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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国子监(七十五) ...

  •   海上的浪头层层叠叠地卷向岸边,激起高高的水花,泼到停泊在岸边的船身上,像是碰了壁一样,又层层叠叠的退去。

      此时,周合正立其中一艘船的桅杆上的最高处,他能看出船被海浪拍打的动静越来越大,海水也越涨越高。他朝岛内极目远眺,一个人影也无,心下不由得焦躁。

      他们之前在客船上放的那把火,引来了恰好经过的一只商船。商船上的主家是潞州一带的富商,姓高。富商听了他们一番真假参半的说辞,本是不信的,直到裴濯拿出高烨给的那方金印,瞬时变了态度,不仅十分爽快地同意将自己的船借给他们,还问要不要送他们几个家丁护卫。

      定好交还船只的地点后,裴濯又请那位富商好好照顾客船上的几位同船之人。裴濯的言下之意,富商了然,嘴上说着定带他们安然上岸,暗中则让随行的护卫将那几人都看管了起来。

      待彼此互换了船后,赵诚将商船上的所有船帆挂起,迎风驶得飞快,不多时就在海面上撞见一只小船,船上的竟是那对正数着金块的人牙子。

      周合没费什么功夫,就从人牙子口中知道了窈月和江柔被带去的具体地方,果然和他们猜测的相差无几,窈月和江柔是被买去给潞州本地一个林姓官宦子弟殉葬的。

      赵诚的脸色难看极了,好不容易等人牙子口中所说的岛到了近前,不等船停稳,就直接从甲板上跳进齐胸的海水里,疯了一样地跑上了岸。

      周合望着赵诚的背影,正想跟裴濯说头次见赵诚露出这种疯狗似的劲,就听见裴濯留下一句:“你和江郎中守在船上。”然后也从船上跳了下去,蹚水上岛的背影和赵诚的别无二致。

      周合倒抽了口凉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手脚,才没跟着跳下去,然后回头瞪着身后面无表情的江郎中:“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和你老头一样了?”

      江郎中没理会周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濯浸在海水里的双腿,语气平淡地叹气:“一日扎三次不够,得四次了。”

      周合守在船上实在无事,把那两人牙子翻来覆去地审了好几遍,再也审不出多余的半个字后,就把他俩用他们自带的绳索捆了吊在桅杆上,他自己便也索性站着桅杆的最高处,望着岛的方向,本想等着岛上出现任何动静,自己就以此为理由上岛。但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丝毫动静,甚至根本不见任何活物。

      等得心焦的周合想起临行前,裴颐对自己的交代,听裴濯命令并不惜一切代价保裴濯性命。可眼下,他是应该听从裴濯的吩咐继续跟傻子似的等着,还是不听裴濯的吩咐直接杀上岛去?

      就在周合打算把捆着的人牙子放了,然后以抓他们为借口上岛时,终于瞧见视线尽头处出现两个黑点,正踩着海浪缓缓移动过来。

      “谢天谢地,二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嘿,还救下了张老弟,不愧是二公子!”

      等那两个黑点渐渐走近,变成清晰可见的人影时,周合脸色一变,窈月和裴濯两人的人影之所以移动地如此缓慢,是因为窈月正一步一停地搀着裴濯。

      周合瞬时把裴濯的吩咐抛到脑后,跳下船赶过去接应,见裴濯脸色惨白,双腿微微屈着,大半个身子都倚着窈月,不由得摸向腰间的家伙,望向岛上的目光几欲吃人:“哪个狗胆包天的敢伤了二公子!”

      “没人伤我,是我自己的旧疾发作。”

      “别说话了。”窈月打断裴濯的话,看向周合,“搭把手,先扶先生上船。江郎中在船上吗?”

      “在在在!”周合也反应过来是裴濯的腿疾犯了,忙将裴濯背起,眨眼的工夫就跳上了船,径直冲向江郎中:“江老头,快快快!快来给二公子瞧瞧!”

      窈月则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喊:“欸欸欸,你慢点!当心磕碰到先生的腿!”

      就在窈月和周合像两只苍蝇似的,围在江郎中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裴濯腿疾的起因经过时,赵诚也带着江柔回来了。

      他们二人没有窈月和裴濯那么狼狈,衣裳整齐面容干净,仿佛只是在岛上闲逛了一圈。赵诚到裴濯面前,只说了句:“处理好了。”

      裴濯点点头,没说话。江郎中回头看了眼站在赵诚身边的女儿,说完一句“回来就好。”就从袖子里摸出的布包,现出里头密密麻麻的银针,然后面无表情地从中取出一根:“人都出去。”

      四个人被江郎中赶了出来,赵诚和江柔对视了一眼,很快又错开目光。赵诚闷声道:“我去开船。”

      窈月没瞧见赵诚与江柔对视,但看见了江柔目送着赵诚离去的眼神,情绪浓稠地像是街边小贩做的拔糖,能在空气里拉出甜腻腻的糖丝来。

      窈月在心里啧啧两声,然后把江柔拉进最近的一间舱室:“我晕船的毛病又开始了,劳烦江姑娘也给我扎两针吧。”随即就是“砰”的一声,当着周合的面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周合看着又变得空荡荡的甲板,挠了挠头:“怎么又剩我一个人了?是他们奇怪,还是我奇怪?”

