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鸠》鸠雪集

11、惩

　　休息了一晚过后，我施了个法让梳斗继续沉沉的睡去，大早就偷偷溜去找天帝。此时正应该是早朝的时候，天帝还并不知道我已经回来的消息。
　　好歹是个万仙朝拜的上神，得做做样子。
　　于是我摇身变出了只有盛大典礼才会穿的宴会服，黑红色的对襟紧紧贴附着锁骨，手掌宽的百花腰封，金色系带，长长的服拖曳在身后，衣服上尽是暗银的祥云流纹。接着，头发悉悉索索的自己绑成了飞仙髻，朱红的眼影在眼皮上染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血色的唇，上挑的眉。
　　我已有万年没有摆出这幅上位者的架势，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气势也是半点不输人的。当初梳斗派青芜送来的黑玉骨扇正是我的贴身法器，见此骨扇如见本尊，从前的我虽不知为何，却从未将它置于人前让别的仙家看见过，今日我挂在腰封之上，众位仙家若是一眼瞧见，便该知晓雪鸠上神归位。
　　从前，自我出望斗阁开始，会有浩浩荡荡两队仙娥仙官随在我身后，今日虽没有人跟随，但该做出的样子一点都不能少。
　　一抬脚，脚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脚下凉凉的触感让我一时有些晃神。
　　我不禁失笑，原来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失去了多少记忆，不爱穿鞋这个习惯是从来没有改过的。
　　没再多想，我正了正衣襟，抬脚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走在途中，那个嵌了三颗灵珠的钟忽然开始嗡鸣。一声接着一声，响了九下。我忘记还有这个由头了，到达上神位置的走过神钟，钟都会响九声，昭示来者身份。
　　既是如此，那全天宫的人应该都知道有上神来了。
　　估计还以为是万年不问朝政的梳斗来参加早朝了，因为钟响了，大殿方向依旧没什么反应。
　　我御风而起，几乎是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在了正在早朝的大殿上。
　　“清疏，芙蓉，好久不见。”
　　我淡淡启齿，抬头，正对上两双惊讶的眼睛，以及听见了众仙倒抽气的声音。
　　“雪鸠上神？”还是芙蓉最先开口，“快，众仙迎上神归位。”
　　芙蓉话音落下，众仙才反应过来，急忙齐刷刷的跪下匍匐着，面前一道巨大的光柱拔地而起，回旋起的强劲风力冲起我剩余的披散的头发，“雪鸠”二字本在光柱上阴阴沉沉若隐若现，但因为我的归位再次发出亮光，银闪闪的。
　　此为通天柱，记载了大大小小成仙之人的名讳与职位。在天界的所有人都不能例外，历劫重新归位的神仙必须再次前来大殿，就像是重新激活自己的身份一样，点亮通天柱上的名字。
　　“恭迎雪鸠上神归位。”
　　声音洪亮，古老，隐隐散发着无边的神力，这就是神仙的力量。
　　神仙说的话发的誓也具有神力，约束自身，这是言灵缚的力量。
　　“夜鹭何在。”我低头，望着翘起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问起。
　　“夜鹭在此。”我看见夜鹭笑盈盈的走出来，面上一切正常，只是走动时微微的颤抖和不正常的脸色出卖了她此时的惧怕。她脸上尽是一副“你不是死了吗？”的表情。
　　“这万年还安稳？”我抬头，云淡风轻的问。
　　“一切安好。”夜鹭抬手作揖，微微俯首。
　　“你倒是坐得住。”我挥手变出一张蟠龙座椅，夜鹭却以为我要向她施压，抬手结了个护盾，却见我直直坐下的身影。
　　“这么草木皆兵干什么。”我闭眼，靠坐在椅子上。“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夜鹭不语，此时我闭着眼，并不知道夜鹭什么表情。
　　“清疏，你可知我仙体被毁一事。”
　　没等天帝开口，一个小仙探头探脑的说道：“怎么会不知道，全天界都知道了。星君差点把天界都炸没了。”
　　我睁眼，看到夜鹭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和挂在额头前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夜鹭，你胆子不小啊。”上仙和上神力量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自刚刚开始我并未对夜鹭施压，只是施了个禁身术让她在原地动弹不得。
