沉嗓音说:
“阿哲,你就在这看着,我怎么把欺负你的人给揍回来,让他十倍奉还。”
那个野兽般的眼神,粗低的声音,宽大的肩膀,都让黑子陌生得紧。什么时候,那个嫩着小脸会笑得傻气的青峰君成了这样?黑子不知道。
他只知道,青峰要去打架了。打一场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的架,一场因为他而起的架。
对面的灰崎,看到青峰也算是走了过来。他迎上去,手里拿着个用厚报纸包着的物件。
两个面目凶悍的少年,面对面站着。
“呦,还把媳妇给带来一起啊?”灰崎先开了头,他的眼神就往车里的黑子身上飘,“怎么?是他忘不了我的味道,特地想来见我么?”
青峰不理会灰崎的挑衅:“你那天,他妈的,对哲做什么了?”
灰崎勾嘴:“没什么,我啊,就是好好享用了一下他,而,已,咯。”
妈的,还忍个屁。青峰一拳头就砸在灰崎脸上,灰崎被打倒,手里的报纸包着的东西也露了出来。
一把30公分长的砍刀。
黑子看到后,抑制不住地惊呼了声。
青峰君,不要受伤。
他的心紧死了,紧得疼了起来。
这一拳,打出了宣战的号角。两边人马立刻冲上前,开始混战在一起。钢管,砖块,玻璃瓶,以及人们的血,纷飞在西门大桥下。桥上是车来车往,桥下是见招拆招。
只有黑子,坐在车里,使劲想要挣脱被绑住的手臂,甚至用力大到差点脱臼,可是没办法,青峰打得是死结,他越挣扎只是越紧。
眼前是不断倒下的人,在战斗最正中的两个人一直来往着。灰崎的砍刀劈到青峰手里的钢管,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周围的人渐渐倒在地上呻吟,场面一片凄惨,而青峰的手臂也结结实实挨了灰崎一刀,大约十几公分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只是这两只野兽,已经什么都意识不到了。青峰打得都发红了眼,他就想要打倒面前的灰崎。而挨了青峰拳头的灰崎,心里叫骂着,真他妈是个怪物。但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可以任人宰割的小猫咪。
那两人之间迸发的怒火和杀气,连远远在车里的黑子都感受的到。
灰崎一个横劈,被青峰弯腰闪过,然后青峰手里的钢管就打在灰崎的侧腹上。
灰崎吃痛,弯下了腰,青峰抓着灰崎的头,敲在自己的膝盖上。灰崎头嗡嗡作响,他站了起来,没几秒,又倒下去了。
青峰这才觉得手臂和背上火辣辣的疼,他看着自己的血滴在西门大桥下的碎石片子上。耳朵里渐渐能听到周遭的声音了,除了河水湍急的流动声,他还听到,坐在车里的黑子,在叫他的名字。
青峰君,青峰君。
青峰扭头看黑子,不知怎么的,就感觉黑子变小了,变得像5岁时候那样,软软白白的。他再揉眼,14岁的黑子又回来了,噙着泪。
倒在地上的灰崎,还不忘嘴贱,他看着青峰看黑子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
“兔儿爷啊?”
青峰想起自己曾抱着黑子,压在黑子身上。也曾无数次牵着黑子的手,闻他软香的味道。他记得他跟黑子说我喜欢你,阿哲。每一次都记得,记得比黑子还清楚,因为每一次,他都那么认真的,想要说一辈子。
他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黑子,他躺在凉席上,小眼闭得紧紧。脸白得青峰从来没见过那样白,他那时想,这个妹妹好可爱,我将来要娶他。
但是,他妈的,他不是兔儿爷。
灰崎这话,把青峰刻意拉开与黑子的距离的原因,扯得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青峰长毛了,心也成熟了。他第一次梦遗梦到的是黑子,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太接近黑子,而是转头街边小录像厅和地下书摊的成人杂志。
胸越大越好,人越野越好。
跟阿哲一点也不像,看,我对着射的,跟阿哲一点也不像。
可如今,青峰就觉得灰崎那混蛋把他给看穿了。他一怒之下,抬起脚。
远处的黑子看到了,撕心裂肺地叫着:“青峰君!!!!”
没用,青峰的脚,还是狠狠地踩在灰崎的腿上。咔嚓一声,灰崎的腿被青峰踩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青峰大辉!!!!你他妈的禽兽!!!!!”
