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之城》素羽翎

1、流霜之城

　　元汐姑姑去世后的第四年夏天，大雨忽至，连降八天八夜，第八天傍晚，我还兀自在屋里哼着小曲纺线，邻居松彦哥哥突然慌慌张张踏进门来，伸出湿漉漉的手拉起我就往外跑：“小苒，洵河决堤了，快走！”河水来势汹汹，茅屋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松彦哥哥只顾拉着我向南狂奔，我忙着喘息，顾不上问他要去哪里，不过想必问了他也不会回答我。左手腕被他扯得
　　快要断掉了。忽视虎口上那一条伤疤，他的手还是很好看的，修长白皙，可惜此时此刻被紧紧攥着的我没有心情欣赏。
　　故事的开头就是这样，我从小和元汐姑姑相依为命，打记事起只有她一个亲人，后来村子里爆发疫病，将近一半的人染恙而终，姑姑也未能幸免。姑姑发病的一个月里，我每天去山神庙烧香祈祷，但是神没有帮我，倒是松彦哥哥在我每次去药房抓药时替我照看着姑姑。我与松彦哥哥从小认识，我三岁那年，他穿着脏兮兮的破麻布衣敲门要吃的，姑姑便收留了他。五岁那年夏天他带我到洵河边钓鱼，我伸手去抓河边的紫螺，脚下一滑栽进了水里，他急着捞我上来，右手被岩石划破，在虎口的位置留下了疤痕。
　　“ 喂，你是蜗牛转世吗，能不能快点儿”他头也没回，但是显然是在冲我喊。我懒得跟他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雨水混合物，继续没命地被他拽着跑。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准备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堵墨色的城墙，厚重的城门上方两个淡
　　金色的大字—流霜，我们到了流霜城。血色的夕阳笼罩着古老忧郁的城，城内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我要走了，小苒”松彦哥哥突然停住脚步，看着我说“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你就留在流霜城，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我会托他照顾你。”“什么必
　　须要做的事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松彦哥哥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带你去见他，今后你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松彦哥哥的朋友，是流霜城的城主，莲风上仙。莲风上仙师从空桑真人，原是浮玉四仙之一，几百年来守护着浮玉山。一百五十年前，魔族为了收集神器滥杀无辜，各大门派为了天下苍生与之抗争整整五年，魔君炎煊被封印在神农鼎之中。各门派位列上仙的二十四人从那时起不再一心修道授徒，而致力于守护凡间的千千万万生灵，提防魔族异动。
　　原以为以流霜城的富饶程度，他的府上必是琼砖碧瓦，未料却是一片清幽气象，院内
　　大片的竹林，屋内陈设朴素，珍宝架上只是一些古经典籍，连半片金银玉器都未曾得见。“松彦，这就是苒姑娘？”素净的水墨屏风后走出一位穿着素色宽袍的男子，束发却未带冠，目若明星，面如美玉，嘴角翘起的微笑，像是夏夜凭栏微凉的风。然而此时此刻的我，头发湿湿的粘在脸上，粗麻布的裙角还在滴水。“旁边那个种着杜若草的院子，我已经叫玉尘打扫过了，给你住。”他还是那样微笑地看着我。玉尘是莲风上仙的大弟子，在与魔族一战中曾因重创了魔族首将帛越而天下闻名。“有莲风兄在我就放心了，小苒脾气秉性是好的，只是虽已经到了及笄之年，还是有些淘气任性，就劳你多费心了”说罢他便起身告辞，我一路小跑着追到门外“松彦哥哥！喂！你什么时候回来”“五年之后”他头也不回，我因为布鞋被雨水濡湿，加上一连跑了三个时辰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怎么追也追不上他，只好作罢。
　　莲风府上虽好，可我实在不愿拖累一个陌生人，回去硬着头皮谢绝了他和松彦的一番好意，他见我执意不肯，笑着摇摇头：“苒姑娘，我与松彦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你若执意不留下，至少收下这件衣服，还有这些盘缠”我接过那一小布包银两和干爽的衣物，与他轻声道了谢。“在这流霜城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他递给我一个小配饰，像是一个小纸鸢的形状。“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那红木的小纸鸢可爱得紧。“多谢莲风上仙，小女先告退了。”
　　走出莲府大门，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似仍能耳闻。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摆在眼前，从小在小村庄长大的我，在这偌大的举目无亲的流霜城，究竟该如何生存?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老人带着孩子乞讨，他不断对路人磕着头“救救我的孙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孙子”几年前姑姑染上瘟疫时，我曾跟村里的郎中学过几招把脉和针灸的法子，但是松彦急着拉我走，并没有带着银针。我蹲下给那孩子把了脉，脉相上看只是普通的热病，许是无钱医治耽误久了，现时已是昏迷不醒。我找到临街的药铺借了银针，给那孩子施了针，他渐渐醒转过来。还针的时候顺便抓了些药，嘱托药铺伙计煎好了送给那老人。看来流霜城虽号称天下第一富饶，也仍然有这样那样的可怜人。这还是在没有战火的时期，倘若在仙魔
　　大战的时候呢？又要有多少无辜的生命祭了那些神器?
　　正想着，忽然被人掩住了口鼻，只觉一股子闹香直冲头顶，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垂下金丝红绫的帐幔。一个妖艳的美人似笑非笑看着我：“小姑娘，看你资质不错，你愿不愿意来我这醉芳阁，不愿做娼妓也无妨，
　　可以只卖艺。”老娘好端端走在大街上怎么就突然资质不错了？我的内心在咆哮，表面却依然平静。毕竟这老板娘还有专门为她物色猎物的手下，想必来头不小，硬碰硬铁定要吃亏。“那个。。。姐姐，多谢赏识，只是小女子福薄，暂时还没有留在这跟随你的打算”我一边盯着那虚掩的房门，一边注意着她的神情，想伺机逃跑。“哟，小嘴倒是挺甜，只是我这门进来容易，
　　想出去可就难了”她神色淡然地摆弄着团扇上的流苏，“进来吧，教育一下这个新来的。”眼看着门内进来了五六个浓眉宽肩的男人，我心一凉，手慢慢伸进怀里捏住随身带着的小刀。松彦你个王八蛋！都是你害的！老娘今天只能拼命了！我怀着悲壮的心情准备鱼死网破，突然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衣袂翩翩的身影：“采薇，放了她。”“这不是莲风上仙嘛，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得你大驾光临呐”那美人儿冷哼一声，“要我放人，可以，你让玉尘来，我就放了她！”“你跟他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今天无论如何，我要带她走。”莲风上仙突然拔出佩剑，剑锋冷冽，那几个男人早已抱头鼠窜。莲风一刻也没有迟疑，拽起我就往外跑，我心想你刚才的亮相不是帅得很么，怎么现在又跑上了。。。
　　“上仙，你快看那边！”莲风终于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我，“哪边?”“你看那边，有个
　　饭馆，我之前跟松彦跑了三个时辰，实在是跑不动了，咱们去吃饭吧”我可怜巴巴
　　的望着他。“好”他忽然对我笑了，深邃的眼眸像含着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