　　“敢问雪鸠上神如何得以归位？”天帝开口，问到了我这个问题。
　　“清疏，天界怕是太过太平，你识神断鬼的本事倒是退了个干净。”我转头，半开玩笑的对天帝说道。
　　“上神何出此言？”
　　“当日之雪鸠上仙就是本上神。”我巧笑倩兮，“多亏了夜鹭让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梧居的密道里将原本的普通身体打了个血肉模糊，得到今天梳斗新为我造的这具金身了。”
　　“什么？！”夜鹭声音拔高，似是再也把持不住，完全不复当日封仙礼上优雅。“我万年来进出梧居多次，从未见过安放新金身的地方，神识也探不出！你骗人！”
　　“笑话！你区区上仙，仙力怎么可能跟上神一争高下！你放出神识怎么可能不被梳斗发现，雕虫小技！”我震怒的声音把众仙都吓了一跳。
　　“金身根本就没放在梧居。”我忽的放缓了声音，朝夜鹭粲然一笑。“你怕是忘了我那灰扑扑的故居了。想到毁了我的原身就万无一失了？”
　　夜鹭这才发现被我套了话，果然无论是人是仙，一遇到紧张害怕的情况，脑子转不过弯来，轻易的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雪鸠上神在说什么？”夜鹭忽然断开了与我的视线交流。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清楚。”手往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清疏，我今日是来讨个说法的。”
　　“清疏已知。”天帝已从我刚刚的话中听出了当年我仙体被毁的事实。虽然我与清疏芙蓉二位后进上神并无太多交情，但几万年来，我们还算是相处融洽，工作上也是配合的滴水不漏。清疏和芙蓉，好就好在嫉恶如仇，公事公办。
　　“你们有什么证据，不然天罚不会降在我身上。”夜鹭似乎是打定主意只要一口咬死不承认，我就无法奈何她。
　　“你要知道我雪鸠想弄死一个上仙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你今日在众仙面前认罪，我还能赐你个体面些的死法，让你有残魄可入轮回洗清罪业。”我忽的将脸凑向夜鹭，咬牙切齿的朝她说着，“如果此事你想私了，我可保证不了你会不会踏入个万劫不复之地。”
　　“我当然知道，雪鸠上神。但无论凡间还是仙界，处置罪孽最讲究的就是证据了。”夜鹭扬起脸，朝我微微一笑。
　　“你当真想要证据？”
　　“夜鹭没做过的事情自是……”
　　我没等夜鹭说完话，一把就伸手扯开了她的衣襟，原来衣服遮挡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都是施展禁术后留下的黑色咒文。
　　夜鹭的脸一下就青了。
　　“我最擅长的不仅是医术，现全天界的阵法符咒几乎都是我一字一句编成的。我当年已经将这强行提升修为的咒术禁止了，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衷要使用这种一不小心就回堕魔的禁术。”我伸手狠狠捏住了夜鹭漂亮的下巴。
　　“因为我爱星君，爱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争取的吗！”
　　夜鹭一番话还未说完，我狠狠抬手扇了夜鹭一耳光，没附加任何的仙力，只是用了蛮力狠狠往她脸上抽了一耳光。
　　“那梳斗爱你吗。”我问。
　　夜鹭捂着脸，没有作声。
　　“就为了你这根本算不上爱的偏执感情，你就要置我于死地？还是三番两次的想弄死我？”我抚了抚胸口，环视了一下众仙。
　　一个个的眼睛瞪得老大，看来这段事情又将成为各位仙家无聊时的谈资了。
　　“是啊，只有你消失了，星君才会正眼看我。”她凄凄惨惨的抬头，眼里噙着泪水。
　　“你以为我会觉得你可怜，觉得你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偏执女仙？！”我厌恶的挥了挥手，“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作了恶还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的人。清疏，起判。”
　　“此孽已是罪无可恕。”芙蓉摇摇头，“当重判。”
　　“剥去夜鹭上仙之称，三魂六魄逐一以天雷击散，永世堕入畜生道，待洗清业障再转世为人，永不得成仙，永历情劫之苦。”清疏一字一顿，不疾不徐的宣判。
　　“哼哼哼。”夜鹭忽然发出古怪的笑声，身上原本暗黑色的咒文发出鲜艳的红光。
　　“不好，她想和我们同归于尽！”我就在夜鹭的身边，急忙使出仙力阻止咒文生效。