灰崎发出了那种被打伤了野狗那样的吠叫声,青峰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走向吉普车。黑子早就被青峰的野样给吓哭了,但是他那双眼,还是又倔又直地看着青峰。
就是这样,就他妈是这样,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开始就看得青峰浑身不舒服,这一不舒服,就难受了十年。
十年啊,从那懵懂的小孩,到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兽。
那双眼,就这么生生把自己给拖入了个他想也不敢想的黑洞。
可是他愿意!他青峰大辉愿意!因为他说过,要保护黑子哲也一辈子。
青峰把黑子的手给解开,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吉普车驾驶座上。血染脏了车座,也染脏了黑子的白衬衣。黑子只能低下头来抱住青峰的后背,他的泪水滴在了青峰的脊梁骨上。
他偷偷吻了青峰的脖子。
有血的味道,有汗水的味道,还有青峰大辉的味道。
那是阳光普照,照在田园的味道。是长达十年的相伴,从无知到无畏的味道。也是黑子在深夜中,从梦中醒来,想起那宽阔的后背就自然而然闻到的味道。
他的心跳得再快,只要有这个味道在,他就能平静下来。
青峰君,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逛熟世界上每一个地方。
你答应过我的,要保护我一辈子。
一百年也行。黑子擦干了眼角的泪。
远处趴着的灰崎,看着黑子低下头去。他感觉黑子吻了青峰。那双狭长的眼,沉沉地盯着黑子。
最后,是黑子跑去告诉了青峰爸,也报了警。
这次斗殴是青峰上初中以来惹得最大的一次事,不仅仅是人数众多且伤亡惨重。而且惹到的是灰崎。
灰崎这么嚣张也是有道理的,他背后也有个官不小的爹,以往,也总是靠爹摆平,而这次,俩爹相对,势均力敌。不过大人的世界也简单很多,毕竟以后还是同事,闹得太不欢也不好。青峰爸把青峰好一顿死揍,然后让青峰带着伤,硬把他摁得给灰崎下了跪。
躺在病床上的灰崎只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对不起的又不是我。”
灰崎转学了,转到了外省。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青峰伤好之后,曾经问过黑子,灰崎当初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黑子咬死了牙也不说,就是那副淡淡表情。青峰最后嚷嚷着要让灰崎偿命,黑子担心青峰再惹事,才松了口:
“他什么也没做,就是……就是……亲了我。”
青峰心里梗了一下:“哪?”
黑子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青峰盯着月色下的黑子看,那双深沉但霸道的眼,看到最后,竟让黑子害怕起来。
他早就搞不懂青峰在想什么了,只知道,他曾经像暖阳一样的青峰君,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君。
他以为青峰会打他,或者会语气不善,没想到的是,青峰吻了他。
和灰崎不同,青峰,吻在黑子的唇上。吻的生涩而用力,舌与舌纠缠,洋溢着少年人的深情和纯真。好久之后,青峰才放开了嘴。他恶狠狠地一把擦干净自己嘴角的口水,然后看着黑子,竟然展露了个可爱的笑:
“呐,阿哲还是我的!”
黑子移不开眼,纵使是夜,他的眼底,依然亮如白昼。
那之后,时光稀松平常,再无事可以被怀念。而离别,则刮起了飓风。曾经青峰身边的人都离开了,他一起的玩的伙伴,他的一些认识的社会人。
然后,在某一天,也是毫无征兆的,黑子也搬走了。
黑子的父母接到了紧急调令,没有任何时间留给黑子向青峰告别。那次斗殴之后,青峰和黑子之间彻底没了话,俩人站一起,大夏天的,气氛也比得上零下五度的冬天。黑子看着楼下的军车,再看看父母收拾的大包小包的行李。他心一横,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青峰那天回来后,听说他不留一句话就走,疯了一样的骑车去火车站。
他总嚷嚷着西京不大不大,可是如今真的骑了车,才知道怎么那么远。怎么总也骑不到火车站,怎么总也见不到阿哲。
那辆车,还是5年级买的那辆。青峰妈总说要帮青峰换一辆,只是,青峰就是不肯。初二之后,黑子没再坐过他的车。只是他每次骑上那车,就觉得阿哲还坐在后面,而阿哲的手,还环在他腰上。
阿哲在他身后,他就哪里都能去。甚至,他可以飞起来,带他飞遍世界。
他最终也没有能来得及送黑子,他只能默默的回了家。那之后,黑子也没有跟青峰联系。不多久,青峰爸又升了军衔,一家人都搬到更好的房子里去住了。那样,也就算彻底断了联系。
青峰谈了一两个女朋友,都是那种胸大性子又野的。只是有时候和女友上完床,他总是很空虚,他总是会想起一个白得透亮的脖颈,那个脖颈躲在衬衫里,那件衬衫穿在那个人的身上。
阿哲。青峰只敢在心里叫他的名字。他偶尔会想起灰崎那句兔儿爷,心中又是不耻,又是难过的。
那之后他野够了,也开始乖乖读书。偶尔听说灰崎真的玩了几个男的,他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认真了之后的青峰,总算让他爹看出了点浪子回头的苗头。搞了几个加分,弄了个体育生的身份,把青峰给送上了Z大。
大二的某一天,他打完篮球回宿舍,心情特别的好。他打得太棒了,而且还盖了5班巨人紫原的帽,简直是神助他也。
只是今天,他想念阿哲想念的紧。好几年了,都没像今天这么想念。他就觉得,那个人,就像站在他面前一样,甚至,他伸出手,就能勾到他的脖子。
他推开了自己寝室,438的门。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好几年来,都只在他回忆里的人影。
“阿哲!!!”
我说了吧,说好的,保护你一辈子。
你啊,逃不出的,阿哲。
青峰久违地笑了,笑得,像是回到了5岁那年的夏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