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陆嘉

13、第 13 章

　　仿佛一直沉溺在粘稠的梦中，光与影疯狂地变幻着，有火的影子，但是思维完全不能够作出反应。梦境里似乎在死人和血泊中中打过滚，和牲畜一起被绑在满是马粪的泥地里，被驱赶着在雪地中喝下冒着热气的马尿……不知道身处何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比死人多出一口气的糜烂般活着。
　　直到一盆冰冷的雪水兜头泼了下来！刺入骨髓的痛一直扎进麻木的脑袋里，他双手被绑着只能慢慢的抬起脑袋——“喂，烂泥巴汉人，我们大汗要见你！”陌生粗暴的男人扔掉手中的木桶，用生硬的语言对他呵斥道。“大汗？”他的舌头冻得半僵，磕磕绊绊的表达意思。
　　“别磨磨蹭蹭的！”男人不耐烦地嚷着，推搡着他走进一座营帐内。自己却在帐帘外弯腰退开。
　　“跪下！”帐内有人伸脚在他膝弯一踹，他便跪倒在地上。与外面的一片肃杀冰冷不同，大帐里铺着厚厚的一层毛毡，四角都放置着火盆，火苗跳跃着烘干他身上的雪水，慢慢在他身上蒸腾起湿热的潮气，他的思维便在着湿热的潮气中缓缓开始解冻。上首有混厚悦耳的男音用异族的语言吩咐道：“没必要这样，给他解开绳子。”
　　轻轻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他抬起眼睛，从乱发中看过去——上首放置着一个木头矮几，发结金环披在肩上的男人按刀盘坐在矮几后，周围并没有伺候的仆人，他的部下都沉默的站在下首。与天朝不同，这些异族人的眼睛有些同他们的主人一样是蓝色的，有些甚至是更加诡异的绿色，像恶狼妖兽的眼珠子，此刻都一起瞪视着自己！
　　埋下脑袋，陈景从喉咙里阴冷的笑出声来，嘲笑自己也嘲笑对方——“哼，胡狗！”
　　“刷”的一片拔刀出鞘声刺耳地划过耳膜。上首的男人举起手制止了部下的愤怒。他拿起手中的短刀站起来绕过矮几走到了陈景身边，举起手中带着鞘的短刀狠狠将陈景击倒在地上！“凭你，还不配侮辱我的勇士们。”他用蓝色的眼睛俯视陈景，使用的语言是陈景家乡的语言，这个异族君主用起来却异常纯熟甚至是标准的帝都口音。
　　陈景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完全被这个胡人首领的气势压制住了，蓝眼睛的男人继续打击他——“知道你为什么能活着吗？因为向你这样的“泥巴”不配弄脏我们圣族勇士的刀剑，你的血会弄污我们武器的寒光，令我们的勇士失去大神的宠爱。真是可耻！”他大声呵斥陈景，“你的那些汉人城民居然就在你眼前倒下也不曾去恳求你这个长官庇护，你的部下们则把你一个人丢弃在官邸里，现在连你的敌人也不屑杀你……你活着还是死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陈景把脸深深埋在羊毡中，试图逃避那样严厉而真实的断言，为什么还要我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他异常痛苦，想要疯狂的扑灭周围的一切，消失掉，消失掉，这些人，这个营帐，这世上的一切都完蛋掉吧！
　　但是头顶那个蓝眼睛的恶魔还在继续，他问陈景——“你不恨，不觉得不公平吗？不想报复那些抛弃掉你，背叛你，伤害你的人吗？你像烂泥巴一般埋到地里，而那些人却还能好好的在这世上享福……你甘心吗？”
　　陈景心里的火焰慢慢焚尽血肉，他整个人都成了一个黑色的空壳，极度的空虚麻木清醒嗜血，他慢慢用手撑起身子坐直在地上，他看着图结汗一字一顿：“是的，我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有我一个人跟着细柳城掉进地底下，那些人，那些人都得陪着我下去！”
　　图结汗轻蔑并且满意的笑了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意志是一样的。我会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是吗？”陈景嘲讽并且刺耳的笑起来：“我的胃口很大，恐怕可汗你满足不了。”
　　图结汗却迎着他疯狂扭曲的脸微笑：“不妨说说看，在这里，没什么东西是我给不起的！”
　　“我要这个”陈景用手指着图结汗座位左边的一个矮个男人，“我要他的人头！”
　　图结汗回头望去——是亚论述，传说中的夜鬼哭，从小到大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最为忠心耿耿的部下，从来没有想过舍弃的人。只有自己才知道这个部下的眼睛是多么清澈，他只对自己忠诚，只听从自己的命令，他就像那种看起来凶猛嗜血的恶犬，其实只是单纯的为自己的主人而杀戮，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己所爱恋的主人而疯狂…… 对图结汗来说，亚论述也绝不是普通意义的部下。
　　长久的迟疑。
　　陈景不耐烦了，他索性一条手臂指过去：“听不明白吗？我要夜鬼哭的人头！”他故意用胡人的语言大声嚷出来！
　　见他如此放肆，胡人骚动起来，头脑简单单纯的更是直接扑了上来，恶狠狠的开始攻击陈景……抹掉鼻腔下流出的血，陈景忍着肋骨剧烈的疼痛在被攻击的间隙看见了图结汗的目光——沉默的站在一边任陈景被毒打，他看着自己部下的眼光是那样冷漠而遗憾。
　　“我赢了！”陈景在心中不无得意的想“这世上果然什么都是假的，假的！虚伪透顶的世道啊。”
　　他晕了过去。

　　很快，在陈景睁开眼睛后，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锦盒，盒子内是一颗用石灰腌制好的人头——胡人那个被自己人称作秃鹫的战士就在锦盒中圆睁着眼睛瞪着自己，恐怕他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要杀死自己。陈景嗤笑——呸，这就是你相信别人的下场，跟我一样的下场。
　　很好，灭掉细柳城的仇人已经被他自己的主人亲手送到地底下了，下一个，轮到谁呢？还有那个，那个曾经被自己尊为主帅，曾经相信过的男人…… 细柳没有了，细柳城的子民也都死绝了，就趁自己还没有腐烂掉之前，把那个男人也一起拖到黄泉下面吧……
　　他将锦盒抱紧，这个东西能帮自己接近到那个人身边，“细柳城的冤魂，跟紧我”他对着面前没有其他人能看见的存在喃喃自语，“我们一起去找到我们的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