　　“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夜鹭抬头，脖子像是被折断了一样呈现出扭曲的角度，她的皮肤已经渐渐泛出紫色，眼白已经完全不见。
　　“鸠儿，她想堕魔，击打她的天灵盖。”耳边响起了梳斗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本该好好睡着的梳斗出现在我身后。
　　我没时间回答她，正抬手欲击她的天灵盖，夜鹭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挣脱了我的禁身术，单手结印加速符文的生效。
　　“众仙！打开结界！”夜鹭想自爆，现在她已经强行将自己的实力拉到了上神以上的水平又强行堕魔，一旦自爆，品阶低一些的神仙会被炸的渣都不剩。
　　我急忙单手施法将众仙卷在了我和梳斗身后护着，清疏与芙蓉此时也是全力打开最厚的结界将夜鹭包裹其中。
　　我趁梳斗不备，一下子钻入结界，制住夜鹭将右手两个手指狠狠插入了夜鹭的眼睛。原本堕魔的夜鹭身上已生出坚硬的甲片，连眼皮都被完完全全的包裹住，奈何梳斗给我造的指甲是真龙之甲，任何坚固的东西在龙甲面前都不堪一击。
　　夜鹭一下子痛苦的嚎叫着，全身的关节都以不正常的角度扭转着，身上咒文的光亮一下子暗了许多。
　　她为了挣脱我的钳制，扭曲的手臂像是用尽全力朝我甩过来，我缩回手想以仙力接下，结果她手臂上的咒文像是有克制我的力量一般直接破开我的仙力重重的打在我的右肩上。
　　痛极了，但我没有时间多想。
　　“清疏，引天雷！”天地间除五行之力外就是天雷之力最为纯粹，是克制堕魔之仙的最佳纯净之力，我另又驱动了本就存在于我体内的水木之力，死死的将夜鹭困在原地。
　　我话音刚落，天雷已经滚滚而来，带着大片的乌云，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吓得我往后越开老远。一般历劫，天雷都是一道一道的下落，给渡劫的神仙或者妖灵缓冲的时间，这下可能是真怕夜鹭惹出大祸，一打就是一片。
　　我就在梳斗和天帝天后合力布上的结界内，隔着巨大的雷声都能听到夜鹭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她原本动听的声音此时跟被划破了嗓子的鸡一般，声音悲哀又绝望。
　　我看见一道天雷直直劈上了躲闪不及的夜鹭的天灵盖，经天灵盖一击，夜鹭强行提升的修为基本是跑了一半，就剩下魔化的上仙之躯苦苦支撑着。
　　“就在这里让她魂飞魄散吧。”我看天雷痛快的击打着夜鹭，心里真是有些说不出的爽快。神，是该心怀仁慈，但面对几乎是两次都杀死我的夜鹭，我要是仁慈得起来那才真的是大傻冒。
　　我双手掐诀，使出了全部的仙力朝夜鹭轰然一击，没想到夜鹭就算是到了此刻也没放弃要自爆的念头。
　　“给我陪葬！”凄厉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我的耳膜，我的仙力轰然撞上了夜鹭自爆的力量，灼热的气浪几乎瞬间要把我烫熟，结界也被轰的有些碎裂。
　　我苦苦支撑着，我方才恢复上神之力，此全力一击，使我感觉神力马上就要被掏空了。气浪俨然没有停下的趋势，结界内玉石地面的碎屑随着气流没有规律的溅射，好几个尖利的浴室碎划破了我的皮肤，贴着皮肤流下了蜿蜿蜒蜒的血液，头发也完全被冲散，此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勉勉强强回头，朝结界外的梳斗求救。
　　“死相！还不来救我！”我不顾形象的朝梳斗大吼，只见梳斗慢腾腾的撤回法力，冷眼瞥了我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跳，梳斗这是想给我点教训？
　　我终是支撑不住，仙力轰然终止，被夜鹭自爆的力量轰出一丈远。在最后昏死过去之前，我看到梳斗有点惊慌的眼睛和飞过来的身影，想必是没想到我的仙力停得那么突然。
　　“你给我等着。”这是我被梳斗抱在怀里昏死之前咬牙切齿对梳斗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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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下一章就结束然后开个新坑，下本书再也不用第一人称视角写了，好累呜呜呜呜呜。
大概下本会写个蛇妖的故事，或者乌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