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清风起》清风揽明月

18、韦从

　　若水殿夏日里十分阴凉，我躺在水藤上望着漂浮着柔和的透明的气泡，手指轻轻抬起，水泡便破了，泡沫就是泡沫，再美好一触即破。大白在我身旁不住地吹泡泡，模样萌萌，我起身抱起它，揉着它的头感叹，“大白，真是忍不住想蹂躏你啊。”大白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幽怨，我握着它的爪子，毛茸茸柔软温暖。
　　正这样惬意的时刻，忽然听到殿外远远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那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太大声显得格外暴躁，由于距离太远，只能听清楚那骂人者最愤怒过几个字。
　　“卑鄙！卑鄙！太无耻了！”
　　我怔怔站在树藤下，听到这几声卑鄙无耻大感亲切，想着断离的骂人的功夫还是没长进，反反复复还是这几个词。紫宸这么多年都白教了，紫宸最是厚颜无耻，她能对着青天白日说自己的美貌六界排行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不过我觉得她虽没涂山瑜美貌，心地却好涂山瑜太多。
　　我走到殿外，眨了眨眼睛，看着断离被一只网困住，正在里面骂骂咧咧，他见我过来，大声道：“阿瑶啊，你看看你师父什么待客之道！”我不明白他说的话，赤练小仙童在我身边道：“上神说神君这几日需要静养不见客，不管是谁，只要敢硬闯，摆下渔网阵拿下，不必通报，捆上三天三夜再说。”我点点头，夸赞了一句，“赤练，做得不错。”赤练仙童不忘告诉一句，“还是上神厉害，随随便便做了渔网阵就将他拿下，小仙真的很佩服。”我扯了扯嘴角，这不是在断离伤口上撒盐么。诚然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崇拜上神了。我正准备安慰断离，赤练仙童又道了一句，“他已经被捆了三天三夜，今天才能说出话的。”
　　断离挣扎得厉害，一身红衣本是妖娆，此刻却很扎眼，满脸涨红，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我急急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想等会儿断离恐怕要活吞了你。
　　赤练讪讪离去，显然意犹未尽。我看着断离，安慰道：“莫生气，师父他老人家是以大欺小，你不丢人。”断离恶狠狠望着我，“还不给我解开！”
　　我愣了愣道：“啊，我不会。”断离挣扎得手掌都是勒痕，我有点看不过去，道：“你等等，我再去叫赤练给你解开。”
　　“我要掐死你。”断离放弃了挣扎冷冷道。
　　“别啊。”我摆摆手，上前检查这渔网是什么做的，断离抬眼，眼底的血丝密布，脸色很憔悴，我收起玩笑的心，随手一扯，渔网解开了。
　　断离三两下扯开，一身狼狈道：“我上次就该把那件事告诉你，就不会害得我平白无故遭了一回罪！”我听着觉得哪里不对，直直盯着他，他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你怎么不自称老子了？”我惊讶，觉得母猪会上树了。
　　断离没有理会我，只是淡淡道：“我姑姑死了。”我愣愣半响，断离的姑姑，妖族的大公主婷轩死了，性情暴戾，性格乖张，简直是妖界女王，这样的人死了，轰动六界啊。我记得以前断离跟我说起过，她却对断离还算不错。此刻看断离的神情平静，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道：“节哀。”
　　“杀她的那个人，你认识。”断离语气很平淡，但是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简单，杀她哪里这么容易，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谁能杀她？是以我屏住呼吸等着断离说出来。
　　断离理了理衣服，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姿态，瞥了我一眼，“韦丛。”
　　“韦丛。”我重复，脑海中想起了这个人，心中一松，却又一紧，这个人害得紫宸面壁思过一百年。
　　“然后呢？”我道，断离狠狠剜了我一眼，一副你的傻无可救药的模样。我瞪着眼睛惊恐道：“该不会是紫宸去妖族把他给救走了吧？”
　　若水殿阴凉得很，我觉得浑身一颤，只听断离道：“要是她被妖族弄死，莫要怪我，我们朋友一场，给你提个醒，劝劝紫宸，千万不要试图跟整个妖族抗衡，不然死的是自己。”我难得听断离这么认真的说死，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心脏有些发紧，我看到一袭粉衫站在不远处的假山之上，衣衫在水中微微摆动。断离顺着我的视线望去，身形微微一僵，继续道：“若是她碰上我，我可以给她一条生路，她要是不听劝，我也不会留情。”
　　我知道他来这里希望我去将紫宸带走，只有韦丛死，妖族的人才会善罢甘休。我默默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红衣翩翩少年，觉得心中又生出些许悲凉，命运这个东西真是不可琢磨。
　　心坠入了万年寒冰里，余光望着前方的一团粉色消失不见。
　　“紫宸，你为他面壁一百年，还不够么？”我喃喃自语。
　　紫宸是我见过的最直爽讲义气的女子，从前在紫竹林对我很好，有人欺负我，她绝对第一次抡起袖子帮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她是个理智的姑娘，唯一做的一件不理智的事，便是对韦丛。
　　这件事差不多过了一千年，那时我好不容易得空出昆仑墟，便去找紫宸喝酒。从前在紫竹林她总是去人间弄些酒回来，我便与她小酌一杯，谈天说地，不亦乐乎啊。
　　那时我去的时候不巧紫宸的顶头上司在，紫宸君府上人人姿态端正，连她都不敢轻易嬉笑怒骂。掌管主宰万物生长的女神女夷来了，紫宸设宴招待女夷，陪着女夷饮诗喝酒，我便在一旁喝闷酒。
　　女夷是个和蔼可亲的神，对人说话总是温言细语，讲出来的话，如沐春风，还总是拉着我手，问师父的近况，我都一一告知，她从来不放过关于师父的一丁点事情。
　　那日，紫宸在百草圆设宴，百草园里有各色仙草，颜色不一，被紫宸打理得错落有致煞是好看，院中种着几株桃花，正是盛开绽放，零落离枝在青石板上，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女夷的什么情绪，她只是看着桃花发呆，念出了一句，“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语气轻柔，无限落寞，我心底赞了一声好文艺的女神，却不由想起师父。她望着那里晃了晃神，便想在百草园喝下午茶。
　　她虽说只是喝茶，但是怎么也得布置一番，紫宸做事很有效率，桃花树下不一会儿便桌椅俱全，从小路走去，望着那里的景致正好。上好的花梨木桌椅，我们三人坐下，席间女夷虽说话，却不像是对我们说的，她道：“你离我这样远，我没什么跟你说的。可是我就在里，而且我知道，你在那里。”这句话莫名其妙，我抬起眼眸望着紫宸，紫宸亦是疑惑看我，我们都沉默不说话。清风徐来，一片桃花落在我的杯中，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师父。
　　三人一时沉默，我与紫宸都觉得女夷估计不愿别人打扰她此刻安静的思绪，气氛略显尴尬，我与紫宸默默喝茶。
　　还未待我们出声，女夷便淡淡道：“我知道你在那里。”这句话又是让我与紫宸一起傻眼，女神你到底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