      窈月伏在门后,听见外头的周合脚步声走远后,才回头拉住江柔的手,将她上下前后地仔细打量:“姐姐可有受伤?”

      “没有,多亏……多亏赵大哥及时赶来,”江柔半垂着眼,嘴角却含着隐藏不住的笑意,“算是有惊无险了。”

      “哦,原来是赵大哥。”窈月模仿着江柔的语气,坏笑道,“我没能亲眼瞧见这出英雄救美,真是太遗憾了。难怪姐姐要把我支开一个人先跑,是早就料到某人会来相救吧。”

      江柔一怔,摆手道:“我没有……”

      “我说笑的。若不是姐姐涉险引开那些人手,我哪能顺利地跑出来。”窈月抱住江柔,真诚谢道,“谢谢你。”

      江柔拍了拍窈月的后背,才发现窈月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惊讶道:“怎么湿透了?赶紧换衣裳,会着凉的。”

      窈月扯了扯被海风吹被太阳晒,已经半干的衣服:“不用麻烦,差不多干了。唉,托夫子的福,我此刻才能活生生地站在姐姐面前。”

      窈月把她跑出去和裴濯遇见又跌进深坑差些被溺死的事,三言两语地简要说了,末了问道:“夫子肯定已经察觉了我是女子,姐姐,你说,先生会不会把我赶回京城?”

      江柔不答反问:“你想回去吗?”

      窈月摇头:“我当初选择跟着夫子从国子监出来,就是想通过这次出使,立点功回去给我们老张家长些脸面。我可不想半途而废。”

      江柔继续问:“你只是想立功吗?”

      窈月本来想回“当然只是想立功”,但脑中突然闪过江柔看向赵诚的眼神,灵机一动。于是,窈月低下头绞着手指,做出羞涩忸怩的模样,小声道:“不瞒姐姐,除了立功之外,我的确还有一点点私心,但只有一点点。姐姐,你可不能说出去。”

      “放心,我绝不说。”

      窈月凑到江柔耳边,用轻若蚊蝇的气声说:“我想陪在夫子身边。”

      江柔捂嘴,讶然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问:“那你女扮男装入国子监,难不成就是为了……”

      “嗯,”窈月羞涩地点头应声,“我自小被当作男儿养大,幼时曾在桐陵与夫子有过一面之缘,自此便忘不了了。后来寻了机会进国子监,就是为了能与夫子朝夕相伴。”

      江柔的眼眶微红:“竟是如此,我原以为……真是苦了你了。”

      窈月见江柔有所动容,自己也努力挤出点泪意:“能陪在夫子身边,一点也不苦的。但眼下被夫子识破了女儿身,我怕以后在夫子身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江柔回想起裴濯一直以来对窈月的态度,也许并非是窈月的一厢情愿,不禁想给窈月几分希望:“其实……”但江柔及时地把话止住了,她觉得这种事还是让裴濯自己说明为好,更何况裴濯的身份注定身不由己,万一裴颐要棒打鸳鸯,那窈月可就不只是情路失意,还可能性命难保。

      “其实先生并非刻板之人,”江柔倾身上前,抱住窈月,柔声道,“我会帮你留在先生身边。”

      “谢谢姐姐。”窈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回抱住江柔,心里却在狂夸自己做戏的功夫越发好了,能把半真半假的谎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真是了不起。

      日暮时分,这艘暂借的商船终于停进了潞州的码头。裴濯也在江郎中的妙手回春下,能如常地行走了。虽然窈月不太放心,但裴濯执意不让任何人扶着,自己缓步下船。

      那艘搁浅的客船倒是比他们早到一些,姓高的富商在码头上等着,见裴濯从船上下来,十分殷勤地迎上去:“寒舍离此地不远,我已让家人备好饭食,公子可否赏脸移步?”

      裴濯拱手,笑容客气道:“足下盛情,某只能却之不恭,叨扰了。”

      裴濯请富商将船上那两个已被周合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人牙子送去府衙,又问道客船上的人情况如何,富商面露愧色:“有负公子所托,下船时明明都在的,眼下却少了两人。因他们出家人的打扮,便没太多留意,没想到一下船就没了影子。”

      富商朝裴濯作揖赔罪:“我已派人四处追去了,但这附近鱼龙混杂,只怕……”

      站在裴濯身后的窈月将富商的话听得很清楚,心里微震,下意识地就看向裴濯的背影,他是在怀疑什么?

      “多谢足下费心,但不必追了。其他人也可以让他们自行散去。”裴濯抬眼望向北方,夕照下隐隐可见目力尽头处,高耸入云的起伏山峦,“若是有缘,自然能再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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